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16.返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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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
陳正和夏清聊了十幾分鐘才想起問家裏有沒有來信。夏清環起手臂做出看不孝子才會有的眼神,聲音也做作起來:“啧啧啧,我們陳大學生這是一心為民,連老母親都忘記了。”
“別扯皮,有沒有。”陳正被夏清逗笑了,他聽夏清的語氣就知道母親是來了信的。
果然夏清從櫃裏找出幾封未拆的信還有兩個大包裹,他回頭對鐘少逸不客氣道:“愣着幹嘛,一點眼力見沒有,過來幫我搬東西。”
兩個包裹裏除了新衣服還有不少零食,陳正抓起幾包遞給夏清和鐘少逸,說:“都是我小時候才愛的東西,你們別嫌棄。”
鐘少逸搖頭道:“嫌棄?在這個地方哪配嫌棄,我現在聽到方便面都饞。”他的話把三人都逗笑了,夏清幫陳正分裝好東西,不舍道:“下次見面不知道是幾個月後了,說真的,我找小矮子幫你說說情,把你調到鎮上吧。”
夏清說的沒錯,冬九九冬九九,入冬兩個月已經下了那麽一場大雪,過幾天說不定會封山,再見面只有明年化雪的時候。陳正心裏也不由得咯噔一下,他和夏清雖然只有大學四年的交情,但友誼卻不輸從小一起長大的朋友,怎麽可能不想念。尤其在這麽陌生的天空下,連曾經互看不順眼的人都開始抱團,何況他倆。
陳正不想表露過多的憂傷,他打起精神,開玩笑說:“你是不是嫉妒我能去黑山采風啊。”
夏清作勢要打他,只是胳膊高高擡起,落下卻是緊緊環抱,他說:“陳正,希望我們都好。提前祝你新年快樂!”
悲傷的氛圍傳播很快,好在辦公室裏還有第三個人。鐘少逸湊過來幽幽地說:“怎麽回事啊,快把我也抱住,小心我舉報你們倆搞孤立。”這句話一下沖淡了陳正的離別之愁,夏清也有點不好意思。
同夏清告別後,陳正打了輛三蹦子到秀秀面館。正是吃飯的時間,餐館裏燈火通明,暖橙色的燈照在一碗又一碗剛剛出鍋的饸烙面上,陳正的肚子咕咕叫了兩聲,他拖着行禮走進面館,面條的蒸汽在狹窄的過道上蔓延彌散,濕潮的熱氣裏他聽到有人叫他的名字。
“陳正,我在這裏。”
阿爾斯楞的聲音瞬間隔散周圍人的吵鬧,陳正有了回家的感覺,他覺得腳底突然長出絲絲條條的根系,它們拼命往土裏鑽,直到紮根于這片草地的深處才停下,陳正舒了口氣,他說:“阿爾斯楞,我回來了。”
吃飯時陳正嘚瑟地說有禮物送給阿爾斯楞,阿爾斯楞放下筷子,認真地聽他描述那個禮物有多麽新潮時髦。阿爾斯楞的耐心讓陳正開始後悔,萬一阿爾斯楞不喜歡,現在這麽顯擺到時候該怎麽收場。
但輪不到他思考,阿爾斯楞車上成箱的新鮮瓜果更讓他震驚,他磕巴地問:“你……怎麽買了那麽多東西。”還是在這個蔬果相當昂貴的季節,阿爾斯楞花錢的勁頭讓陳正擔憂。過去陳正常開玩笑,說如果哪天活不下去了,就在前一天把所有錢花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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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算多。”阿爾斯楞把陳正的東西放進後備箱才解釋道:“這是今年最後一次來鎮上,深冬以後大雪封路就出不來了。”
