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嗚呼哀哉，逢時不祥
做人有做人的快活，做鬼有做鬼的快活。
我做人的時候，就是一個随緣而遇，随遇而安的人，後來做了鬼也是一樣，懶散的很。
但有一件事是我常常喜歡去做的，就是在每個月光清冷的夜裏，慢悠悠地飄去蘭若寺後面那片靜默的桃花林，爬上最高的那株桃樹，然後懶懶地倚在枝上，慢慢地等待那枚青澀的果子，悄悄轉為嬌豔欲滴的紅。
他第一次出現在我乏味的日子裏，和一枚青澀的果子沒什麽分別。清秀溫潤的眉眼，纖細修長的身材，再普通不過的一個過路書生模樣，不過是個好看些、年輕些的書生罷了。
我照例幻化成個柔弱少女，微低着頭，扮成楚楚動人的小家碧玉。這套把戲我已經很熟練了。
“公子……”
我的聲音飄渺若塵，像一支雨後的栀子花輕輕搔過鼻翼，蕩漾着甜膩濕潤的芬芳，真正是吐氣如蘭，讓人心裏癢癢的。
他終于回頭瞧見了我。我盈盈擡頭望着他，然後略帶羞澀地用蔥削般的手指拉了拉衣領，似乎想掩上剛才露出的白膩細滑的頸子和線條柔美的鎖骨……
“能否請公子幫忙……”我另一只手撩起透涼絲的裙擺。露出幼嫩精致的小腿，那上有一個血淋淋的傷口，猩紅的液體蜿蜒流淌到腳踝，染紅小巧的繡鞋。
若是不被美色所迷惑的君子，也許會發現在這個季節，這個時辰，穿透涼絲的裙子實在有突兀，能把活人凍死，不過好在我不是活人，不怕冷。
一般到了這個步驟，接下來的發展就大同小異了，“公子”們會以為是難得的豔遇，假惺惺地過來噓寒問暖，然後我半推半就，趁他們意圖不軌意亂情迷時吸走他們的精魂。我雖懶散了點，保護費還是要交的，想在蘭若寺這地方安枕無憂地生存，就要按時給這裏的老大——一個千年樹精，我們尊稱她為姥姥的，送上精純的男子魂魄，就像按月交房租。
我以為這次也會順利得手。可是他雖回頭看到了我，卻一點沒有驚豔失神的樣子，眼睛澄澈無波。
我有點意外，難道說他不喜歡含蓄嬌羞型的？早知道變個冶豔妩媚的了，沒想到看上去像個青果子似的，口味還挺重。我記得上次也是有個儒雅俊秀的書生，偏偏喜歡野氣十足的異域女子，莫非越是這種淡定的，越是喜歡瘋狂的？
正想該怎麽補救，他卻幾步走了過來，急急地說：“對不住，我剛才在胡思亂想，沒留意路邊還有人。這位姐姐，你剛才說啥？”
我心中暗恨。姐姐？雖然說我實際年齡是比你大個一百多歲，但是我心态年輕啊，每
次也都變化成十幾歲的少女，平素最恨有人說我年紀大，居然一上來就戳我軟肋，算你狠！一會不僅要吸你的精魂，還要把你那不開眼的眼珠子也挖出來吃掉！
“公子，我不小心受傷，走不了路了。我就住在前面的蘭若寺，可否請公子幫個忙，送我回家？小女子定有重謝！”我又拉起了一段裙擺，這次粉嫩的大腿也露出了一小截，然後我盡量擺出妩媚、火辣、熱情的眼神。既然包裝已經這樣了，只好在表演上加點分了。
“啊？你受傷了？對不住對不住。我眼神不大好，離一丈遠的地方就看不清了。”他又走近了幾步，似乎剛剛發現我的傷口，露出驚訝的表情。
我幾欲嘔血。感情我前面豐富的表演，婀娜的姿态您都沒看清是嗎？我是不是招惹到呆子了啊？這樣的蠢人精魂一定不好吃，白送姥姥，姥姥都會生氣吧！眼珠子也不能吃了，吃完我的視力都下降了。算我倒黴，再找下一個目标吧。
