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預言

南濛烏蓬家能成為修真界世家,自然不會一無是處。

他們家的人天生有預知的能力。很多事情對旁人是好奇,對他們不過是一件肯定會發生的事。

因此他們做事總不着急。

因為無論他們此刻做什麽,都不會改變注定要發生的事。

一場注定要開席和散場的宴會,對他們來說,和注定要開始和結束的任何一天沒有區別。

錯過也沒什麽可惜。

但他們今日來了。

只因他們預知不到明天的結果。

所以他們說什麽也要加快步伐,在三月初七的前一天便趕到了商風林。

烏庭竹說出這一句話後,沒有人認為他是在開玩笑。

樹林忽然安靜下來,看熱鬧的人們緘默其口,就好像方秋暝已經死了一樣。

天韻心道你們真能壞事,如此一來,她要再想殺方秋暝豈不更難了!

但轉念一想,烏家能預見的事皆為注定會發生的事。

也就是說,今晚子時月上時分,方秋暝必定會死在她手上。

那假若她不出手呢?

方秋暝還是會中毒身亡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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倘若是這樣的話,今晚要不去賞個好月?

天韻忽然能理解烏篷家人做事為何總是慢吞吞的。

人總有惰性,既然不管去做不去做,那件事都會發生,又為何要費那力氣去做呢?

想到這裏,她的神情倒顯得從容了。

方秋暝盯着身旁這女孩的表情看,從她臉上完全瞧不出一絲慌張的樣子。

是她要殺他麽?看她神情這般坦蕩,似乎又不像。

“我将中何毒?”方秋暝問。他盡力使自己看起來不太在意。

即使他內心開始擔憂,但表面上也得裝出一番風骨。

烏聽雨很努力地試圖從他臉上讀出更多,不過她修為尚淺,看不出什麽。

烏庭竹皺眉道:“抱歉,秋暝仙師,在下只能預知您将死于子時月上時分,至于其他……”

“荒謬!”方秋暝一揮手,“我商風林上千年香火傳承,生死豈由你一張嘴定?”

預言對自己不利的時候,總是不願相信,總以為厄運不會如期而至,但行為上又會極力躲避。

他離開人群,獨自回到住所,吩咐商風林上下嚴守戒備,并在四周布下上百個法陣,而他就坐在法陣中央打坐,他的長輩和後輩都守在他住所的外室,只留下他的孫子方路迷守在他身邊。

如此,便真是一只蚊子也飛不進來了。

方螢歸是方家最小的一輩,和他的祖輩們一樣,他也有自己的脾氣。

只是他的脾氣還沒染上老态龍鐘的執拗和偏激,因此并不那麽讨人厭。

一整晚,他都提着劍守在方秋暝的院子裏。

但連一星一點的燭火晃動的動靜都沒出現。

這晚的子時和之前任何夜裏的子時一樣,毫無波瀾地過去了。

衆人不放心,仍舊在住所守了方秋暝一宿。

第二日天濛濛亮,容雨蒼坐在藤屋中看着天邊被染得微紅的早霞,一個少年在外面喊道:“雨蒼!雨蒼,快來!好好玩的事!”

容雨蒼伸出頭去,只見樹下站着方螢歸,歡脫得像一只小鹿,直沖她搖手。

她忽然覺得自己昨天對他說那樣的話,是不是太無情了。

“什麽事?”容雨蒼從樹上跳下來。

方螢歸:“沒什麽。只是今早阿爹突然對我說,或許過了午時三刻,整個方家便要從這世上消失。他說我若是還有未解開的誤會或放不下的人,一定要趁着舊雪大人還沒來,及早來解決掉。”

容雨蒼:“那麽你來找我,是因為未解開的誤會,還是放不下的人?”

方螢歸:“我昨天回去想了想,你總不讓我叫你姐姐,說與我不同輩。可按照你的年紀,頂多不過百歲以內,那便是與我父親同輩了。你又說想看到我家破人亡,想必是我父親當年與你結了仇,是麽?”

“所以呢?”

方螢歸:“所以我想和你解開這其中的誤會。”

“誤會?”容雨蒼冷笑,“你以為過往只是誤會?”

“什麽過往?”

“天韻的過往。”

方螢歸沒想到會牽扯到天韻,“關那朵彼岸花什麽事?”

容雨蒼向前走一步,方螢歸感到強烈的壓迫感,不由得往後退去。

“我與你認識這麽久,你就沒想過我過去是什麽身份麽?”容雨蒼一步一步往前逼近。

方螢歸心跳加速,感到恐懼:“什麽……身份?”

“人參。”容雨蒼道,“當年我在藥圃長得好好的,方青山卻趁來藥圃作客之際将我偷走。”

“我爺爺?”方螢歸難以置信。

容雨蒼:“沒錯就是你爺爺,為了讓你父親補充靈力,他将我斬斷為四份。其中一份在你父親上寒羚山逆舟堂修道時帶在身邊,後來天韻發現救了我,還逼迫你父親将我其他部分一并帶上山,這才有了今日的我。”

方螢歸:“不可能……”

容雨蒼繼續往前一步步逼迫他:“再後來,你父親方路迷用一顆紅梅種子和天韻換了兩截洛藕,導致凡界水患泛濫,修真界聯合審判方路迷和天韻,方路迷卻不承認自己拿過洛藕,反而你們一家誣陷天韻偷了紅梅種子,使得天韻被修真界懲以一百零八道蝕骨令,還被舊雪禁足山中足足一年。

你父親就是個懦夫,小人,你祖祖輩輩都是。即便是你,日後也定會成為和他們一樣的東西!!”

“不是的!”

