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24.日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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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
海日在床上玩耍,它乳白色的爪子踩着一顆塑料皮球,光滑的圓形被它近日驟漲的體重壓出一個坑。
“海日,來,來!”陳正蹲在床邊,兩手在床面攤平,他眼冒精光地盯着那只活潑的小狗。
海日是阿爾斯楞抱回來的小狗,它是這一窩中最強壯,最活潑的狗崽,敢小牛犢一樣頂阿爾斯楞的胸口,那股勇猛的勁頭讓人喜歡,所以它被送給了陳正。
那天早上陳正覺得被窩裏似乎多了個活物,還來回亂竄,偶爾踩到他的肉,生疼。
“啊——什麽啊?”陳正被吓醒了。
腦袋頂響起一陣爽朗的笑聲,陳正轉頭看見阿爾斯楞笑得很開心,他呆了,為那笑容。
阿爾斯楞的笑總是含蓄的,柔軟的,淡似春水,淺像夏風,所以當陳正看到阿爾斯楞笑得眼睛彎彎,潔白的牙齒像初月時才會有的虹線時,心髒砰砰跳個不停。他心裏清楚,這樣的笑誕生在阿爾斯楞身上是昙花一現的……
海日的名字是阿爾斯楞起的,翻譯成漢話是愛。
陳正摸着小狗的脊背,充滿驕傲地說它一定會變成這片天空下最勇猛的獵犬。
可讓陳正沒想到的是,阿爾斯楞沒有參與到照顧小狗的日常裏,他有各種各樣更重要的事要忙,照顧小狗的工作就全權交給了陳正。陳正既開心又焦慮,他怕自己帶不出勇猛的獵犬,養到最後和家裏那個只懂撒嬌的胖狗一樣,那可遭了。
巴圖看出陳正內心的擔憂,大喇喇地拍拍他,寬慰說:“陳老師,我們草原上的狗沒你家的金貴嘛,你大膽的練,摔摔打打就長大了。長大有班布爾和家裏的老狗呢,你大膽嘛,膽子那麽小怎麽行。”
陳正燃起鬥志,就是沒有阿爾斯楞的幫助,他也能把海日培養好。訓練海日成了陳正睜眼後第一重要的事,他手握肉幹,放在海日的鼻子下,問:“哪只手裏有肉?”
剛剛滿月的小犬還不能理解主人的要求,它毛茸茸的腦袋困惑地向一邊歪斜,軟和的爪子一會兒踩陳正的左拳,一會踩陳正的右拳。它覺得這簡直太有意思了,只要它不停下,那個青年人就會一直對他說話。
陳正以為他已經走進了海日的心,可海日只把他當成一個會動彈,能變出美食的大玩具。當然陳正是不知道海日的內心所思的,他沉溺于名犬的美夢裏,做夢都是海日矯健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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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給你吃吧,我太着急了,你這麽小能懂什麽呢。”陳正懊喪地摸摸小狗的腦袋,他隐約探查到了望子成龍,望女成鳳這兩個詞的艱辛。盡管他沒養過孩子,卻實在的體悟到了父母的不易,可他不要小狗成龍,他只要小狗變成班布爾那樣機敏的獵犬就好。
海日舔舐着陳正掌心裏殘餘的牛肉末,因為年紀太小,它還不會熟練的收起犬牙,偶爾會擦過陳正的指肚,有絲絲的疼。班布爾守在床下,它看海日笨,一爪子就扣到海日的腦瓜頂,做完還嗚嗚的對陳正叫喚,邀功一樣。
陳正被這幾只狗搞得一個頭兩個大,他受不了了,抱着海日去找阿爾斯楞。
剛過小寒,雲彩像是給春風讓路一樣,嘩啦啦的整齊散開,天氣轉暖了。
阿爾斯楞今年又多養了兩千頭羊,他一手插在蒙袍裏,另一只手指着遠方,對賣羊的那人說着什麽。他對面那人一直在點頭,最後順着袖筒和阿爾斯楞說定了價格。
“阿爾斯楞——”陳正邊喊邊跑,他懷裏的海日高興得直動彈,眼睛烏溜溜的亂轉。
“家裏有事嗎?”
