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27.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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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

強勁的沙塵暴将世界染成黃色,草庫倫上挂着吹來的塑料袋,它們被風扯爛、撕碎,又懸在鐵絲網上胡亂飛舞,幽幽的,像鬼的影子。

陳正用手帕捂住口鼻跑進沙土裏,感受沙拉特旗最純正的春天。不是語文課本裏生機勃勃的綠意,也沒有江南清麗的水,這裏只有看不清的牧馬人和趕牛車的老漢。

刮黃風的日子牧民們迫不得已才會出門,比如家裏吃的水沒了,又或是調皮的頭羊撞開羊圈門領着一衆羊羔跑了,牧民不得不頂風去找。陳正卻不同,他從第一天起沙就想往外跑,今天終于如願以償

風沙裏的小石子打在耳朵上,砰的一聲響,陳正吓了一跳。班布爾咬着他的褲腿把他拽回敖包裏,陳正被鏡子裏那個土黃色人逗笑了——渾身是土,仿佛是風神派遣到人間的使者一般,尤其以頭發為主,密叢的發絲是天然的聚沙器,碰到水就變成泥,接連洗了幾次盆底還有沙子。

最後一次換水陳正的腰都快斷了,擦頭發時更是覺得腦袋都輕了幾兩,“這種天氣還要多久?”

阿爾斯楞在給狗擦耳朵,“也許三天,也許一個月。”

“一個月!”陳正驚了。

阿爾斯楞推開班布爾,他看着陳正濕漉漉的衣服說:“幹淨的袍子在床上,小心感冒。”

陳正羞于在阿爾斯楞面前脫衣解袍,他沒有健美的肌肉,皮膚也過分細滑白皙。尤其阿爾斯楞說過喜歡他後,陳正的面皮更薄了,他求阿爾斯楞在床邊裝了條簾子。

隔着簾子說話有種隐晦的暧昧,朦朦胧胧的,如果是晚上,可以看到簾子後那個人的影子……

床上放着一件嶄新的蒙古袍,陳正從沒穿過,他來回翻騰也搞不懂究竟是哪一片衣服在上,無奈之下只得求助阿爾斯楞。

他的聲音弱弱的,充滿懊悔,“阿爾斯楞,你能幫我拿一件我的衣服嗎,就在櫃子裏。”

“怎麽了?你不喜歡?”

“不是……”陳正的臉蛋從簾子後面探出來,“我不會穿,平時看你老穿,我以為很簡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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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爾斯楞沒去找衣服,他大步走到簾子邊,隔着那層軟布指導陳正,不緊不慢的聲音讓陳正心跳加速,等衣服穿好,耳朵已經可以烤肉了。

“很好看。”阿爾斯楞不住地誇獎陳正,他說淺藍色很配陳正,“你和畫裏一樣好看。”

“畫裏?”

“嗯,我們小時候的故事書裏。”

娜仁突然推開門,大聲說:“快點!人家說七點嘛,你們兩個快一點!”

格日勒舅舅家的小丫頭前段日子病了,最近才轉好,家裏的老人說因為這個姑娘的魂弱,要借借長輩的人氣才能平安長大,為此他們邀請娜仁一家前去做客,甚至特意提到了陳正,希望他也去。

到娜仁哥哥家時剛過七點,敖包前停着許多車,陳正有點緊張,他還從沒見過這麽多人呢。

敖包裏飄香四溢,小丫頭被媽媽抱在懷裏,烏溜溜的大眼睛好奇的看着剛進門的巴圖一家。娜仁擁抱屋裏的親人,又扯着陳正的胳膊介紹,這個是大哥,這個是奶奶,那個……熱鬧的氛圍感染了陳正,緊繃的弦一下松了。

吃飯時親戚們又往家裏的小輩身上聊,誰家的小孩考學啦,結婚了,離婚了,說着說着就延伸到飯桌上唯一的兩個适齡男人身上,他們對阿爾斯楞的興趣不大,一個姑姑握着陳正道:“哎呦哎呦,阿爾斯楞嘛,犟得嘛,誰說都不行,陳老師你呢,我給你說媳婦嘛,我們草原女人能幹得很!”

