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自從任雅的身影消失在暗夜開始,露和霞一直留意著霜的舉動。霜的表情除了在任雅倒下時有瞬間變化外,接下來的時間都回複平常冷若冰霜的模樣……至少在夥伴面前。

越是安靜,越是令人在意,露把擔心霜的傷員全都趕回廂房休息後,就陪著霜呆待在房裏。

「你的臉很恐怖耶!」

霞最終放棄黏著小仙的時間,跑到霜的房間看看好友的情況。

瞪了眼,霜沒說半句,至於陪著她的露則朝聲源聳肩。霞見霜的左手緊握劍鞘,她上前試圖把配劍拿下,可惜事與願違。

「你勸也沒用,在你進來前我已經說了不少話。」

「我沒有等下去的耐性……」那毫無表情的面具終於一點點剝落,焦急擔憂的表情全挂在霜的臉上。

「現在讓你去也不等於有能力把人救出,難道你忘了成騰身邊高手如雲嗎?」

「那又如何?」她說得輕描淡寫,露霞二人頓時翻白眼。

「要是你出了甚麽事,我們怎樣向彩雲交待?」露嘆氣道。

霜搖頭苦笑,「不需要交待甚麽,擅作主張的人即使身首異處都是罪有應得,你們代替我好好保護彩雲。」

「沒義氣的家夥,只懂把責任丢給我們。」霞皺眉,然後沉聲續說:「我們知道你急於救人,可是魯莽行事不單救不了人,而且也會令你身陷囹圄。縱然成騰不殺你,你的性命會成為他談判的籌碼,影響我們往後的部署。」

「若果被抓住,我決不成為你們的負擔。」

「要是你死了,我們會傷心,任雅她亦不希望看到這個結局。」

「可能她現在等我陪伴上路……長久以來她都是獨自一人,她希望我陪在左右。」她勉強扯開笑臉。

「雖然剛剛她……」露突然閉嘴,因為未知的結果她不宜亂說,有時自欺欺人也是必須。「總之,任雅未必有大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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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謝您的安慰,但我已決定行動。」

這是她第一次,也可能是最後一次破壞跟彩雲和好友之間的承諾。

望向好友悄然踏出木門,露想盡辦法用言語留住她,但由始至終她沒想過用武力阻擋。

霜無視戰友走近後門欲想推開時,遠方忽然傳來一句簡單的問話,三人乖乖停步,伸出的手緩緩落下。

彩雲和秋月站在走廊,凝視有著赴死意思的背影。

「霜,你就打算瞞著我一聲不響離去?」彩雲似笑非笑地問,衆人立刻盯向需由秋月扶助才能站立的主子。

月影下,失血的臉色猶如慘死孤魂;亵衣下,若隐若現的白布吸引著衆人的視線。可,彩雲卻擺出一派悠然的表情。

籲口氣,霜淡淡回應:「因為她值得令我為她做到此步,無怨、無悔……」

「與你共事多年,我怎會不知你的想法?就算拚了這條命,我不會讓你以身犯險……你們每個人都對我很重要。」

「趕快休息,你的身體不能再操勞,會死的!」霜走到彩雲跟前,直瞟狼狽的傷者。

「獨自回到東木城,你同樣會死。」瞧著悲哀的雙眸,彩雲眯眼微笑,「霜,答應我忍耐一會,待會兒給你答覆。」

「我不需要甚麽答覆,讓我去吧!」已沒時間糾纏下去,她等不了……霜發現自己好久沒這樣焦急。

「你要是膽敢踏出府衙,格殺無論!」為了霜的安全,不想說的話都要搬出來。

衆人對於彩雲的說話感到錯愕,但同意她的做法。

霜終被彩雲恐怖的目光馴服,秋月随即命早已伫足在暗處的小仙和玉兒準備煎藥給彩雲,同時傳令衆人到內堂議事。語畢,下屬陣風似的散去,秋月把彩雲帶回房中整理儀容。

甫坐下,适才輕松自若的表情霎時塌陷,腹部傳來的強烈痛楚不得不令彩雲咬牙忍痛,額角頻頻滲出的水珠已證明她承受多少痛苦。

本來她确實要休息,可是身體的疼痛遠超過睡意,躺卧不到二刻她合上的眼睛默默張開,外加上她斷斷續續聽到隔壁的對話,她知道自己不能再停下,否則後悔的人不只是霜,她也會因救不了任雅而後悔。

