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發難
天韻本想找個借口單獨和師尊在凡界再呆上一日, 尹新雪卻說寒羚山有急事要處理,必須馬上回去。
一開始,天韻以為這是師尊随便揪出來搪塞的借口, 直到她回到冰原, 看見上百只雪羚羊排成一行, 圍成一片巨大的牆, 将來勢洶洶的谷梁家族攔在冰原之外, 她才明白師尊所指的急事是什麽。
谷梁真這次不再裝什麽好臉色, 一見到尹新雪便道:
“舊雪,今日來此, 就問最後一句話, 我兒子谷梁護危在旦夕,你們寒羚山救是不救!”
尹新雪讓容雨蒼和天韻先上山, 她自己來應付。
雪羚十七領着她們離開時,天韻聽見師尊說:
“但凡谷梁家主今日開口第一句是稱我為‘舊雪大人’, 一切都還有商量的餘地,但谷梁家主今日顯然沒這興致,既如此,我現在便可答你, 不救。”
“好, 好,好,”谷梁真連說了三聲好, 其中帶着的威脅意味自然不言而喻, “不愧是神女無心, 雪山無情,聽聞大人連日下山冰封了藥圃, 看來是不肯給我兒留下任何活路啊——”
“谷梁家主聯合紫檀園主一起來寒羚山時,怎麽沒想到給我的弟子留條活路呢?”
谷梁真蔑笑,“大人所指的,是五十年前,還是這五十年後?”
“五十年前你們逼死我大弟子天韻,五十年後你們又想來逼死天竹和雨蒼,第一筆賬還沒來得及跟你們算,你們就迫不及待來跟我算第二筆賬,既然這樣,那就兩筆賬一起算。”
谷梁真:“果然啊果然,商風林滅門之時我便猜到了,舊雪大人這是要替天韻向修真界複仇啊——”
尹新雪說:“谷梁家主想多了,冤有頭債有主,當年誰冤枉了天韻,我便向誰複仇。”
“冤枉?”
只見谷梁真五官急劇地變化,周身彙聚起一股金色的光芒。
“舊雪大人竟敢說是冤枉,難不成當年我家小妹谷梁淺是假死了嗎?!”
語音落畢,他猛地将一陣靈流打向冰原的地面,感受到冰面的震顫,卻見那冰面紋絲未破。
守護冰原的雪羚羊們身上的螢光被激起更明亮的光,身軀築成的牆猶如一堵雄偉壯闊的城牆,攻擊意味十分明顯,仿佛刺猬的芒刺全豎了起來,一致向外,虎視眈眈對着這群不速之客。
雪羚一:“敢在冰原放肆,即刻驅逐!”
“你們敢驅逐我!”谷梁真怒道,“寒羚山以審判衆生自持,但寒羚山犯錯,是不是該由衆生審判?!”
話還沒說完,他身後的家奴們突然被一道看不清的光流撞翻飛上了天,狠狠地砸回冰面,天女落花般啪嗒啪嗒一砸一聲巨響,只見雪羚九氣定神閑地走出來,冷冷對身後之人道:“以示懲戒。”
谷梁真:“你——從來沒有畜生敢這麽對我谷梁家!”
他這一聲畜生無形之中在雪羚羊族中點了一道火,雪羚羊雖沒有人形,卻是世代守護寒羚山的神獸,肩負引渡亡靈之責,可審判凡人修士一生功過,地位遠淩駕于衆生之上,連舊雪都不能強迫它們什麽。
雪羚族群通身的光亮越發刺眼,這是它們被激怒的緣故,将方圓幾裏的冰原映得宛如曝曬。
天韻剛走到棧橋上,就感覺腳下地動,山壁在搖晃。
“出什麽事了?”容雨蒼立刻停下腳。
雪羚十七似乎能感應到冰原上同胞的情緒,“有人激怒了雪山。”
天韻眼皮一跳,“要發難了?”
轟轟——
他們頭頂仿佛有一只剛睡醒的野獸在低吼。
容雨蒼警惕地盯向四周:“什麽情況?”
這聲音是從雪山頂上發出來的,只見積攢百年的厚雪猶如被擠壓一般,在山巅蠢蠢欲動。
天韻想起她第一次來寒羚山拜師的時候,經過冰原,風霜加身,每一步路越走越艱辛,當時山上也傳出來這樣的低吼聲,到後來她幾乎患了雪盲症,什麽也看不清,寒羚山的寒冰凍得她嘴唇發白,呼吸減緩,她聽見雪山在她耳邊說:“你乃冥谷彼岸花,身負葬氣,乃雪山不可接納之人,速速離去,否則将遭天譴。”
她不信,她來雪山就是為了找舊雪大人拜師,連舊雪的面都沒見到,她不會甘心離去。
她繼續往前走,不停地走,看不清方向,她便憑直覺往一個方向走。
後來她聽見雪山轟塌的聲音,像海浪一樣的雪從山上滾下來,将她埋了進去。
等她再次醒來的時候,已經是雪羚三救下她,将她背至寒羚山腳下之後的事。
清醒後她一直在腦海裏回憶雪山在她耳畔說的那句話,仿佛确實存在過,又似乎是幻覺,到後來她便忘了這句話,不再放在心上,而是虔誠地跪在雪地裏,等待舊雪大人的下一次回顧。
這些年她再也沒有親見過雪山發難,但此刻雪山怒吼的聲音讓她想起了全部的往事。
當年初訪寒羚山,她一直以為是她不走運恰好趕上雪山對別人發難,可是這一刻,她忽然明白了——
雪山是在對她發難!
她是雪山認定的不可饒恕之人。
從一開始就是!
“我是寒羚山不能接納的人……”天韻感到渾身的血液都停止流動。
容雨蒼:“你在說什麽?”
