第18章 瘋狂
前來觀戰的修士裏,大部分人從來沒見過雪羚羊。頭一回見,都覺得稀奇。
尤其當雪羚羊站着不動時,身體就會逐漸變得透明,好幾次有少年追逐嬉戲時撞上去,摔坐在地,雪羚十七脾氣差得很,每次被撞疼,它都會朝他們吐一種藍色的剔透的泡泡。
方才雪羚一對天韻說的話很多人都聽見了。
他們這才意識到這個就是舊雪大人收的關門弟子。
大家看向天韻的眼神變得不太一樣。
有羨慕的,也有不屑的。
四處有人低語——
“看起來也不怎麽樣嘛,就是個劣等木靈根。”
“長得還行,但據說當年那個天韻才是真漂亮,看一眼魂都沒了那種。”
“有那麽誇張嗎?”
“那是,不然冥主能一直挂念她五六十年麽?你不知道那冥主,沒事就去寒羚山喊話,人舊雪大人根本就不稀得見他。”
雪羚十七湊到天韻身邊,“別信,天韻長得一點都不好看。”
天韻:“你見過?”
“我沒見過,”雪羚十七說,“猜的。”
上一次天韻和雪羚十七打架,正是因為雪羚十七說天韻不知廉恥,強迫舊雪收自己為徒。
可天韻上輩子壓根兒沒見過雪羚十七,根本不明白雪羚十七為何對自己怨氣這般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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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聽說你對蘑菇下毒了?”雪羚十七用肚子在天韻手臂上撞了一下,“為什麽?雖然我不喜歡寒羚山上的任何植物,但那蘑菇其實還不錯,挺乖的。要說壞,還是你最壞,你怎麽不毒你自己呀?”
它這話問得十分誠懇,沒有諷刺。
它是真的想知道答案。
天韻:“你想知道?”
雪羚十七重重點頭。
天韻:“我自己的毒若是想毒死我自己,還差一味藥引。”
雪羚十七眼睛放光:“是什麽?”
天韻:“羚羊肉。”
雪羚十七臉色一下子就變了,一個蹄子當空提起,就要朝天韻踹過去。
就在此刻,數條不知從哪裏冒出來的人參藤鑽出,淩空将雪羚十七打了出去。
雪羚十七摔在樹葉堆裏,周圍的人連忙跑過去扶它。
這可是寒羚山的雪羚羊,就算得不到,摸一摸心理上也覺得能延年益壽。
“怎麽寒羚山內部先打起來了?”
“這關門弟子挺野的呀!”
容雨蒼回身看向天韻:“把你的毒氣收起來。”
天韻太多年沒見過容雨蒼,乍一相見,過去回憶如泉水湧入。
容雨蒼是天韻在雪山上唯一的朋友。
天韻掌心的毒氣湮滅下去。
容雨蒼覺得這女孩看自己的眼神奇怪,似乎十分熟悉,但想不起來她們在哪裏見過。
“除了害人,你有什麽過人之處?”容雨蒼不客氣地問道,“舊雪大人為何會挑你作弟子?”
天韻知道容雨蒼的語氣為何聽起來如此挑釁,是因為當年自己帶着容雨蒼去找舊雪拜師,沒想到舊雪根本不加理會,從救出人參到天韻被誅殺,這中間快十年的時間,舊雪始終不願收容雨蒼為徒。
想必容雨蒼見了自己和九方,心中定會不舒服。
雪羚十七爬起來,“容雨蒼,又是你!臭人參!”
旁人像圍觀熱鬧似的繞成一圈,将兩人團團圍住。
誰也沒想到寒羚山的雪羚羊竟會與寒羚山的弟子打架。
容雨蒼看向天韻:“要打架去沒人的地方,別在這裏給你師尊丢臉。”
天韻今天有其他事要做,并不想和十七糾纏,只僵持了一會,便收手了。
雪羚十七找了棵樹靠着,背過身不理人,很快就變得透明消失了。
看熱鬧的人群見他們沒能打起來,便漸漸散開。
這片地方空出來只剩下天韻和容雨蒼。
“做出那種事,”容雨蒼先開口,“你以為你師尊還會留你麽?”
那種事?那種事是哪種事?
天韻猜她說的和雪羚一一樣,以為自己出賣色相色/誘方秋暝。
天韻沒法在這時候向容雨蒼道明自己的身份,五十年不見,她不敢确定容雨蒼還和當年一樣。
她怕人會變質。
容雨蒼:“你該有底線的。”
“底線是留給那些有路可走的人,”天韻道,“我無路可走,不需要底線。”
容雨蒼:“那你至少該看看你師尊是怎麽做的。”
什麽?她什麽意思?
天韻有點拿不準容雨蒼的意思,試探地問道:“我師尊?”
容雨蒼略顯鄙夷,“一樣的事,你為何不學學你師尊?”
天韻腦子裏一嗡,就像一根弦突然從左耳貫穿右耳,發出持續不斷的耳鳴。
一樣的事?!
師尊色/誘過人?!
是誰?!
一瞬間,天韻的血氣直接提升到顱內,師尊出賣過色相?對誰?!
“你說清楚!”天韻沒控制住,尾音幾乎變調。
容雨蒼:“有你師尊在前,你不覺得你的行徑很劣等麽?”
天韻感覺腦中那根弦驟然崩了,“容雨蒼,把話說清楚!”
容雨蒼沒意識到對方叫出了自己的名字,只是打量地盯着她,“怎麽?怕了?”
她當然怕。
師尊只可以是她一個人的,就算委身人下,也只能是她的!
曾經她肖想過有一日……或許有一日她會和師尊在一起,或許她們會在一個雪夜相擁而眠,抵足/交纏,當她進入時,會不會師尊臉上将露出她從未見過的顏色?