坐在床沿的秋月見彩雲強行撐起身體,熟知她性格的她除了幫忙就別無他法,所以惟有支持彩雲的決定。

「都聽見?」青煙發出輕微聲音。

她和雷早在三侍衛談話時就料到會走到這步,誰叫廂房的牆壁會傳聲!她們同樣猜想彩雲定必一字不漏把說話聽到耳中,所以她們待在房中靜觀其變,更蹲在門前聆聽彩雲和霜的對話。

直到門外回複安靜,她倆才坐到椅子。

「我現在過去,你快休息。」雷往身上傷口瞄眼,之後便穿上乾淨的衣服。

「好好看顧霜,她的情緒會影響救人,尤其發現任雅半生不死的時候。」

內堂本已不大,而今十多人一同到達,可謂擁擠不堪。蕭然和李将軍才剛上坐,彩雲便拖著殘弱的身軀獨自走到案桌前,雖則她身受創傷但仍不減其氣勢,銳利的眼神足以令一衆肅然。

将士們瞥見公主駭人的狀态後都互投眼色,李将軍替大夥兒說出心中所想。

「公主,恕微臣多言。殿下貴體……」還未說到重點,彩雲已經擡手阻止李将軍說話。

「将軍,時機已到,顧不得那麽多,反正喝了這帖藥可以支撐一整天。總之,我希望案件盡快完結。」彩雲勾起嘴角單手支頭,并指向小仙正在端出的冒煙汁液。

緊盯白瓷碗,她不自覺想起當年秋月在她面前喝下俨如毒藥的苦水。

「既然如此,卑職謹遵公主吩咐。」堂上一衆拱手作揖,也開始議事部署。

蕭然根據寒大人的信函,告知彩雲駐守在圖州和維州外圍的士兵只等她一聲令下,就可立即入城捉拿貪官污吏。

彩雲思忖片刻便大筆一揮,更命人把信件火速交予寒大人即時行動,因為時機已經成熟,而且她要和寒大人同步行動,不可讓涉案罪犯逃之夭夭,也不給漏網之魚回到大本營重整旗鼓。

至於角州和井州……

「幸有麗娘幫助,林泰把成騰困在東木城,拖延他們出城的時間,但我不排除他們找到秘道離開。至於古真榮,麗娘已派出人手尋找他的下,我希望他仍生存。難得孫懷書今趟也到來,我不抓住他們會對不住大家的努力,所以日出之時就是進城的時間。」

藥效開始,彩雲全身的感覺比之前好多,說話的聲音轉大。

「現在目标集中在東木城,蕭大人和李将軍各派一百精兵,由李将軍帶領於指定時候到達,蕭大人另率七靈府一百兵馬到南火城圍剿,其馀各城則由李将軍下屬各領士兵行動,剩下的人手需緊守每條往來各城的通道,別讓他們有機可乘。」

語畢,蕭然随即問道:「彩雲,如何處置捕獲之人?二州犯人數目可不少。」

「角州罪人全關在東木城,南火城的牢籠好像空置已久,應該容得下井州的烏合之衆。」頓了頓,彩雲低頭邊寫邊說:「本宮将於東木城開審……蕭大人,你就把井州那些官員及商賈送到東木城,馀下的人就交給你審理。」

「微臣領命。」蕭然接過彩雲交給他的卷宗。

掃視旁邊的四侍衛,彩雲特別注意霜,下一刻,她輕嘆口氣。

「霜,任雅現正身處古真榮經營玉石買賣的大宅……三侍衛,本宮命你們陪同霜前往東木城救人,不得有誤。還有,西門有麗娘親自接應,你們可以安全入城;救人後,就到夢回樓等候。」

四侍衛雖聽命,但露覺得有點問題。

「我們全走了,你怎辦?」深知彩雲的個性不會乖乖跟随隊伍,她害怕彩雲獨自跑到東木城。

「不要緊,這次我會随軍出發。」她是來查案抓人,可不是來賠上性命,該停的時候總會停下。

「這樣我們就可以安心去救人羅!」霞嘻嘻笑著。

彩雲盯向下屬如白煙消失後,臉上的笑容收歛。她知道霜非常在意任雅,可是現在讓四侍衛救人并不有利,彩雲始終緊張的是她們的安危。

基本的部署已将近尾聲,約略一刻,她退出內堂返回廂房,準備行動時的一切。

厚實的蹄聲,頻密的踏步,在幽靜的環境中特別響亮。

可能生活過於安逸,稍為急速的聲音都使得在西門城樓的守衛猶如驚弓之鳥,數十人急忙拿著火把靠近城門上方的圍牆,試圖看清來人,麗娘瞧見他們如臨大敵的可笑模樣,都忍不住掩嘴偷笑。

