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17.日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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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
巴圖家的草場是沙拉特旗的一道風景線,因為這家人在栅欄邊上挂了一長串的彩燈,夜間路過的人可以依靠燈帶辨別方向,又或者那是一種家的象征。阿爾斯楞的車距離那串漂亮的霓虹更近了,陳正被黑夜裏閃爍不休的小燈泡吸取了全部的注意力,他似乎嗅到了熟悉的磚茶香味。
下車前陳正叫住了阿爾斯楞,他別扭地從口袋裏掏出那個一早就準備好的禮物,有點期待又有些自豪地說:“這是我媽捎來的,最近很流行,我想把它送給你。”
Mp3小小一個,占了阿爾斯楞半個手掌大的盒子在微弱的光下亮晶晶的,陳正催阿爾斯楞收起來,說:“別讓格日勒看到啊,這個只有你有。”
“謝謝。”阿爾斯楞把禮物揣進棉衣裏側的口袋,他謹慎小心的動作讓陳正幻視,普通的聽歌工具一下價值連城起來,但不論怎麽說,被珍視的感覺相當不錯。
巴圖沉沉睡着,只有娜仁就着光線縫一張皮子,她柔軟的發絲順着纖細的脖子滑到胸口,陳正不忍心打擾這美麗的畫面,他輕着腳步緩緩走到一旁。娜仁發現了阿爾斯楞和陳正,她放下手裏的活計就要去熱飯,陳正小聲說:“不用了嫂子,我倆吃過了。”
“路還好走嗎?”娜仁給他們倒了熱水。
阿爾斯楞一口飲盡,“還好,雪不大。”
“阿爾斯楞……你比我了解巴圖,他就是那個蠻勁的性格嘛,你們是兄弟……”娜仁坐到阿爾斯楞跟前,她看看陳正又看看床上的巴圖,道:“你們都是最好的兄弟嘛。”
陳正也跟着勸和,說:“是啊,阿爾斯楞樂于助人的性格和巴圖大哥一模一樣嘛。”
阿爾斯楞只是點頭,卻不言語,沒有人知道他沉默的臉孔下是一顆怎樣的心。
娜仁沒再勸了,她拿出被子為阿爾斯楞和陳正鋪床,幾人在黑暗裏各有所思,陳正示意阿爾斯楞鑽進被子,他壓低聲音道:“你是不是不想住在巴圖大哥的家裏啊。”
阿爾斯楞的眼珠在黑夜裏熠熠生輝,“不是,我只是有點不習慣。”
“那就好,如果你不喜歡,那我們明天就回黑山,或者去你家。”
阿爾斯楞抓到陳正言語裏的意思,他問:“你和我一起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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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正傻了,這種自然而然将阿爾斯楞和他畫在一個圈的行為把他吓了一跳,“我……我本來就是要聽你的故事、當然和你一起。而且我們是朋友。”
“對,我們是朋友。”阿爾斯楞這樣說。
陳正再也受不了了,他猛地鑽出被子,大口呼吸外面清爽的空氣,耳邊卻持續不斷地回放阿爾斯楞的聲音:我們是朋友。
這是陳正一直渴望的,他羨慕阿爾斯楞強壯的體魄,崇拜阿爾斯楞在馬背上的英姿……現在那個帥氣的人承認他們是朋友,陳正心裏反而沒滋沒味起來。
為什麽呢,陳正想不明白。
巴圖這幾天喜滋滋的,即使陌生人也能看出他心底藏也藏不住的喜悅。巴圖的愉悅影響了許多人,尤其是年下關頭,衆人心裏不僅期待即将到來的祭火,也含蓄地表達了對阿爾斯楞恢複和巴圖來往的祝福。陳正卻不那麽認為,他敏銳地察覺到阿爾斯楞的面前還是高高豎着一道透明的牆壁。
那道牆壁一定和他們的父親有關,陳正依舊記得呼和老人的囑托,‘阿爾斯楞父親的去世和巴圖無關’。這話的潛臺詞告訴陳正,阿爾斯楞因為父親的死亡對巴圖心生怨怼,誤解隔在他們兄弟之間,雖然無聲無息,但反作用是巨大的。
眼下阿爾斯楞住在巴圖的營地,一部分原因是因為年事已高的母親;另一部分是因為他的狗生産了。
那天陳正醒來找不到阿爾斯楞,和娜仁聊天才得知阿爾斯楞去給小狗接生了,他噗嗤笑了,說:“阿爾斯楞真是鐵漢柔心,這麽細致的活他也會。”
娜仁被陳正逗得笑彎腰,“我嫁過來也吓了一跳嘛,他照顧狗比我這個當了媽的女人還利索。”
陳正坐在一邊,娜仁手裏攥着一條亮晶晶的頭巾,她美滋滋地系在脖子上問陳正好不好看,陳正彎着眼睛說嫂子特別漂亮,娜仁噘着嘴笑說:“陳老師會誇人嘛,說的話比蜂蜜還甜嘛,我都老了嘛。”
“我可沒亂說,巴圖大哥你說嫂子漂亮不漂亮。”
巴圖的大掌啪的拍到陳正的腦門,大聲說:“你就哄我們,逗得我們都得意忘形了嘛。”他身上一身寒氣,娜仁問他火堆支好了,巴圖搓搓手灌下一罐熱茶才說:“支好了支好了,就怕黑裏下雪,下雪就點不起來了。”
娜仁指指床底,說:“下面有你兄弟的塑料布,你拿去蓋蓋,晚上揭起來嘛。”
陳正:“是阿爾斯楞的?”