即便師尊露出不合時宜的顏色,那也只能她一個人看!
無數次,她希望有這天,又無比害怕這一天。
她怕辱了師尊。
她怕師尊從高高在上的位置跌落。
她希望師尊能多點人間味,可是又覺得,她仰慕的神女就該處于山巅,人間煙火飄不到她身邊。
其他任何人敢觊觎她的師尊,都該去死!
容雨蒼盯着這女孩的神情,只覺得無比可怕。
連當年天韻被誅殺的時候都沒有露出過這麽可怖的樣子!
為什麽舊雪大人會收這樣一株毒草為徒?
容雨蒼心中升起無盡的悲傷。
既是為當年在雪裏跪了一百六十六天的天韻,也為了最終都沒能拜舊雪為師的自己。
天韻有些不受控制了。
上輩子的愛恨幾乎快吞噬了她的理智,只要一想到容雨蒼說的話——
她甚至無法考慮師尊會不會真的那麽做,只要一想到師尊可能在另一個人面前犧牲了身體,她就恨不能将一切都焚燒殆盡!
她感覺渾身的毒氣都在朝手掌聚集,只要她松開手,立刻容雨蒼還有整個商風林的人都将去死!
容雨蒼感覺這女孩似乎要發瘋。
她以為是自己觸碰到了這女孩的秘密,所以這女孩要殺她滅口。
昨晚子時月上時分,明明這女孩動手時全無法力,為何此刻卻讓她感到一種死亡的威脅。
容雨蒼不得不謹慎,先前她一向橫行凡界,但最近她的靈力似乎有所減弱,許多曾經的手下敗将如今再次碰上,一時半刻竟覺得難以制服。
她不可以死在這女孩手裏,至少不能死在舊雪大人的徒弟手裏。
正在這個時候,商風林起了大風。
竹海翻動,無數竹葉飄落下來。
所有修士舉目望去。
正午的日光曬得人臉龐發暖,透過密集的樹葉射進來的光束中間,漂浮一片片白色的碎屑。
是雪。
容雨蒼許多年不曾見過。
是舊雪大人來了。
除了天韻,整個商風林都騷動起來。
午時三刻,凡界處刑之時,舊雪大人準時到了。
方家人早已等在院前,每人手中都提着劍,臉上沒什麽表情,但袖中微微顫抖的手卻出賣了他們。
世上無人不怕舊雪大人。
他們之所以将聲勢辦得如此浩大,将整個修真界的視線吸引過來,無非是想像五十年前一樣——
他們知道,雪山神女雖有最高深的法力,卻容不得一點瑕疵,容不得雪山上出現任何污點。
因此才會有五十年前那場誅殺。
天韻就是她的污點。
彼時正值寒羚雪寄大會舉辦,所有修真世家都在,舊雪必須除掉這個污點才能封緘衆人之口。
今天,他們又一次面對舊雪。
他們不可能戰勝舊雪。
所以他們要盡力将損失降到最低。
當整個修真界都見證這場決鬥的時候,舊雪大人無論想做什麽,都會顧及世人對她的看法。
他們拿準了舊雪的弱點。
就像當年整個修真界站在舊雪面前,要求她秉公處理天韻時一樣。
這是他們唯一活命的機會。
……
尹新雪踏雪而來,心道舊雪每次出場可太有排面了。
她一眼就從熙熙攘攘的人頭裏發現天韻。很好找,因為所有人都在看她,除了天韻。
不過天韻怎麽看起來不太對勁。
她手裏那是……毒氣!
不好。
尹新雪從衆人頭頂掠過,完全忽略林子裏的驚呼感嘆聲,直直朝天韻的方向飛來。
這裏人群如此密集,要真讓天韻将毒氣釋放出來,只怕修真界得損失大半。
天韻開始站不住腳,她的身體畢竟才只有十二三歲,根本承受不住她連續多次釋放毒氣,她劇烈顫抖起來,只感到時冷時熱,聽不見外界任何聲音,死死咬着牙,似乎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容雨蒼從沒見過有人突然這樣子,她站在一邊,試着伸手。
然而手擡到半空,忽然一陣疾風從身旁掠過,就見一襲白衣的人搶先接住虛虛倒下來的女孩。
“天竹?”尹新雪感到心驚膽戰,怎麽她才離開兩天,就成了這樣!
天韻依稀似乎聽到有人叫她,不對,叫的不是她。那人叫的是天竹,不是天韻。
其餘人遠遠站在一旁,不知不覺,竟将尹新雪這裏空出一大片地。
尹新雪伸手按在天韻的額頭上,緩緩注入一絲靈力。
只見天韻臉燒得滾燙,就像從火堆裏滾過一圈,一雙唇瓣發出異樣的紅,紅得仿佛剛舔過血。
靈力使得天韻稍稍平靜下來一點,顫抖不那麽劇烈,人卻沒有清醒過來,嘴裏仍在細碎地說着什麽,尹新雪聽不清,她湊下耳朵去聽,才隐約聽見幾個字:‘師尊’、‘我的’、‘是我的’……
隔着這麽近的距離,尹新雪能感覺到天韻身體散發的熱量,簡直可以煮個雞蛋。
她不放心,攤開手掌在天韻額頭上貼住,卻見原本不省人事的天韻竟在此刻睜開了眼。
但天韻其實并沒有清醒,只是舊雪這冰冰涼涼的體質讓她覺得很舒服。
“師尊……”她低低喚道。
還知道叫自己師尊,尹新雪心道應該沒什麽事了,她将置于天韻頸後的手往另一邊伸過去,打算摟着天韻的肩将人扶起來,然而她剛傾過身,突然只感到自己頸後被人以大力扣住,猝不及防撲下身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