眺望前方的光源,四侍衛可清楚眄視麗娘的身影,當她們穿越城門後,有一女子站在不遠處并舉出握住卷紙的手。

馬匹的速度沒有減緩,比較接近女子的露彎身伸手,白紙瞬間落在她手上,而紙中分明的線條正是大宅的各房間位置圖。

雷讓馬匹靠近露,她心底的緊張已表露無遺。

「露,如何?」

「比趙伯的宅第大上一倍,不過有多少人就不得而知。」

「不要緊,反正他們都得死!」跑在最前的霜帶著濃烈的殺意喃道。

「剛才應該死了大半,問題是孫懷樹會出手嗎?抑或是倒戈出賣成騰?」

到了這種關乎自身安危、利害時候,最常發生的就是撇清關系,推卸責任……霞不禁暗自猜測,因為她實在看得太多了。

轉眼已到達大宅圍牆,露再三叮囑,「別大意,按照慣例分頭行事。」

露和雷分別從大宅兩翼潛入,以便查尋東西廂房是否有人埋伏;霞及霜則由前門進入,可故意引出躲在宅中的人,不過,毫無動靜。

大宅內的木門與窗戶全部關上,即使有點點火光,但外界仍未能可以掌握屋內情況。霞小心翼翼用手指在紙窗戳了個洞,由此放眼進去,除了在薄紗後有個熟悉的影子,好像沒有其他人存在。

露悄悄走向霜,雷也朝三侍衛出發。四人相聚,互相跟好友交換眼色後,她們迅速四散,接著就是劍刃的擊撞聲,衆多彪形大漢一下子湧出,更把她們逼往中庭。

「似乎今次不能小看他們。」雷死瞪眼前的男子。

四人被十多名男子包圍,站在中央的她們只能背對背避免背部受襲。

不久,雙方放棄僵持局面,再度開打起來。

因為受傷,雷想使出常用的劍術也顯然感到吃力,慢下的身軀忽地成為衆多人的目标,幾把大刀齊步砍下,在她旁邊的露輕巧轉身擋在她眼前。

露雙腿前後半蹲背著高手,向後反手握劍,左手托著劍身,劍刃橫亘在距離後腦幾寸的位置。

當重刀落下,她剎時低頭,兇狠的劍刃與露的頭發只差幾分,雷見狀趁勢揮劍,男子們未能收回利刀,其中三人胸口噴血,一人往後跳開。

另一邊廂,霜快劍刺入抽出,前後已斬殺五人,霞幾乎成為協助角色,只是打傷欲暗算霜的男子。

剩馀的三名殺手眼見大勢已去,都決定不作強求紛紛逃走,可惜,他們仍未踏出第二步,不是腦袋搬家就是胸口開洞,無人可以全身而退。

雷在旁用輕蔑的目光瞅緊剛倒下的屍體,三侍衛一起垂下握劍的手休息。抹掉劍上血痕回鞘,四人放輕手腳推開主堂木門內進。

自問見過無數因虐待而死、屍骨不全的人,但今次她們的确被眼前的景象震懾。

地面血跡斑駁,任雅只穿著內衣跪在破碎的的瓦片上,膝蓋處的布料變成褐紅,雙腕被繞過橫梁的麻繩綁住并往屋頂扯去,兩臂亦脫臼……至於背脊的毒箭經已除去,不過增添了不少用利刃割開的傷口。

霜越接近任雅,心底的酸楚令她呼吸越來越困難,雙眼變得灰暗不明。直到她蹲下去,伸出發抖的手撥開遮蓋任雅面貌的秀發後,衆人的血液倏地凝結。

乾涸的朱血從合上的左眼沿臉面延伸至下巴,畫出一道鮮明的血淚,眼睛凹陷的位置證明了她的左目被剜,原有的器官殘骸不在附近,與左眼垂直的地下已被染紅一片。

灰白的臉頰微腫,還顯現五指烙印,嘴角黏濕的赤色反映她被賞耳光的次數與力度有多大。

霞凝重地揮劍斬斷麻繩,霜帶著悲恸抱住墜落的身軀,任雅的頭顱直撞上她的頸側,而她雙手碰到傷者背部後,霜先是低笑,不久,發出開懷朗笑。

拾起散落在地上的布衣包裹任雅傷痕累累的軀體,霜抱起任雅并轉身,同伴疑惑地盯著她。

「人已救出,快到夢回樓。」

「她……咦?」觀察入微的露好像瞥見任雅的眼皮跳動。

「這種距離才感受到她的氣息。」

起初以為抱住任雅的屍體,所有希望化為絕望,豈料在頸間感受到陣陣熱氣,手心傳來似有還無的起伏,原來她的任雅依然活著……即使任雅身體情況不如她所想的好,但至少還有生氣。