天韻:“你感覺到我身上的葬氣嗎?”
容雨蒼雲裏霧裏:“你到底在說什麽?你身上的葬氣不是早就沒有了嗎?”
“早就?”天韻額角一跳,“你注意到了?”
容雨蒼:“你上輩子身負葬氣,這是整個修真界都知道的事,所以谷梁家才會拿谷梁淺身上殘留的葬氣來指證你呀。但是這輩子我從來沒在你身上發現過葬氣的痕跡,我以為是因為你重生的緣故。”
天韻:“葬氣是融在魂靈裏的,重生之後身軀雖有變化,但魂靈仍是過去的魂靈,葬氣怎會無緣無故地消失呢?天竹尚且不說,此刻我的身軀、我的魂靈都是天韻,葬氣卻消失了。”
雪羚十七:“什麽叫天竹尚且不說?您與天竹之間難道有聯系?”
它還不知道天韻就是天竹。
天韻懶得與它解釋,這時容雨蒼說:“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是說葬氣不會無緣無故地消失,既然你現在身上沒有了葬氣,也能自如地通過冰原,并且不被認定為不可饒恕之人,其中必然有別的原因。”
雪羚十七:“什麽原因?”
這時地動得更加厲害,山谷中傳來铮铮的聲音。
疾風掠過山巅箜篌的弦,發出清脆之聲,沒有章法,卻在山谷中不斷激蕩。
天韻抓住棧橋上的扶欄,穩住身形,雪羚十七卻原地蹦了起來:“原來這就是雪山發難,是這樣的!”
“你激動個什麽勁?”天韻瞥了它一眼。
雪羚十七站在欄杆上,向冰原的方向眺望,“都說每只雪羚羊一生最不能錯過的,就是親眼目睹一次雪山發難。只有知道了雪山發難有多可怕,才會真正對雪山懷有敬畏。”
天韻:“可是,雪山真的總是對的麽?”
“可是舊雪大人,雪山真的總是對的嗎?!”谷梁真怒吼。
他的聲音被雪山轟動的聲音淹沒。
“如果雪山總是對的,為何當年您誅殺了天韻,今日卻又要替天韻報仇?!”
尹新雪身後就是轟天動地而來的雪崩,谷梁真對雪羚羊族的侮辱觸了雪山的怒,今日他要麽奮力抵抗,說不定有可能留條殘命,要麽他就只能和他身後那群追随他的人一起葬身冰原。
但或許他到死都想不明白,雪山真的永遠是對的嗎?
雪羚羊族冷眼旁觀雪山崩裂,積攢成千上萬年的寒冰厚雪如洪水猛獸,從山巅翻滾而下,洶洶而來。
棧橋上的雪羚十七感受到冰原的震顫,它前肢一彎,虔誠地跪了下去。
容雨蒼輕嘆聲氣:“看來今日谷梁家是有來無回了……”
“不會。”天韻淡淡道。
容雨蒼:“不會?”
天韻視線遙望冰原的方向,她知道不會。
新雪師尊不會讓他們死在雪山。
谷梁家族幾位家主排列法陣,抵擋洶湧的雪崩,然而雪山的威壓卻輕而易舉将這群修真界修為頂高的人壓迫得喘不過氣,感覺心髒承受已達到極限,再往下一分都會心肺俱裂七竅流血而亡。
“舊雪大人,今日我等以身殉道,他日自有後人前來讨伐!”
“死有輕如鴻毛,亦有重如泰山!”
“寒羚山不公!”
雪山仿佛能感知他們的言語,此時愈發震怒。
又一座雪山山頭崩塌,卷起的雪塊如白浪排空,滔天而來,加諸在本就岌岌可危的法陣上,衆位谷梁家主被震得五髒六腑移位,全體向後退了十多步,嘴角流出鮮血,只剩下幾位修為更高的頂在那裏。
眼看最猛的一波雪崩即将吞噬這群在雪山面前渺小得猶如蝼蟻的修士,下一秒,天地忽然安靜下來。
堆積如山的雪塊凝聚在半空,遮擋了半邊的天,就停在這群修士的頭頂。
尹新雪躍上高空,踏着幾塊凹凸不平的雪塊踩了上去。
離冰面大約有十多米。
“見識過了,走吧。”
谷梁家幾位家主驚魂未定,其餘的家奴早已吓得嘴角顫抖,倒在地上腿都軟了。
“舊雪大人要放我們走?”
尹新雪:“讓你們死在這裏是雪山的做法,但既然我是要為天韻正名,就得在你們活着的時候。”
谷梁真:“正名?難道舊雪大人想說不是天韻殺了我家小妹?”
尹新雪:“回去吧,我會再去找你們的。”
谷梁真:“還有我兒谷梁護——”
“說了不救就是不救。”尹新雪不耐煩,“你們再不走,連着你們一起埋了。”
家奴爬過去扶起谷梁真:“家主,要不咱們還是先回去……”
谷梁真扇了他一大巴掌:“沒用的東西,雪山發個難,就把你吓死了?!今日只要闖過這一關,寒羚山便不再能拿我們怎麽樣!”
話雖然這麽說着,但其他幾位家主慢慢都被人扶着站了起來,步伐不自覺朝着離開的方向退去。
谷梁真撿起地上自己的劍,一邊往後撤,一邊道:“寒羚山淩駕于我等修真人士之上,但別忘了,世人能将你們捧得多高,就能将你們摔得多慘,雪山能攔我們一次,但攔不住前仆後繼尋求真正公平的世人,總有一日,奉你為神的世人會親自将你拉下神壇!到那日,看誰笑得更好!”
“滾。”雪羚九漠然對他們道,“只要有雪羚羊族在一日,舊雪大人便永遠是我們的神。”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