“姐姐你家住前面是嗎？我背你過去吧！”他迅速背對着我，蹲在前面，示意我趴到他背上去。
我意興闌珊地擺手說：“不用麻煩了，謝謝公子。我忽然想起家人也快出來尋我了，一會兒便會找到這裏來，不敢耽誤公子行路，公子自行方便吧！”
“你放心，我雖然看起來瘦，但是以前常幫家裏幹農活的，有力氣！”他微側着頭，露出一口潔白的牙，笑得憨厚，“你不用怕自己太重我背不動你！”
我真想一掌拍死他！鬼能有幾兩重啊！再說就算我生前也是個苗條女子啊！今日居然受到了這樣的侮辱！好，這可是你要背我的！我壓不死你！
真的趴上了他的背，我卻沒有施法為難他，因為那并不算寬厚的背，卻帶給我久違的溫暖，像我小時候，當然是活着的時候，那個和我一起長大的他曾帶給我的那種感覺。那時候，日子正無憂，我還是懶的，走累了就賴皮不起來，讓他背我回家去，他從來不惱，也從沒有一絲不耐煩，總是二話不說地蹲在我前面，讓我趴在他背上。我手裏緊握着他采給我的野花，就那麽在他背後沉沉睡去……以為那樣的日子永不會完，過了今天，還有明天；過了今年，還有明年。過了春還有夏，過了秋還有冬，過了冬又能望見春……哪會想到自己現在會成了這付樣子，成了屠戮無辜生靈的惡鬼……他若知道，會不會為我傷心呢？
“傷口還痛嗎？前面就快到了。堅持一下！”他說話間又加緊了腳步。
鐵鈎子一樣的月亮，孤獨地閃動着寒光，挂在濃墨侵染的夜空上。
“這、這、這是我要演的MV
劇本？簡直就是電影啊！太震撼了！新版《倩女幽魂》！”看完劇本開頭就已經激動不能自已的靈曉炯淚流滿面，沒想到一出道就可以演這麽好的作品，雖然只是個MV，但據說是好幾百萬的大制作，所有的角色都邀請聖米城的明星大腕來擔綱，能在這樣的作品裏演女主角，簡直太幸運了！看清楚，是女、主、角哦！
“嘿嘿嘿嘿……”靈曉炯陰慘慘地笑着，從走廊飄過。
“喂，你知不知道城裏的月光精神療養芳香SPA館的電話啊？”黃泰郎小聲問範桃花。
“那是什麽地方啊？”範桃花一臉懵懂。
黃泰郎鄙夷地說：“你別跟我裝傻，聖米城精神病院電話你能不知道？你還曾經是那兒的樓長呢，每天負責發藥的！”
“方丈，前塵往事貧尼都已經忘記了，你又何必苦苦相逼呢？”範桃花露出悲悲切切的眼神。
“哎~算了算了。我是怕靈曉炯魔怔了，你看看，這狀态多吓人啊。”黃泰郎拍拍胸口說。
“她說要演女鬼，所以在練習陰森的氣質。”範桃花眼睛一挑，“你這是——擔、心、她、喽？承認吧承認吧！其實你是在乎她的？是不是、是不是、是不是？”
“是個【消音】！我是怕她每天這狀态，影響咱星光閃閃的企業形象！”黃泰郎不屑道，“陰森的氣質她還用練啊！她每天都很陰森！這點出息吧！不就拍個MV嗎？至于的嗎？我當年拍《雷星花園》、《建城大業》的是時候都沒她這麽激動！”
“你是巨星嘛。人家才出道，當然激動了。”範桃花猶豫了一下，說道，“不過我還是有種不太好的預感，總覺得這麽好的事情不會那麽巧就落在小炯的身上。”
“你看，你也覺得她不、配吧？”黃泰郎看着靈曉炯的背影戲谑道。
