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6.出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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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盡管巴圖不懂也不理解陳正為什麽要把他們日複一日的生活寫出來,他仍然表達了自己的祝福,這個漢人小兄弟幾乎像他的兒子一樣,雖然他口頭會稱呼陳正為“陳老師”,但心裏已經将善良、熱情的陳正看做自己一夜長大的兒子一樣。

娜仁則表現出更多的擔憂,“黑山那頭可不好走,有兩三百公裏呢。平常我們也不怎麽來往嘛,陳老師去了沒有人照應嘛。”她的眉心皺起一個小坑,嘴巴也不贊成的撇着,“生病了怎麽辦嘛。”

“嫂子你這麽反對是擔心我不回來了?”陳正過去摟着娜仁的肩膀,他喜歡這個總是笑眯眯、親切又溫暖的嫂子。然而這次娜仁卻不吃他這套,娜仁“啪”的将他的手臂甩開,自顧自地走到床邊低頭啜泣。

見娜仁這般陳正一下手足無措起來,他竭力講的幾個笑話不僅沒把娜仁逗笑,還讓娜仁掉了淚,“你走嘛,走了不要回來見我們,我和巴圖再也不認你了嘛。”

陳正不懂娜仁為何如此抗拒黑山,畢竟前些天她才搭乘了從黑山出來的車去往鎮醫院……

格日勒這幾天玩瘋了,他耍着娜仁從鎮上帶回來的一個陀螺,一條線一個木頭居然讓他玩出那麽多花樣,周圍幾家人的孩子羨慕的圍着格日勒,如果誰有什麽稀罕玩意或是好吃的交換,格日勒會賞光讓他上手一下。

“格日勒!”

看到陳正招手,格日勒一把收起陀螺理也不理那個給他肉幹交換的胖小子,胖小子拽着格日勒的衣服不放,格日勒小大人一樣,“我還能騙你,明天明天。”胖小子這才垂頭喪氣地走了。

“陳老師你叫我?”格日勒的漢話進步飛快,他已經算得上是陳正的小翻譯了。

“你知道黑山嗎?”

“知道,阿媽不讓告訴你。”

真是人小鬼大,陳正領着格日勒走出好遠才語重心長道:“你記得老師之前教你們‘理想’嗎?去黑山就是老師現在的理想。”

格日勒揉着抽陀螺的繩子,嘆息一口,“阿媽真是,有什麽不好說嘛,都是一些故事傳說……”

黑山在山坳下,被一條腰帶形狀的河流穿過,冬天冷得可怕。格日勒告訴陳正黑山裏有吃人的人,“阿媽怕你被吃了,黑山很讨厭外面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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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正不信什麽吃人的傳說,倒是排外可以相信,像隐居的村落一樣,世上總會有不願被外界打擾的地方。

眼見陳正去黑山這事是板上釘釘再無悔改,娜仁開始了精心的準備,她先後縫制了兩條羊毛褥子,又趕制了一雙牛皮短靴,陳正穿不慣長靴子,他穿了小腿直打拐。

臨出發那幾天娜仁還是期待陳正會改變主意,但陳正已經下定決心,他勢必要進黑山看看。

“你要去,本來該讓巴圖送你……但是巴圖受傷了嘛,我找了阿爾斯楞送你。”

阿爾斯楞……陳正好久沒聽過這個名字了,自從上次一起去格日勒的舅舅的營地已經過了小半個月,天氣都轉涼了不少,老天爺好像一下把電褥子抽走了一樣。巴圖他們聽到陳正的這個比喻先是發呆,随即拍手稱好,連連說對嘛對嘛,就是這樣。

“啊?不用麻煩他,我自己——”

娜仁瞪了陳正一眼,似乎有陳正不接受就把他的行禮扔到河裏的警告。

出發那天巴圖一家都出來送別陳正,連前些日子病了的巴圖媽媽都出來了,老人蒼白幹枯的頭發上特意纏上了一條天藍色的發帶,以祝福陳正一路順風。

格日勒這才有了陳正将要離開的實感,他将腦袋埋在媽媽的胸口,等到陳正叫他的名字才擡起一雙哭紅的眼睛委委屈屈地說再見。

“老師會回來的嘛,很快就回來了,你要好好讀書,知道不?”陳正揉了揉學生毛茸茸的腦袋,他把行禮中多數的書本紙筆都留給了格日勒,陳正希望這一點禮物可以引出格日勒心底對知識的渴望,蘊藏無限可能的未來就在前方等着這個懂事的小少年。

多日不見阿爾斯楞,他的頭發比先前長出不少,曾經垂在耳邊的發絲已經貼在頸側,而且人更黑了,古銅的皮膚更讓那張輪廓立體的臉孔變得英挺。不變的是,阿爾斯楞的話依舊少得可憐。

