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21.黑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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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
日子不緊不慢地往春天靠近,陳正的故事有了雛形,他漫步在飛雪中,高興得想要大喊。懷裏那本棕色皮革外衣的本子,是這二十三年來他最得意的成績,也是沙拉特旗贈與的珍貴禮物。
故事裏的牛馬與藍天綠草是陳正這輩子都忘不了的風景,而風景裏的人……陳正摸着本子軟滑的外皮呆呆出神,他的故事,他的文字,都在描述一個人,一個溫柔又強大的男人。
“陳正,給我遞一碗水。”
“——啊,就來。”
他偷偷打量阿爾斯楞做飯時的神态,認真的,低垂的眼皮,濃黑的眉毛……老人常說眉毛濃睫毛硬的人脾氣很倔,可阿爾斯楞的脾氣很好,他的溫柔體現在生活各處,把陳正的心填得滿滿當當,不留一點縫隙。
陳正從圖雅奶奶的只言片語裏串起整個故事的原型,他不禁思考如果遇到風雪的人是他,他會怎麽做。雪盲的記憶存在不遠的地方,陳正不能想象拉開門看到一堵白色的冰冷的牆的時候,他會是什麽反應。第一天可能還好,時間長了會被逼瘋的。
吃完飯後陳正去了呼河老人家,他急需一個年長者的勸導。
呼河老人家門口栓了一條紅布,被風高高吹起,游蛇一樣擺動。老人告訴陳正,這是他家裏的傳統,算是為數不多的漢文化變種,紅色不再用在家裏,而是懸挂在門口,召喜納福。
“風雪嘛,娃娃,就是長生天提醒你呢,告訴你這一年有做得不好的地方,給你提醒呢。”老人吧嗒着煙,老舊的棉衣上起了很多球,連成一片,像軟盔甲。
“那年,”陳正頓了頓,“大家是怎麽獲救的?我聽說只有狗能鑽洞出去,人只能等。”
“……草原上的犬生來就是護主的嘛,它們不去人都死光了,只能讓狗去。”呼河老人很明顯不想繼續談這件事,他轉問陳正今年會不會回家。
陳正這一批的志願者分季度記成績,一季三個月,季末回鎮上反饋牧民對他們的評價。陳正在沙拉特旗待了将近九個月,他的成績單相當漂亮,不僅因為他和巴圖一家處得好,更因為他是為數不多住進敖包裏的學生。
像夏清那樣留在鎮上的,評分規則和陳正不一樣,夏清的工作更加繁雜,相應的成績會更難得。
因為是學生,鎮上對他們的要求不高,假日也相對活泛。陳正本打算過年回去一趟,後面想記錄草原的祭火節就擱置了,“今年還不确定,要看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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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河老人又問:“以後是留下還是回城?草原苦得很,你們城裏多好,掙得多,人也多,你父母都在城裏,你肯定回城哇?”
“沙拉特旗也好啊,黑山更漂亮,我喜歡這兒。”陳正傻呵呵地笑,“再說了,這還有您呢。”陳正很會讨老人開心。
呼河老人果然笑了,眼睛眯着,神情放松,他磕磕煙槍,像在問中午吃了沒那麽随意地說:“阿達家的丫頭怎麽樣?”
“漂亮大方,還懂事,是個好姑娘。”
“我老漢想給自家的丫頭保個媒,陳正你看行不行?”
陳正剛要張嘴,一股冷風灌進來,呼河爺爺的孫女端着一盆馓子從院裏回來,她皺着眉抱怨道:“爺爺,你亂說什麽呢?”
“正好你回了,我看陳正很好嘛,大學生,人也一表人才,和你的年紀又相配。”
“爺爺!”老人的孫女羞憤地瞪了陳正一眼,陳正有些莫名,但想想又明白了,她喜歡阿爾斯楞,怎麽會輕易改變心意,于是勸道:“您就別開我的玩笑了,她才多大年紀呀,城裏的姑娘都提倡自由戀愛呢。”
老人的孫女把盆往床上的小桌上一擱,像是宣誓,“我心裏只有阿爾斯楞哥哥一個人,除了他我誰也不嫁!”
姑娘明豔又大方,語調裏還有藏不住的小小得意,陳正很羨慕她可以大大方方說出藏在心底的話。如果阿爾斯楞是個姑娘,他也會無畏表露自己的心意,陳正不知道草原上的人如何看待同性戀,但他見過城裏人的閉口不提與隐晦厭惡。
“阿爾斯楞都多大了,他再大幾歲都可以做你的叔叔了。”
“那我也喜歡他!我只喜歡阿爾斯楞!”姑娘清脆的聲音不僅被陳正聽到了,也被推門而入的阿爾斯楞聽了個清清楚楚。
呼河爺爺的孫女羞得幾乎掉淚,她粉團似的臉紅得不像話。陳正的呼吸也跟着收緊,他期待阿爾斯楞會做出什麽反應,是拒絕還是順勢同意。阿爾斯楞和呼河老人的關系好,兩家知根知底,又幾乎伴着那個漂亮的姑娘一起長大……這樣的關系,像愛情故事一樣順理成章。
呼河老人像找到了靠山,聲音都充滿氣勢,“阿爾斯楞你看怎麽樣,陳正和老漢家的丫頭,兩個人配不配。”
陳正不敢看阿爾斯楞的表情,他緊張到後背繃直。
“爺爺!你問阿爾斯楞哥哥這個幹什麽?我不喜歡陳正……”
身前的燈光被寬闊的身體遮去,陳正擡頭聽到阿爾斯楞對他說:“飯熟了,該回家了。”
阿爾斯楞并沒有反駁呼河老人的亂牽紅線,回家路上,他一直沉默,直到陳正跟他進了門,才講第一句話,“你的年紀還小,不用着急。”
陳正盯着桌上飄搖的燭火突然很委屈,上學時同宿舍有個南方來的同學,小南方經常泡一種酸溜溜的水分給衆人,那種刺激唾液腺的滋味直到現在還留着陳正的回憶裏……阿爾斯楞平靜的聲音喚醒了陳正反酸的記憶,只是地點不同,四年前是舌頭,現在是胸口。
陳正抱着冒泡的酸澀進入了睡眠,夜半他被拍醒了,“陳正,醒醒。”,“嗯?”溫暖的被窩勾引着陳正,他被香甜的夢誘惑着。
見陳正不醒,阿爾斯楞直接把他托起來,給陳正套第二層毛衣時,睡夢中的人終于清醒了。陳正努力分開眼皮,發現他幾乎被阿爾斯楞摟在懷裏,這是個很暧昧的動作,他趕緊爬起來問阿爾斯楞怎麽了。
“下雪了,我們得趕緊走。”
陳正游離在對話外,他不懂下雪和離開有什麽必要關聯,“去哪啊?”
“回沙拉特旗。”阿爾斯楞拽下棉被裹在陳正身上,“先上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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