範桃花搖了搖頭說：“不是不配。我還是很看好小炯的未來的，可是這件事，真的有點蹊跷啊……”
清晨的陽光撒進小屋，靈曉炯伸了個懶腰，揉揉眼睛，坐了起來。看看床邊放着的劇本，她油然而生一種成就感：終于把所有小倩的臺詞都背下來了！這個故事寫得真好啊！而且……好另類哦，寧采臣竟然和燕赤霞……女主角小倩雖然很可憐，但是形象也非常動人，戲很多呢！
LEO的形象比較男人，估計是演燕赤霞的角色，回想了一下劇本，似乎對手戲很少呢，太好了，省得尴尬！
今天就是和導演見面和試妝的日子了。一定要好好表現，給導演留個好印象！靈曉炯一邊刷牙一邊對着鏡子裏的自己說。
靈曉炯看了看表，沒
遲到呀，看着一屋子有條不紊地忙亂的工作人員，卻沒人招呼自己。
陪着她來的範桃花安慰她說：“我們是新人嘛，沒人認識很正常，咱們自己問一下好了。”
靈曉炯點點頭，走向一個貌似領導的女生：“您好，我是即将在LEO的MV《新倩女幽魂》裏扮演角色的靈曉炯……請問……”
胸前挂着“首席造型師”牌子的宇航嘩啦嘩啦翻着手中的本子，“靈曉炯？我看看，嗯，好，你和我來吧！先試一下服裝和造型。”
靈曉炯被宇航拉進了一個大化妝室，一大堆人立刻呼啦啦圍上來，做頭發的做頭發，化妝的化妝，量尺寸的量尺寸……忙得不亦樂乎。
原來，這就是當明星的感覺啊……靈曉炯閉上眼睛，享受着這一切，一般電影裏，麻雀變鳳凰都是這樣的場景吧，一會睜開眼睛，就可以看見一個傾國傾城、楚楚動人的小倩了吧？雖然對自己的長相身材沒什麽自信，但是小炯還是對大名鼎鼎的造型團隊很有信心的！
“好了，完成了！”
“太完美了！”
聽到化妝師和造型師都這樣評價，小炯心中是滿滿的期待啊！
滿滿地睜開眼睛……
“啊……鬼呀……”
靈曉炯不敢相信！真的不敢相信！醬紫色的眼影、呲出嘴的獠牙、鳥巢一樣的頭發、雞爪子一樣的手指、犀利哥一樣的服裝……鏡子裏這個黑乎乎、髒兮兮、像精神病一樣的妖怪是……我嗎？
她用黑漆漆的指甲無力地撓着牆，奄奄一息地說：“請問……我就是随便問問，這次的MV是走後現代暗黑詭異風的嗎？确定這是聶小倩的造型嗎？為什麽聶小倩的造型這麽……這麽另類呢？”
“聶小倩的造型當然不是這樣的啦，聶小倩在這裏啊！”宇航手一揮，指向坐在靈曉炯旁邊椅子上剛剛化完妝的一個美女。
只見她穿着雲層般層層疊疊輕薄的白紗裙子，頭發一半随意地挽起，一半柔順地披在肩上，發間只點綴着一個水晶蓮花造型的發釵。對嘛，這才是小倩嘛！
可是，如果她穿着小倩的衣服？
那……我……嘞？
“這裏面是不是有什麽誤會……我記得我才是小倩的扮演者啊！”妖怪靈曉炯委屈地說。
“你不是叫靈曉炯嗎？你扮演的角色是千年樹精姥姥啊！沒錯！看，這裏寫得很清楚！”宇航吧手裏的本子翻開給靈曉炯看。
“哈哈哈哈……這個造型真的很适合你呢！”一個熟悉的聲音在身後響起，“是吧，小炯。”
靈曉炯轉過頭，目光冰
冷地看着聲音的主人，LEO。
原來是這樣。
“為什麽讓小炯演姥姥，合同上說是女主角的啊！”範桃花氣氛地說。
“你還是一樣笨的可以啊，加入的公司也這麽笨。你們仔細看看，合同上寫的是女主角……之一嘛，姥姥也是女的啊！難道我真的會讓你來演我的MV一號嗎？睜大你的眼睛，看看這是誰？”LEO像王子一樣走向穿着小倩衣服的女生，姿勢優雅地将她從座位上請出來。