車子駛出老遠還能看到目送陳正的巴圖一家,陳正從後視鏡中看到他們越來越小,直到變成生在草地上的幾朵彩色小花。

無盡的草與無盡的藍從遠方貫穿而來,陳正似乎看到了地球盡頭的一抹弧線,彎曲的,柔軟的,美麗的自然。這一切令他欣喜又新奇,他像個剛出窩的兔子不斷瞭望嶄新的世界。

這一切對阿爾斯楞稀松平常,長在草原的孩子當然不會再被美麗的風景感動,除了草長季節的綠色震撼外,他還會記得每年開春時無窮的黃沙以及入冬後冰涼刺骨的河水。但他不會戳破陳正的美好,面對這個城裏來的大學生,阿爾斯楞出奇的包容。

“阿爾斯楞,謝謝你,又麻煩你專程送我。”陳正糾結萬分,他不好意思因為自己的臨時起意興師動衆,尤其是阿爾斯楞。陳正得知阿爾斯楞是巴圖的弟弟後驚訝的一夜沒睡着,這個年輕漢子竟然是憨厚大哥巴圖的弟弟……陳正怎麽也想不通巴圖為什麽和阿爾斯楞斷交,甚至連娜仁求助阿爾斯楞都是背着巴圖的。如果當着巴圖的面,他是萬萬不會答應的。

阿爾斯楞完全不介意陳正與巴圖一家交好,這在城市裏長大的陳正看來簡直不可思議。過去他們家有親戚間交惡的人家,父母甚至會叮囑小孩不要同對方的孩子玩耍,陳正不理解這種“連根斬斷”,所以在草原看到“不計源頭”的阿爾斯楞特別喜歡。

陳正沒話找話:“咱們要開多久的車?”

“不到半天。”

半天,陳正想半天也不多,于是又問如果騎馬要多久。阿爾斯楞告訴他這取決于馬的年紀以及騎馬人的本領。熟悉馬背的人一天最多可以跑八十公裏,新手大概能騎二十幾公裏;但如果是好馬配老手,一天可以跑一百五十公裏。

一天一百五十公裏,難怪古代八百裏加急三天就能把戰事送回朝。

馬,這種牧民世代飼養、依賴的溫順動物,在人類沒有鋼鐵巨輪的幫助時無私的承擔了交通工具的責任。陳正看看把着方向盤的阿爾斯楞不禁在心裏想,如果阿爾斯楞現在騎着高頭駿馬會是什麽模樣。

綠色的草越來越高,幾乎淹沒車輪。陳正放下玻璃,沒有玻璃的阻擋,高速奔騰帶來的刺耳風聲一下灌入車內,陳正抓緊時間看了一眼後飛速将窗關好,車內瞬間安靜,他感嘆道:“如果騎馬也這麽吵那可真不容易。”

阿爾斯楞淡淡說還好。

“你騎馬跑過最遠的地方是哪裏?”對上寡言的阿爾斯楞,曾經的“悶葫蘆”陳正被迫打開了話匣子。

“黑山。”

“黑山?你去過黑山?!”

怪不得娜仁找了阿爾斯楞送他,原來是幫他找了個導游,陳正緊繃的神經松快了不少,有種在熟悉的人身旁的自在感,說話也漸漸沒了規矩。

不知道穿過了哪條緯線,車裏的溫度一下驟降,陳正終于明白娜仁為什麽要在還熱的季節給他準備那麽厚的一床褥子,還沒到地方已經這麽冷,真到了黑山還能了得。

陳正縮在阿爾斯楞放在車上備用的毯子裏,只有撚着毯子的手指尖露在外面,太冷了,他竟然只穿了沖鋒衣就敢來黑山。阿爾斯楞面不改色的開車,陳正無不羨慕他的健壯。

“很冷嗎?”

陳正不住地對着阿爾斯楞點頭,腳丫似乎失去知覺,只有對着空調風口的地方還能活動。

阿爾斯楞一腳剎車将身下速度百邁的鋼鐵巨獸停下,他下車把後備箱打開,冷風沒了阻擋橫行在車廂裏。陳正打着顫,裹着毯子下了車,他不解地詢問阿爾斯楞為什麽要停車。

“得趕在下一個山頭前燒熱水,不然你會凍壞。”

阿爾斯楞雖然少言寡語,但總是默默做事,陳正感恩他願意送自己,單憑他自己可能走到一半就要打退堂鼓。這樣想着,陳正又一次表達了對阿爾斯楞的感激,誰知阿爾斯楞看向他,漂亮的紅唇淺淺勾着一個頑皮的笑,“娜仁沒有和你說嗎,我進黑山也有事情。”

原來人家只是順路,陳正讪讪地笑了下,幸好這裏沒有第三個人,不然他要被自己的自作多情羞得不敢擡頭。好在眼下只有他和阿爾斯楞,而阿爾斯楞是絕不會調侃他的。

做好心理建設,陳正猛地把捂了一路的毯子展開,他用身體做支撐,撐出一個小小的環形遮擋,“風這麽大,我幫你攔着吧。”

冷風淩肅,陳正聽到阿爾斯楞說了聲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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