瓜果的香味在擁擠的車廂裏飄散,陳正偷偷地聳着鼻子,沁人心脾的水果味道讓他精神愉悅。夜變長了,剛過六點外面已經一團黑暗,遠光燈的範圍裏能看到細碎的雪花,陳正驚呼一聲:“又下雪了。”
飄搖的雪粒讓陳正聯想到第一次去找阿爾斯楞的場景——晚夏,蚊蟲很多,它們追着光跑,即使那光芒是虛幻的假象,但依舊飛蛾撲火、義無反顧,漆黑的世界因為有這些小生命變得熱鬧。
漫漫長路,陳正拿出母親的來信細細閱讀,都是些家常問候,但因為被鋼筆點綴在潔白的信紙上,平凡的語句一下有了生命。陳正輕輕撫摸母親的囑咐,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溫暖,他收好信紙對阿爾斯楞說:“我以為自己很獨立,沒想到看到我媽的來信,第一反應還是想回家。”
“我們放牛會把小牛的眼睛蒙起來……”阿爾斯楞突然轉過身,陳正摒息注視着他,對方輕輕觸碰了一下他的脖子,說:“不然小牛會跑回去找媽媽,孩子總是戀家的,人也一樣。”
那動作輕若鴻毛,甚至不如一只螞蟻爬過癢癢,但陳正覺得脖頸上酥酥麻麻,像姑娘柔順的發絲拂過一般,他癡癡地坐好,安靜地看着阿爾斯楞倒映在車窗上的影子發呆。
俊美的男人目不斜視,陳正的心卻慢慢歪斜了,像丢了砝碼的天平。
陳正久久注視着那幅倒影,阿爾斯楞手傷未愈,口子又滲出鮮血,像圍了一圈鮮紅的寶石,“你的手還沒好,回去要抹藥。”陳正忍不住開口。
玻璃窗上的阿爾斯楞點點頭,他高挺的鼻子随着腦袋一齊移動,陳正拍了下胸口,迷茫地感受着掌心下不斷起伏的心跳。
“我買了很多水果,還有西紅柿。”阿爾斯楞示意陳正自己找東西吃,陳正掏了顆蘋果細嚼慢咽,豐潤的甜汁充滿口腔,他卻食不知味。也許是病了吧,陳正這樣想。
“你想養一只狗嗎?”阿爾斯楞突然發問。
陳正才從自己生病的臆想中蘇醒,連阿爾斯楞的問題都沒聽清,他疑惑道:“什麽?”
阿爾斯楞說:“我養的狗快下崽了,你想養一只嗎?”
“啊,好啊,就是我沒有照顧過剛出生的小狗,不知道怎麽喂。”
阿爾斯楞像是被陳正的回答逗笑了,他英氣的眉眼因為笑容變得溫和,聲音也含着笑意,“養大了才給你,有狗媽媽照顧,你不用擔心。”
陳正也被自己的發言逗樂,他問阿爾斯楞要怎麽才能養出班布爾那麽聽話懂事的獵犬。
“班布爾是在寒冬出生的,這個季節出生的小犬擁有強大的韌性。我沒有刻意訓練班布爾,是雪在教它,雪是比我好的老師。”
提到獵犬,阿爾斯楞的眼神變得堅定自信,那是屬于他的本領。在這片草原上,平均五戶人家的狗裏就有一只是阿爾斯楞養過的,但阿爾斯楞從不炫耀,他把這當成喝水吃飯一樣的事。
陳正想起夏清說的那個故事,他問阿爾斯楞細節,“是真的嗎?牧民靠狗找來的食物熬了兩天。”
阿爾斯楞:“嗯,那年的雪很大,我被封在黑山出不去,呼河阿達的食物也送不進來,是雪救了我。”
陳正來了興致,他只恨現在沒有紙筆,但好在他有一臺信號不好的手機,他敲敲打打開始記錄,又問:“它怎麽救你的?給你帶了什麽吃的,雪可真厲害。”
興奮蓋過了一切,陳正沒有發現阿爾斯楞逐漸暗淡的神情,阿爾斯楞向他簡單地描述了那一天,“暴雪封住了敖包的門,從裏面挖雪塊會流進來,只能等外人幫忙。雪是第一個發現我的,它掏洞,扔了一塊肉進來。”
陳正記下這行字,擡頭正要對阿爾斯楞誇贊蒙古犬的厲害,卻看到阿爾斯楞落寞的表情,他察覺到氣氛的僵冷,想說什麽,但又不知道怎麽開口。阿爾斯楞打破了這種沉寂,他問陳正介不介意他唱一首歌。
男人聲音動聽迷人,陳正聽不懂歌詞,但配上阿爾斯楞沙啞低沉的嗓音,那首曲子像在訴說一段憂愁,一段屬于阿爾斯楞過去的悲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