啊……竟然是龜心似賤！天後龜心似賤！
靈曉炯剛想激動地撲上去說“小龜啊，我是你粉絲啊，一會和我照張相好嗎？”但看到小龜身邊鄙夷地笑着的LEO，她忍住了。
“在龜心似賤面前，你能演姥姥都是擡舉你了！對了，我的MV檔期很緊張的，你要是不演就趕快說，我們還來得及換人哦。”LEO懶洋洋地說。
“你們太欺負人了！小炯，咱們走，毀約的事情我相信公司會擺平的。”
LEO笑着說：“我也相信星光閃閃這麽大的公司，毀約的這點錢還不算什麽，不過這件事要是傳出去：‘星光閃閃無故毀約，小新人就耍大牌’這樣的新聞肯定是少不了的啦。” “桃花姐，他說的對，我不能給公司添麻煩。我，演！”靈曉炯的表情異常平靜，化着姥姥妝的她顯得更加妖異。
範桃花瞪大了眼睛，吼道：“你這是出道啊！非常重要的出道！演這樣的角色你以後的路就完了！你再也不能當偶像了！你瘋了嗎？”
“不能當偶像派，那就當實力派好了。這件事是我引起的，是因為我太天真才會落入這麽幼稚的圈套，我要自己去收拾這個爛攤子。”
“喂喂，什麽圈套？這裏這麽多人，你不要胡說八道啊！我看看我們這部MV的演出陣容，全是大牌，只有你一個新人！我這可是有心提攜你啊！你可要心存感激哦！”
“是我口誤了，感謝LEO前輩的提攜，我一定會努力表現的！”靈曉炯深深地鞠躬。旁邊的範桃花氣得眼圈都紅了。
“這還差不多，”LEO轉頭對龜心似賤親切說道，“龜小姐，導演讓我來邀請您到片場，咱們可以走了嗎？”
龜心似賤微微颔首，随着LEO向外走去。在路過鞠着躬的靈曉炯時，她輕笑着說了一句話，只有靈曉炯和範桃花聽見了。
這句話是：“每個人都有不得不□的時候，只是不要細嚼。我看好你哦。”
“沒想到外表美麗優雅的龜心似賤竟然會這樣子說話啊！”範桃花看着龜心似賤消失在門外的背影說，“不過，小炯
，你這次的決定真的太意氣用事了，太沖動了。我知道你咽不下這口氣，但是這樣的代價真的太大了，還是放棄吧。”
“桃花姐，我知道你是為了我好，”靈曉炯直起腰來，目光灼灼，“但是，我不是意氣用事，也不是沖動。我非常認真，我剛才已經認真想過了，如果說這是LEO為了防止我成長起來報複他的‘先下手為強’計劃，那我為什麽不能‘将計就計’呢？我很有自知之名，憑我的資質，真的走玉女偶像路線，就算讓我演到《雷星花園》裏藤堂筱靜那樣的角色，我也不可能火的，還不如另辟蹊徑。我讀了幾十遍的劇本了，這是一個非常感人的故事，就算是姥姥這個角色，也有她打動人心的一面。不是有那麽一句話嗎？沒有小角色，只有小演員。讓我用自己實力，讓姥姥成為女主角吧！”
“這麽說，你已經有想法了？”範桃花激動地說。
“沒有。”
“嘎？”
“車到山前必有路，哪怕拆車賣轱辘！到時候再說吧！”靈曉炯沒心沒肺地笑。
“靈曉炯在嗎？導演有請哦。”導演助理七柯夢在門口喊道。
“好的，謝謝，馬上來！”靈曉炯愉快地答應道，“桃花姐，我們走吧！”
“哦……”範桃花頭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