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夜談
當夜, 尹新雪在蒲團上打坐運功療傷,天韻坐在藥室的另一頭,雖然尹新雪一直能感覺天韻在偷瞄自己, 但趕又趕不走, 沒辦法只能留她在這裏, 好在容雨蒼也在, 尹新雪才不用分心防備天韻亂來。
翌日一早, 尹新雪睜眼, 陽光從窗外射進來,刺得她眼皮不自禁眯了眯。
她立刻檢查自己的衣衫完整, 還好還好, 衣帶沒松,領口也都整齊, 沒被天韻碰過。
總算是肩背和心裏都松了口氣。
大清早被自己吓了一跳。
她伸了伸展手臂。舊雪不愧是舊雪,身體底子不是一般的好。
距離商風林那日才過了兩天, 蝕骨釘的痛便能很大程度被壓下去,雖然時不時會發作一下,但只要不大幅度動用法力,倒也沒太大事, 至少比起去薄暮湖接天韻那天, 狀況好了太多。
藥室裏只剩下尹新雪一個人,天韻和容雨蒼都不在,藥爐的火已然熄滅, 只剩餘點點火星。
天韻和容雨蒼不需要睡覺, 但她們昨晚一直留在這裏。
只是到了後半夜, 天韻驟然意識到自己居然盯着師尊的臉看了半宿,一轉頭, 只見容雨蒼在她旁邊,視線鎖在她身上,盯着她一動不動。
天韻心中一怔,“你看我做什麽?”
容雨蒼:“你看你師尊做什麽?”
“……”天韻心虛,害怕被容雨蒼看出什麽來,“她是我師尊,我看我自己師尊怎麽了?”
容雨蒼:“奇怪。”
“什麽奇怪?”
容雨蒼突然靠近天韻,側臉去盯着天韻的臉頰,“你這一巴掌,是舊雪大人扇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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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韻:“……”
非要哪壺不開提哪壺是吧。
容雨蒼坐了下去,将藥爐的火扇旺一點,火光印在她的臉上,“舊雪大人無緣無故扇你幹什麽?”
誰說無緣無故了。是偷親師尊被發現了好嗎?
親了兩次呢。多驕傲吶。
天韻往旁邊側臉,将自己被扇的那一面隐在火光裏,不讓容雨蒼瞧見。
容雨蒼往爐子裏扔了根柴火,“我真的想不明白,舊雪大人既然能收你為徒,為何不能收我為徒?她當年殺了天韻,如今卻去商風林替天韻報仇。
她扇了你一巴掌,卻還是将你從薄暮湖救了出來。我在山上那些年,從來不知道舊雪大人是如此矛盾的一個人,或許如今她也願意收我為徒,可能麽?”
師尊不肯收容雨蒼為徒也是天韻心裏一直放不下的事。
那時候總覺得師尊冷漠,現在回過頭想,如果師尊真的冷漠,不管自己在雪地裏跪了半年還是一年,師尊都不會因此心軟而收自己為徒。
但師尊後來還是收自己為徒了。
是不是真的在厚雪之下,其實藏着一顆炙烈的心?
那如果現在天韻再求師尊收容雨蒼為徒,師尊會不會同意呢?
想到這裏,天韻看着坐在蒲團上靜心打坐的師尊,或許等明日師尊起來可以問一問。
天韻忽然靠近容雨蒼挪了挪,“問你件事,當年我……我大師姐天韻死了之後,你都在做什麽?”
“我?”容雨蒼盯着火想了片刻,“我麽?我下山了。”
“下山做什麽?”
“我想替天韻找出真相,我相信天韻沒有偷洛藕,也沒有殺谷梁淺。”
天韻沉下頭去。
容雨蒼說的這兩件事都是她做的,她當年亦如實向容雨蒼承認了。
只是她沒想到,容雨蒼竟然能這麽信任她。
容雨蒼沒注意到天韻的神情,她停了半晌,沉思幾秒後道:“算了,告訴你實話罷。”
天韻擡頭,“什麽實話?”
“其實我只是不知該如何繼續留在山上。”
“為什麽?”
容雨蒼和天韻坐在火爐旁,臉上紅亮亮的。
而尹新雪坐在藥室另一頭,連月色都沒有的夜晚,冷冷清清落在她臉上,顯出幾分清冷薄情。
容雨蒼盯着舊雪的臉龐,“當年天韻将我從方家人手上救出來,我便一直随天韻留在山裏。天韻走後,我是有些怨舊雪大人的,只是我知道,舊雪大人并不在乎我的想法,我自己便是有再多的情緒,也只是我自己的事。
有時候我在雪地看見舊雪大人,大人也看見了我,她還是和以前一樣不理會我。
我知道,再留在山裏也沒什麽意思,連個身份都沒有,不自己走,難道要等有一天被雪羚給攆出去麽?”
“師尊一向是這樣。”天韻低聲道。
容雨蒼搖搖頭,“如今不一樣了。這次回來,舊雪大人說的話比我這輩子聽見大人說的都還要多。”
天韻也是一樣,她以前有時候會有種錯覺:師尊大概是啞巴吧。
但這次重生回來,她才發現師尊不僅不是啞巴,還很能說些使她心意變化的話。
為何會有這樣的轉變?
“你知道為何師尊會變麽?”天韻問。
“不知,”容雨蒼道,“我快一年未曾回過寒羚山,去歲過年回了一次,只是沒見着舊雪大人。再上一次回,是前年過年,也沒見着大人,如此算來,有三年沒見過。”
天韻偏頭思索,“這三年間,寒羚山上發生了什麽事麽?”
“寒羚山能發生什麽事——”說到一半,容雨蒼突然直起身子,“我知道了!”