陳正喘着氣,指着懷裏不老實的小狗和阿爾斯楞訴苦,“它,我教不會它,班布爾和它打起來了。”
阿爾斯楞揪着小狗的後脊肉把他從陳正懷裏扯出來,小狗聽話極了,一動不動,四只爪子順從的耷拉着,甚至剛被阿爾斯楞摸了摸就立起耳朵搖尾巴。
陳正看得稀奇,“狗也會看人下菜碟。”
“它喜歡你。”阿爾斯楞又把狗放回陳正懷裏,解釋道:“它在我懷裏聽話,是因為怕我,它把你當成一起玩耍的朋友,所以不聽話。”
聽起來有些詭辯,但陳正接受了,不僅因為說話人是養狗大師阿爾斯楞,更因為他開心小狗把他當成朋友,陳正摟摟親親小狗,心裏軟得不像話,“我們是朋友,你快點長大,像班布爾那麽強壯,我們就帶你回黑山去!”
大雪帶走了黑山許多牲畜的性命,但人群沒事,大家習以為常,談到了就說幾句可惜的話,更多的時候,沙拉特旗鄙夷黑山。地處凹字型山窩的黑山,雪又厚又密,長久不化,早早搬到沙拉特旗的牧民再也不用擔心雪會大到傷人性命,他們和黑山成了兩派,彼此牽挂,但又各有驕傲。
阿爾斯楞和陳正并排走,身側是聽話的班布爾,他問陳正:“你很喜歡黑山?”
“為什麽這麽問?”陳正全神貫注逗弄懷裏的小狗,對阿爾斯楞蘊藏小心思的提問一點也不敏銳,他傻呵呵地說:“當然喜歡啊,你不喜歡嗎?那裏那麽漂亮,如果不是氣候太冷,還真适合旅游。”
“那……你和我住在一起,會不會不自在?”
“完全不會,說實話剛認識你的時候我吓了一跳。”陳正邊走邊說,他看着面前呵出的氣繼續說:“我去鎮上探望巴圖大哥,那天你在睡覺,我和巴圖大哥講話把你吵醒了,你的表情,好兇。”陳正說着就學起來,他斜睨掃了眼阿爾斯楞,壓低聲音說:“我出去了。”
阿爾斯楞無奈道:“我天生就是這樣的長相。”
陳正越學越來勁,又說起第一次見面,“那天我急死了,巴圖大哥疼暈了,家裏只剩我一個騎馬的半吊子貨。嫂子說‘陳老師,就在東頭,你狠騎就能看到,馬認得路’,天那麽黑,我又怕耽誤巴圖,到了你家,你也不講話,就‘嗯’,‘嗯’的,我還以為你很不好相處呢。”
“以為?”
陳正看着阿爾斯楞認真地說:“可後來,我覺得你是個非常非常好,非常溫柔的人,和你相處很舒服,好像我們認識了好久一樣。”
白雪地上,總是沉默寡言的蒙古漢子,從耳朵紅到臉頰,他垂着眼皮,看到陳正的耳廓白得膩人,像剛出窩的幼兔一樣惹人憐愛,他忍了忍還是抽出窩在蒙古袍的手,輕輕捏了捏那片小小的耳垂,“你也很好,我很喜歡。”
他們默默走完剩餘的路,班布爾不斷躍起吸引主人的注意力,可惜兩位主人都是魂不守舍,尤其是陳正,他頭顱發懵,阿爾斯楞的話是什麽意思,會是他想的那樣嗎。
娜仁最先察覺這兩個人之間別扭的氣氛,她拽住玩耍的格日勒,讓他打聽打聽陳正和阿爾斯楞是不是鬧別扭了,或者阿爾斯楞惹了陳正不開心,總之娜仁是完全不相信陳正那麽好脾氣的人,會無緣無故的走神。
格日勒打聽不出來,他覺得大人們真是奇怪,連他們小孩都不如嘛,小孩都是兩天好了三天惱了,哪有像阿爾斯楞叔叔那樣的,生氣還纏着陳老師講話呢,阿媽真是多餘擔心。
“沒有的事,陳老師和叔叔可好呢。”
娜仁給他腦門來了個響亮的腦瓜崩兒,“你懂什麽,大人的事嘛。”
格日勒捂着受傷的額頭直吐舌頭,“那就不要讓我打聽。”
娜仁作勢要打,格日勒飛快的溜走了。
日子飛快,春風吹散積雪,草發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