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大雪
天韻總說要融化雪山, 融化舊雪冰塊般的心，但她一定想不到，當冰塊真的開始融化, 從發頂到心髒乃至四肢百骸的每一條神經都會經歷怎樣如淩遲般千刀萬剮的刑罰——這正是新雪此時唯一的感受。
她的身軀在岩漿中被吞沒, 融化, 不是正常情況下被灼燒的焦灼之痛, 而是真真切切的‘融化’。
仿佛她渾身都是冰, 最冷的冰遇上最烈的火, 灰飛煙滅。
尹新雪精神力終于不足以支持她繼續以舊雪的身份經歷這場‘殘殺’，她有幸得以從舊雪的身體裏逃出來, 這次又是‘脫節’, 屬于系統故障，沒有時間限制, 但被屏蔽的系統自動加急開啓了！
【師尊出現生命危險，穿書任務即将結束, 請穿書員做好退場準備！】
【師尊已陷入昏迷，‘上帝視角’即将開啓。】
尹新雪那部分清醒的意識從舊雪身體裏離開，她仿佛站在山巅上往下看，只見那滾燙的岩漿裏, 一個白色的身影逐漸被吞噬, 冰冷的眼睛緊閉着，那是舊雪的眼睛，她看起來那麽孤獨。
如果尹新雪有自己的身體, 此刻她一定是跪在懸崖邊的。
是她害死了舊雪。
【穿書員精神力不足, 請不要繼續旁觀劇情！】
【注意精神力已嚴重不足！’】
尹新雪心中無盡地崩潰, 她寧可自己繼續承受岩漿吞噬，也不想舊雪因自己的失誤而死。
系統：【請不要繼續旁觀劇情！】
尹新雪：“啓動系統屏蔽！”
系統：【無法屏蔽, 系統可以不分享你的光輝，但必須分擔你的失敗。】
【系統贈言：2-沒關系，任務實在太難，你已經很棒了。（安慰語氣）】
尹新雪身體上已經失去了對舊雪身軀的感應，感受不到油煎火燎的痛苦，然而她心裏的痛苦卻是前所未有，她說陽光自有她的傲骨，可是此刻她的傲骨卻生生被人折斷，從來只有她去替人擋難，從來沒有像這樣一次，她所犯下的錯誤竟然要舊雪替她承擔，她最不想欠的就是舊雪。
這一刻，猩紅火焰中，舊雪雙眸緩緩睜開。
她的身體在熾焰中飛快墜落。
但尹新雪沒有從她臉上看到一絲半毫的痛苦，對比之下，尹新雪方才所感受到的炙烤竟顯得矯情。
可尹新雪絕沒有誇大自己的痛苦。
那是一種渾身關節被灼燒到融化後的絕望，仿佛被放到太陽下曝曬的雪人。
舊雪身下就是無底的煉獄，惡鬼嘶吼震天，岩漿猶如血雨劈打在她身上。
尹新雪的視角随着舊雪飛快往煉獄裏墜去。
熱浪将空氣燒得變了形。
這個時候，尹新雪的愧疚到達了頂峰，她腦海裏浮起另一個好奇。
此時此刻，舊雪在想什麽？
可是尹新雪就算喊，舊雪也聽不見。
就算聽見了，也不會回答她。
尹新雪看見舊雪朝她伸出了手。
當然不是朝尹新雪，只是尹新雪的視角是從上至下看着舊雪墜落的方向。
實際上舊雪是朝向懸崖頂端伸手，指尖似乎想去觸碰什麽。
尹新雪順着舊雪的指尖看去，只見一滴燒得火紅的岩漿在她指尖化開，瞬間她的手指如同冰塊遇火般融化，在一剎那中冒出白色的水汽，但立刻被滾燙的熱氣卷走消失……
突然，尹新雪如同醍醐灌頂。
她的感覺沒有錯！
還沒昏迷時，尹新雪感覺身體上的痛苦是‘融化’，而不是正常被火燎的痛。
她還以為那是痛到極致的錯覺，原來不是，原來真的是融化。
舊雪的身體在尹新雪面前融化。
原來舊雪真的是冰做的。
還有那一顆心——
尹新雪看見舊雪的身影被烈火融化得只剩下一顆心，可連那一顆心，居然也是冰做的。
原來雪山神女的心真的是冰做的。
·
“你有沒有覺得今天天黑得格外早？”容雨蒼往天韻挖好的坑裏安置好一枚雪蓮種子。
天韻用小鏟子把雪坑壓平，往其中注入幾絲靈力，才擡頭看了眼天色，“是的，天快黑了。”
容雨蒼下意識往棧橋方向看去，實則視線是往飲冰殿的方向，“要是聽雨那小姑娘在就好了，她就會告訴我們接下來的天氣，說不定今晚要下場大雪。”
天韻：“你做什麽總提烏聽雨？”
容雨蒼：“你自己招惹的人家。我上次在飲冰殿院子裏遇見她，真瘦了不少，看起來怪可憐的。你也不說去看看她。師尊說是将你禁足在天池，但其實也沒限制你不許離開天池。”
天韻：“我現在可是師尊的首徒，師尊說的話，我全部都要聽。不能離開就是不能離開。”
容雨蒼不禁奇怪：“前幾日你跑去藥圃的時候，怎麽沒見你聽師尊的話好好呆在天池？”