容雨蒼聲音有些大。
天韻緊張起來,怕将師尊吵醒,但見師尊身形一動不動,稍稍放下心。
可是想到當年飲冰殿裏那件事,天韻還是不放心,于是鑽到師尊身邊,輕輕喚了聲:“師尊醒着麽?”
尹新雪這會正在療傷,意識全部封閉了,自然沒聽見。
天韻還是覺得不妥當,于是捂着自己兩邊的臉,将身子往後撤了半米,做好随時逃跑的準備,然後在師尊耳畔輕聲挑釁:“師尊,你若再裝睡,我就要偷親你了?”
容雨蒼在火爐旁,開了眼界。
不愧是毒草,做事真不怕死。
師尊沒有給她回應,天韻又故意靠近一點,确定師尊是真的沒醒,才重新回到容雨蒼身旁。
“你知道什麽了?”天韻低聲問。
容雨蒼打量怪物似地盯着天韻,“你師尊到底看中你什麽了?混蛋麽?”
“……”天韻無語,“你剛才說你知道什麽了?”
容雨蒼沒過于糾結天韻方才的行為,話題重新回到之前:“這三年間,寒羚山的确沒有發生任何特別的事,整個修真界也沒發生什麽奇怪的事——除了方家連續死了六位在丘墳海之外。但在舊雪大人身邊,卻多了一個九方若谷,這麽算的話,他約莫是三年前才來的山上。”
“你什麽意思?”天韻皺起眉角。
容雨蒼說:“是九方若谷改變了舊雪大人。”
“憑什麽是他?”
容雨蒼感到奇怪,這毒草語氣聽起來怎的這般不高興,“為什麽不能是他?我見過他兩次,很乖很小,不太會說話,但總是蹲在舊雪大人的殿前,說不定是他融化了大人。”
“就憑那顆笨蛋蘑菇?”
容雨蒼:“不然你如何解釋舊雪大人的轉變?”
柴火在爐子裏筚撥炸裂,一個火星掉在天韻手背上,瞬間由火紅的亮點消逝成一粒黑色的灰。
天韻打從心底不相信,多荒謬啊,“就不能是天韻的死改變了師尊麽?”
容雨蒼:“天韻的死若能改變大人,早在五十年前那場逐羚雪寄大會上便改變了,怎會等到現在?”
無論容雨蒼的理由聽起來多麽有說服力,但天韻不願意承認那是師尊發生改變的原因。
她才是師尊心裏最重要的人。
就算她死在師尊手裏,那她也是唯一被師尊親手誅殺的弟子。
師尊後來收再多的徒弟,都只是在尋找她的影子。
一定是這樣,不然師尊不會說之所以收天竹為徒,是因為天竹有一雙和當年自己很像的眼睛。
九方若谷身上一定有也有和自己很像的某一點,否則師尊不會受他為徒的。
瞧,師尊不就沒收容雨蒼為徒麽!
“你去哪兒?”容雨蒼看見天韻起身往門口去,連忙追上來,“藥圃晚上四處都是結界,你別亂跑。”
天韻手落在門闩上,停下腳步,“蘑菇就在藥圃,我要去見他。”
容雨蒼:“這麽晚了,你見他做什麽?”
天韻方才有一剎那是想宰了九方若谷的,看見容雨蒼擔憂的神情,天韻将後面的話咽了回去,“沒什麽,聽說他快死了,我去見他最後一面。”
貓哭耗子假慈悲,容雨蒼心道,難道不是被你毒死的嗎?
“我和你一起去。”容雨蒼說。
天韻:“你不在這裏守着師尊,去做什麽?”
容雨蒼:“藥圃結界很多,你修為低弱,若是被弄死了,怕沒法同舊雪大人交代。”
天韻将門吱呀一聲打開:“你是怕我将蘑菇弄死吧?”
容雨蒼先走了出去,站在門外道:“你要是将蘑菇弄死,舊雪大人定不會放過你。”
天韻跟着走出來,将門帶上,“不可能。”
容雨蒼:“九方若谷既能融化舊雪大人,想必在舊雪大人心目中地位比你,比天韻,比任何人都要重要。
舊雪大人可以容忍你毒傷蘑菇,因為她知道蘑菇還有救,可你若是毒死了蘑菇,你以為舊雪大人還會認你是弟子麽?
當年天韻犯了錯,被大人誅殺。而你今日要殺的是舊雪大人最珍視的弟子,你的下場會比天韻還要慘上一萬倍。”
天韻冷冷笑了一聲,“你是要跟我賭九方的命?”
容雨蒼:“我不想和你賭,我只想你不要作死。”
天韻:“那我今日就以我的命來賭九方的命。”
容雨蒼:“你別亂來。”
天韻:“你別跟來,不會牽連到你。”
……
尹新雪在藥室外的園子中四下轉了一圈,雪羚十七躲在角落裏啃一種甜草,吃得津津有味,一臉的草渣,雪羚一正在吩咐另外幾只雪羚羊事情,雪羚羊頻頻點頭,很快就奔上半空踏風而去。
“看見雨蒼和天竹了嗎?”尹新雪問。
雪羚一搖搖頭,“從早上到現在一直沒看見。”
去哪兒了?
藥圃到處都是結界。容雨蒼沒事,她來過藥圃多回。
但天韻不熟悉,如果不小心碰到什麽,那可就麻煩了。
“可要我去找她們回來?”雪羚一問。
“算了,先不用。”尹新雪擺手,“先去看看九方,這幾日只見了他兩回,兩回他都睡着未醒,怕是他以為我這做師尊的要将他忘了,只望他別怪我才好。”
作者有話要說:
九方若谷:人在家中躺,鍋從天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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