“我還沒穩定呢,過幾年再考慮。”

姑姑馬上說:“那就錯啦,你們漢人怎麽說,成家立業嘛,先成家再立業。阿爾斯楞壞小子,現在都沒人給他說媳婦了,他是老光棍啦。”

陳正哈哈大笑,“阿爾斯楞怎麽可能是光棍,要是在城裏,這樣的男人要打着燈籠找呢。”姑姑卻不贊成,連連誇陳正帥氣,和善,是個讨人喜歡的小夥子,“我就喜歡你嘛,要不是我家裏都是兒子,我一定說給你。”

熱情的長輩沒有壞心,他們只是希望小輩走他們闖過的路,這樣會輕松些,但陳正不那樣認為,他讨厭強迫,更不喜歡用年齡說事,如果遇不到合适的,真的做個光棍又能怎麽樣。

“我有喜歡的人。只是還沒告訴他。”陳正沒頭沒腦的來了這麽一句。

娜仁驚訝地看着他,“陳老師,你……什麽時候嘛,我都不知道。”

陳正搖搖頭,很悵然地說:“我也不知道。”他笑起來,放在桌下的手被人用力捏了一把,是阿爾斯楞。

阿爾斯楞灌下一碗酒,和衆人說夜深了他們要走。娜仁和巴圖要再住幾天,來時滿是歡聲笑語的車一下空了,陳正垂着頭一言不發,阿爾斯楞也沒講話。

路過半程,阿爾斯楞突然問陳正:“你有喜歡的人?”

“算是吧。”

“為什麽不告訴他?”

陳正扭頭看着他,“不敢說。”

阿爾斯楞握住陳正冰涼的手,“你怕什麽,他一定會答應你。”

陳正沒抽出自己的手,他們就那麽牽着,一直到回家。

海日趴在班布爾的腹下睡得正香,肉乎乎的小肚皮對着屋頂,尾巴不時甩一甩。阿爾斯楞洗漱好就躺下了,他開了幾小時的車,眼睛很累。

陳正的故事到了尾聲,他點了一盞小燈,在床桌上修整細節,文字讓他回憶起黑山的點點滴滴,自然而然的又想起那時候的阿爾斯楞……那個專程陪他去黑山采風的人睡着了——他蓬松且富有彈性的發絲彎在俊逸的臉上,陳正貼過去,他用眼睛描繪阿爾斯楞的臉孔,手指懸在那張吻過他的唇上。

鋼筆順着木桌腿滾落,光滑的釉面打到陳正的手背上,冰得他一個激靈。

陳正從小到大都沒讓家裏操過心,他不清楚如果自己愛上了一個男人,是不是會讓家人“操心”,盡管他已經是一個二十三歲的成年男人,但在離經叛道的性取向前,父母大概會壓着他變回孩子。

孩子是什麽樣?陳正不大記得了。爸爸媽媽很厲害,口袋裏有無窮無盡可以用來交換冰棍的銀色鋼镚,也能背着行李帶他坐火車旅游……還可以答疑解惑,但感情可以答疑解惑嗎?父親會這樣說嗎,你的愛人是一個X,列出等式,正确的人就會出現。

會這樣嗎?

如果是這樣,那來沙拉特旗做志願者就是等式左邊,去黑山的靈機一動就是等式右邊,答案呼之欲出,甚至他就躺在陳正的跟前。

腰上突然環了兩條胳膊,阿爾斯楞撩起陳正的衣服,在光滑的腰窩上印了一個吻,他幹燥的嘴唇緊緊壓着那片小小的地方,陳正确全身都熱了起來,他不敢回頭,只是說:“癢。”

阿爾斯楞松開陳正,像只忠心的大狗一樣坐在陳正身邊,“你的故事寫完了?”

“馬上,你要看看嗎?我寫得不算好。”之前陳正可以大大方方展示給阿爾斯楞閱讀,現在反而有些害羞,畢竟故事裏的主角就是阿爾斯楞。

“你是覺得故事不好,還是故事裏的人不好?”

“阿爾斯楞!”陳正啪的合上那個本子,“你明明知道……明明知道我寫的是你的故事,怎麽能說故事不好,主角不好。”

“因為我覺得你特別好,所以只能說我不好。”

陳正沒想到阿爾斯楞會這麽說,瞳孔一下放大,望着阿爾斯楞不說話。

阿爾斯楞微微低下頭,問陳正:“我可以親親你嗎?”

陳正擁有了人生中的第二個吻,柔軟的,細密的,小雨淋濕青草那樣的……阿爾斯楞把他整個抱在懷裏,和抱一只剛出生的羊羔一樣小心,甚至更仔細。

可陳正消失了,他寫了一張紙條,說他的書寫好了,要回家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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