娜仁一邊捏皮子一邊說:“是了是了,他給家裏買的,一直沒用呢。”說着悄悄對陳正努努嘴,指着自家男人做口型:犟驢一樣。
巴圖出門去裝木柴的塑料鋪蓋,陳正趁機向娜仁詢問巴圖兄弟倆的事。
娜仁放下針,有些惆悵,“那年他阿爸病了嘛,老人不想去醫院,我給巴圖說道理,去醫院哇,哪怕治不好,人走了,你也安心噠。巴圖犟呢,說‘阿爸不走,我能咋辦!’,正好阿爾斯楞賣羊回家了嘛,我和阿媽就說呢,治病嘛,咱們去醫院看看。他也跟我們一起勸巴圖麽,後來勸不成,倆兄弟又說起打獵了……”
陳正聽得認真,娜仁講得動情,眼裏含着淚,說:“打獵嘛,草原上誰不打獵,以前就是個吃喝嘛,現在人家城裏收皮子,比鎮上給的錢多呢,巴圖就動心了,阿爾斯楞不讓。”
可以聽出來,娜仁對阿爾斯楞是有怨氣的,雖然微不可查。皮子的額外收入對這個草原家庭的的确确是一筆不小的進賬。
娜仁說到勁頭,抹了下眼睛,長嘆一口氣,“阿爾斯楞賣羊賺錢了,他說去醫院能治起病,還有醫保,我也不懂……他們阿爸說起來也是可憐人,怕花錢嘛,我……那年格日勒也病了,藥也費錢,還是冬天。”娜仁停頓了一下,說去給巴圖送衣服。
“嫂子,大哥要我幫忙不。”陳正想跟着出去,娜仁擺手說不用,陳正出去反而耽誤巴圖。這兄弟倆幹活的狀态還真是一個模子出來的,都不喜歡被打擾。
送衣服回來,娜仁又繼續講,“巴圖說起打獵,就說‘你不是讨厭高科技嘛,阿爸去治病,醫院裏都是高科技,你用不用?’我和阿媽一句話也不敢說,巴圖又說阿爾斯楞買車、用車行;他打獵用把土槍不行,兄弟倆的仇就結下了嘛……說起來還要感謝陳老師,要不是陳老師,他兄弟倆敢一輩子不講話呢,阿媽和我老哭。”
巴圖的話還真讓人傷心,尤其那話還是被阿爾斯楞當成父親一樣的兄長講出來,陳正莫名心疼阿爾斯楞,“和好了就好,會越來越好的。”他這麽安慰娜仁。
厚重的毛氈簾的邊縫裏嗚嗚咽咽的響,陳正轉頭看見幾只小狗的腦袋順着縫隙頂進來,它們一只扒着一只,黑圓的眼珠不住地往屋裏打量,娜仁走到門口把它們放進來,對陳正說:“一定是阿爾斯楞回來了,這些小狗一看就是他養的。”
“剛出生的小狗?”陳正驚訝的抱起一只。
娜仁理好門簾,說:“不是,這是上一批小狗,剛出生的在狗窩裏。”
“阿爾斯楞養了這麽多狗?”
“不都是他養的,好多牧民找他幫忙養小狗,他幫忙養到滿月就送回去。”娜仁抓起小狗們放到床上,她說:“可憐的小家夥,爪子還沒長大呢,上床去,找陳正去。”
軟綿綿的狗崽距離成為兇猛勇敢的獵犬還有一段時間,這時候的它們肚皮渾圓,耳朵還耷拉着,舌尖鼻頭粉粉嫩嫩,它們把陳正當成了媽媽,一窩蜂地往他肚皮下面鑽,娜仁看了直樂,“難怪阿爾斯楞喜歡你,願意專程送你去黑山,你和他一樣都受狗的喜歡呢。”
陳正摸狗的手停了,阿爾斯楞專程送他,是真的嗎,“阿爾斯楞說他去黑山有事辦,送我是順路。”
娜仁咯咯地笑,“他能有什麽事,他專門送你嘛,為了讓我同意放你走,還答應今年送格日勒一只狗呢。”
像陳正這樣的志願者貿然離開專屬家庭是要回鎮上簽字的,不過規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平時也沒有上級來查,不過是睜一眼閉一眼的事,只要戶主點頭志願者就能離開。只是陳正沒想到阿爾斯楞在他的黑山短途行裏出了力。
“你們聊天呢?”阿爾斯楞進來了,他拍着衣服上的殘雪,手指尖凍得通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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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背景是千禧年,所以送mp3,不是陳正摳門| )
謝謝打賞魚糧的JokerShark,好愛你嗷,沉默帥氣的魚魚..
謝謝點贊留評的讀者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