天韻：“……”
容雨蒼：“你實話告訴我，你是不是害怕見到烏聽雨？”
天韻正色：“我不是怕她，我是怕師尊誤會。”
“誤會你和烏聽雨糾纏不清？”
天韻：“誤會我分不清我自己喜歡的人是誰。”
容雨蒼不懂她的意思：“你說什麽？”
短短半分鐘的時間裏，天韻已刨出兩個小坑，她轉身去刨第三個坑，此時她臉上浮起只有她自己才懂的笑意。
既然師尊想盡辦法不讓她知道‘尹新雪’這個人的存在，那她就用自己的方式讓師尊知道，她分得清師尊和師尊，分得清新雪和舊雪。
“瞧瞧，誰來了。”容雨蒼拉了下天韻的衣角。
天韻放下鏟子站起來，只見烏聽雨和九方若谷從棧橋方向跑了過來。
烏聽雨穿的還是之前的衣服，但現在袖子已經松了大截，臉上肉還沒有長回來，不過氣色看起來還不錯。
“很奇怪很奇怪的事情！”烏聽雨一來就說。
容雨蒼立即擔憂道：“什麽？”
烏聽雨：“這些日子我一直在預知寒羚山下雪的時刻，然後整理成冊，從來沒出過錯，可是今日預知卻忽然變了，上午我預知到今日無雪，可方才，就是方才，突然卻預知到一場大雪，好大好大的雪。”
雪羚十七不知道從哪裏冒出來：“好誇張哦你，我們連雪崩都見過了，還能有多大多大的雪？”
天韻好奇的是：“你為何要記錄寒羚山下雪的時刻？”
烏聽雨：“阿爹預知我會因天韻前輩傷心半個月，但我還活着，就不能荒廢時間，一定要找些事情做才好，舊雪大人便讓我替她記錄寒羚山下雪的周期和雪量，還給我一卷空冰簡，讓我将觀察到的結果記錄在冰簡上。”
容雨蒼：“所以你現在……？”
烏聽雨走到天韻面前，坦蕩的神色中甚至有些驕傲：“舊雪大人帶我一起上山颠等雪，天明前的蒼雪，清晨的小雪，陽光下明媚的雪，還有傍晚被落下金光的雪。夜裏雪山被蒙上月光，舊雪大人陪我在山頂看了一整夜的雪哦。”
天韻：“……”
這丫頭怎麽敢在她面前這麽說。
容雨蒼提了口氣。
少女，你很勇敢。
至于九方，他就是覺得挺羨慕的。
烏聽雨說完這些話，仿佛什麽都沒說過似的，又繼續下一個話題。
終于出了口氣！
那天被天韻拒絕之後，烏聽雨一直就和尹新雪呆在一塊，過了差不多半個月，傷心勁兒已經過去，但烏聽雨總是覺得哪裏不舒服，說不出來，也形容不出來，于是她便請教尹新雪。
尹新雪随後帶她去看雪，看各種各樣的雪，雖然都是雪，不同時候看卻有不一樣的美。
烏聽雨以為舊雪大人只是帶自己出來散心，沒想到最後那天回去的時候，舊雪大人對她說：
“你再見到天韻的時候，就告訴她你已經和我去看過很多的雪。”
當時她不知道舊雪大人是什麽意思，但今天她對天韻說完那番話後，她頓時覺得心裏舒服了。
——讓你不喜歡我，現在你喜歡的師尊帶着我出去玩，沒帶你，氣死你。
舊雪大人太睿智了。
以後誰再說舊雪大人是不解風情的冰塊，她一定要和那人據理力争。
接下來烏聽雨說的什麽，天韻在聽着，但心思一直在想別的事情。
師尊怎麽那麽過分，帶烏聽雨去，不帶她去。
她都還沒和師尊單獨欣賞過雪呢！
雪有什麽好看的，寒羚山上到處都是雪，看多了容易瞎。
師尊一定是想把烏聽雨弄瞎才帶她去的。
只有容雨蒼心思還在正事上：“你所說的這場很大的雪可有什麽怪異之處？”
烏聽雨：“我不确定，但是我大致能感覺到，這場雪和舊雪大人有關。”
提到師尊，天韻的精神立刻專注了，看雪的事情可以暫時先放一放，在山頂看雪有什麽厲害的，她和師尊還可以在山頂做其他的呢……
她現在比較關心烏聽雨預知中這場意外的雪和師尊有什麽關系。
上一次烏聽雨預知出錯，還是谷梁淺複活的那晚，當時烏聽雨說她預知到師尊本會在棧橋上拉住她的手，但事實上師尊從她身旁掠過只冷淡看了她一眼，那個時候她沒放在心上，但天韻現在卻大概能猜到原因，烏聽雨原本預知到的是新雪師尊的行為，但真正發生的其實是舊雪師尊的行為。
所以這一回烏聽雨的預知出錯，讓天韻心裏生出很不好的預感。
難道是那個人又要出現了？！
“下雪了！”雪羚十七叫道。
天韻擡頭看向黯淡的夜空，只見在陰影中落下的雪像是灰黑色，大片大片地落下，比她見過的所有的雪都要大。
作者有話要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