“你不相信?”容雨蒼冷笑道,“如果今日你能從舊雪大人手裏活着離開,我便等着瞧日後的你會是個什麽樣的東西。”

方螢歸就像被淋了冷水的孩子,站在那裏既不敢回家,又不知道該怎麽辦。

容雨蒼擡起頭,笑了,“你瞧,天這不就亮了麽?三月初七,正是天韻的忌日。過幾日逐羚雪寄大會,想必天氣會很好,只是你、你父親,你的祖祖輩輩,都看不到了!”

“所以……是你殺了我家先前的六位先輩嗎?”方螢歸問。

容雨蒼:“讓你失望了,不是我。并非是我不想,只是我還沒有能力做到。”

說完這句話,容雨蒼頭也不回地走了,留下方螢歸一人跌坐在地上。

……

商風林中竹子居多,清晨的風吹得涼飕飕的,竹海翻湧,簌簌作響。

容雨蒼聽到身邊修士低聲私語。

她湊近一聽,只聽到有人說:“不是說方秋暝昨晚子時會中毒身亡嗎?怎麽他還在這裏?”

“是啊,就是說啊,烏家的預知從來沒出過錯。”

“看來烏家這預知能力是假的,也不知是誰說他們家能預知未來。”

“就是,頂多比凡界那些算卦的道士強點。”

容雨蒼默默從他們身旁走過去。

果然看見方秋暝跟在一群白發之人身邊,那顯然全是方家人。

在那方秋暝身邊,容雨蒼還看見一個人。

正是昨日和方秋暝單獨見面的女孩。

天韻也看見了容雨蒼,腳步一頓。

是她!

人參。

當年被她救下的人參,怎麽會在這裏?!

難道自己被誅殺後,連帶着被她救下的人參也被舊雪驅逐出山了麽?

容雨蒼感到奇怪,那女孩為何用這種眼神看自己。

方秋暝将手按在天韻肩上,“看什麽?”

容雨蒼裝作什麽都沒看見走開了。

天韻道:“沒什麽。”

烏濛家的人這時也來了,他們昨晚幾乎一宿沒睡,都在擔心方秋暝。

這就是他們家極力避世的原因,預知了他人的厄運,他人不僅不會感激你,還會以為你危言聳聽。

倘若厄運成了真,旁人還會将你視為報喪鳴鐘。

烏聽雨又一次看見天韻和方秋暝站在一起,心覺奇怪。

天竹不是舊雪大人的弟子麽?怎麽和舊雪大人要決鬥的人到一塊去了?

就在此刻,人群中發出哇哇呼呼的聲音。

所有人的視線都朝着一個方向看去。

天韻自然也看向那裏。

只見兩只發着淡藍色螢光的羚羊踏着風而來,輕盈的身體在半空中點動。

那是雪羚一和雪羚十七。

“哇,我還是第一次見雪羚羊,太美了吧!”

“聽說凡人只有死了之後才能見到雪羚羊,雪羚羊會把他們的靈魂給引渡到寒羚山去!”

“真是太漂亮了!”

雪羚一率先落到地面,衆人靠近将其圍在中間。

雪羚十七等候在半空,無比享受修士們瞻仰它的目光。

雪羚一發現幾個高大的修士身後站着的容雨蒼,它一眼認出了容雨蒼,卻很快又挪開視線。

目光轉移到站在方秋暝身旁的天韻身上。

方青山迎上前,“雪羚一大人,可是舊雪大人命你來傳什麽話?”

“舊雪大人本是讓我來傳——說有事要耽擱一時半刻,”雪羚一說這話時一直注視着天韻,似乎在思考天韻為何會出現在這裏,它邊思邊想,緩緩道,“但想來,應該沒什麽事了。午時三刻,舊雪大人将準時前來。”

方青山作了個揖,“恭候大駕。”

雪羚一:“不必這般客氣。舊雪大人是來殺你們的。”

方青山強忍住心底被這句話激起的憎恨,臉上依舊是笑容:“寒羚山為世間一切不平的決斷處,舊雪大人想做的事,要誅殺的人,自然是有罪的。在下說得對吧?”

“或許是,但并不總是。”雪羚一看向一旁不說話的方路迷,“對吧?”

方路迷将頭低得更甚,一言不發。

方青山不滿地看了眼自己這兒子,向雪羚一告退了。

雪羚一在衆人的視線中走到天韻面前,“你師尊去冥谷接你,找不見你。”

天韻面無表情,道:“所以我該去冥谷麽?”

雪羚一:“不必,我會傳信給大人,她将直接來商風林接你。”

天韻:“哦。”

“九方快死了。”雪羚一突然道。

天韻:“那就是還有一口氣。”

雪羚一:“為何要殺他?”

天韻撇開視線,“如你所言,天性如此。”

雪羚一知道天竹不想和自己多說,便不繼續追問。它回身招呼雪羚十七下來,囑咐它道:“舊雪大人命你留在此處等她前來,在此之前,守好天竹,莫讓她暴露‘天性’。”

它說最後兩個字時故意加重語氣,聽起來像某種諷刺。

“必須是我嗎?”雪羚十七不高興。

雪羚一看了它一眼,沒說話。

“好吧,勉為其難。”雪羚十七道。

雪羚一從天韻身旁經過時,故意用身軀隔開天韻和方秋暝。

天韻聽見它在自己耳畔低聲說:“自重一些。你師尊見了,會不高興。”

她一時沒有明白雪羚一在說什麽,過了會兒才反應過來。

雪羚一見自己與方秋暝走得這般近,定是覺得自己為了達到某種目的而故意接近方秋暝。

說不定雪羚一這句‘自重’已經默認她和方秋暝有了些不可告人的關系。

天韻沒回答。

她忽然好奇,師尊見了她和方秋暝在一起,真會不高興麽?

倘如此刻的她不是天竹而是天韻,和別的男人親近,師尊會有什麽樣的反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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