「要好好珍惜啊……」雷與霜并肩而行,更泛起意有所指的微笑。

「謝謝!」無法把任雅弄上馬背,霜只能背著她匆匆離去。

大宅距離夢回樓的腳程不算遠,四侍衛半跑半走踏入無人的花街。

在夢回樓門口的守衛發現有熟悉的面貌迎面而來,他們趕緊通知麗娘,還令本來降下燈火的夢回樓彈指間變得燈火通明。大門打開,四人飛快入內,之後大門随即關上。

雷領著霜到青煙的房間,麗娘囑咐下人把大夫請來,各青樓女子都從房間探頭,當她們瞄到被救回來的人的傷勢時,她們倒抽口氣的聲音始起彼落,四侍衛可謂清晰可聽。

前來的中年男子是夢回樓的專用大夫,只要樓中的女子有甚麽病痛他都會趕來。

「這些傷……真是連畜牲也不如!」傷者幾乎不似人形,大夫心想讓下痛手的人嘗嘗這種痛苦,他扭頭睇著身後一群女子,連忙道:「我現在先替她接回雙臂,你們來幫忙一下。」

霜箭步上前按照大夫的話讓任雅坐起,大夫摸著脫臼位置,眉頭緊皺得可夾死蟲子。

「若我是你,我希望可以昏倒……接下來的疼痛一定超乎所想,不要忍痛不叫。」他不知道任雅能否聽到他的說話,但至少旁人聽到。

「大夫,拜托了。」霜心情沉重地朝閉合的雙眼投以目光。

手掌尋找恰當的位置,大夫一手按下任雅的肩膀,一手拉扯她的手臂,凄厲的慘叫聲旋即回盪在整個樓層。

意外地,任雅并沒有昏倒,反倒是清醒了少許,她微微張眼點頭,大夫趁傷者疼痛感未完全散去時準備接回另一只手。最終,如他所想,接上右臂一刻任雅沒先前般大叫,僅是緊閉雙眼哼了聲。需要檢查的傷口一個接一個,随後大夫慎重翻開纏於膝蓋的布條。

「傷了筋脈……你的右腳雖不會報廢,但使不出原來的力氣。」大夫努力為任雅治療,「普通的行走應該沒問題,但別想可以跑步。」

「沒關系,她不用再跑了,已經沒有要跑的理由。」洗擦雙膝的血跡讓大夫上藥,霜把任雅轉身伏到床上。

「背上的箭傷……你替她先行塗藥?」他指著呈現些許紫黑色的傷口。

「沒,我只知道她中毒。」

輕抹傷口上暗紅的黏液搓了搓,大夫起了疑問,「應該有人為她使用解藥,傷口上有藥膏,而塗抹的藥膏有解毒作用……因為這黏紅的液體就是證據,就是那些毒。」

「……安……桓。」任雅費盡力氣吐出名字。

先是放走彩雲和她們,再來是為任雅塗藥解毒,四侍衛對安桓的身份成疑,可是根本無從入手。

送走疲累的大夫,一衆人也識趣紛紛退出房間,不打擾差點生離死別的兩人。

霜坐在床沿撫上空洞的眼皮,心中的自責全寫到臉龐,任雅拉過她的手,在掌心印上一吻,熾熱的舉動令霜抽回感到刺痛的手。因為自己的無能致使任雅承受痛楚與虐待,她沒有資格得到甚麽,包括貴重的感情。

「歡迎回來,好好休息,你的事彩雲會替你作主。」救出重要的人明明應該高興,但她卻擠不出來笑臉。

「終於……抓住你……」沒有接著霜的句子回應,任雅自說自話,她那殘缺的臉蛋泛起盡是心滿意足的幸福笑容。

「你确定可以捉緊?」

「視乎意願……」

呵呵,一切都完了,終於可以安心閉上眼睛……

忏悔-ing...

這是上年十月的份,可是到前天才寫好

所以,請原諒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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