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輪回

“阿照,你堅持住,你堅持住...”

蘇煜烈在黑夜中騎着馬,看不清前面的山路,卻只顧着往前莽。

前面那人身上濃濃的血腥味充斥着鼻腔,托着高照身體的那只手上也源源不斷地襲來熱流。

蘇煜烈知道那是血,那是高照的血。

無法言喻的疼痛感捶打着心髒,竟是比身上被劍劃開的傷口還要疼幾分,蘇煜烈覺得說話都沒了力氣。

“阿照你..你回我一句,就一句...”

蘇煜烈一只手緊緊握住高照的手,就像那天早上高照握着他的手一樣,

“你不說話也行..你...哪怕動動手指...”

蘇煜烈邊說邊哭,哭得撕心裂肺,胸腔一震一震,連帶着前面那人毫無生氣的身體都跟着微微震顫。

他把前面那人的下巴微微擡起,那人的腦袋就向後枕到了自己的肩上,蘇煜烈微微側過臉,用自己帶血帶泥的臉頰輕輕貼在那人的額頭上摩挲,哭得像個孩子。

“我知道你都聽到了,只是沒力氣回我,對不對。”

“阿照說過只要我不棄,便陪我到天荒地老。”

“我們還有好長的路要走,要一起走。”

眼淚一顆一顆往下掉,臉頰上的傷口連帶着生疼,眼前的視野跟着模糊,卻悠悠出現那小和尚饅頭一樣白淨卻嚣張的臉,耳邊也響起那孩童的稚語。

“小和尚,你叫什麽名字?”

“記好了,我叫高照。以後若是想報恩,你小子可別找錯了人。”

蘇煜烈下意識攥緊了面前人染血的白衣襟,手指都開始顫抖。

他找到了,找到了他的小和尚,也沒找錯人,可他的恩還沒報完,他的小和尚就這樣毫無生氣地倒在了他懷裏。

蘇煜烈借着微弱的月光看了看懷裏那人棱角分明的側臉,看見那原本白淨的臉上沾了不知道是誰的血,嘴唇下意識地往上一貼,在那臉頰上留下輕柔的一個吻,連他自己都猝不及防。

下一個瞬間,那馬不知道踩中了什麽石頭往旁邊一翻,蘇煜烈抓缰繩的手一抖,眼看着懷裏那人側倒下漆黑無邊的山崖,自己于是将手一松,兩個人一同滾了下去。

白馬哀嚎一聲,然後飛快地跑走消失得無影無蹤,山崖間只留下那聲凄厲的哀嚎餘音繞梁。

你說要與我天荒地老,我便陪你到海角天涯。哪怕這山下是一條死路,只要我陪着你,我們也算共同走了一程。

不知道滾了多少圈,在失去意識之前的最後一秒,蘇煜烈還穩穩地拽着那人的衣角。

還好,還好他的阿照沒離他太遠。

這樣走輪回的時候,說不定還能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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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間還是那樣寂靜,黑得伸手不見五指,那些或是狠惡或是無辜的小動物都紛紛探出頭去,看着倒在一起的兩個影子。

突然傳來一陣動靜,驚飛了烏鴉,吓走了小兔和狼,一個小身軀自一股白煙中現形,飛奔到那白衣公子身邊。

“完了完了完了,來遲了...”高小照看着那毫無生氣的身體,一下子竟然急出兩滴清淚來。

小孩哭着,環顧四周荒無人煙的樣子,心裏愈發難受了。

那三生譜上分明寫着高照挺不過這一劫,可他不信,不信那個嚣張跋扈拿着他的牌子下凡的神仙會這樣年紀輕輕就死于非命。

可這深山老林的,哪有人來救啊。

高小照抹了抹眼淚,把白須揣進兜裏,看着那人滿臉的血,心裏燃起一股勇氣,于是兩只小胳膊托起地上那人的身子,一路拖到了依稀有人經過痕跡的小路邊。

小孩累得半死,在高照的身軀旁邊坐着等了一會兒,見無人經過又原路返回,把那蘇煜烈的身子也拖了過來,擺回方才那個姿勢,讓他的手緊緊攥着高照的衣角。

等啊等,天都要亮了,遠處都傳來好幾處雞鳴了,還不見有人來,小孩坐在原地哭得抽抽嗒嗒,一邊想着自己這個神仙做得多麽窩囊,一邊守着兩個毫無動靜的身子。

這時傳來馬蹄聲,還有車輪碾過泥地的聲音,高小照倏地站起身,依稀看見有一輛馬車向這邊過來。

車夫首先發現倒在路邊那兩個血跡斑斑的身影,于是慌亂将馬一停,轉身對着馬車內喊道,

“少爺,這裏..這裏有人死了!”

劉似烨一驚,猛地撩開簾子下車,見那草地上倒着兩個沒了動靜的人,衣衫被劍劃得淩亂不堪,上面都是刺眼的血。

可是那身形如此熟悉,甚至那件染了血的白衣也和那天跳下水裏的人如出一轍。

不會吧,不是吧,高公子怎麽會在幽通呢。

這樣想着,劉似烨卻還是下了馬車,走到躺在地上的兩人旁邊,瞳孔一滞,緩緩蹲下身,一只手顫顫巍巍地抹掉那白衣公子臉上的血和泥,在看到高照那張熟悉的英俊臉龐時整顆心髒都炸裂。

“高公子...高公子...”

劉似烨連嘴唇都開始顫抖,胸腔裏的嘶嚎已是悲憫萬千。他掃過這人身上的傷和發黑的血,一根手指抖着伸到高照的鼻孔下方,發現還有輕微呼吸以後瘋了一樣對着馬車那邊大喊,得了失心瘋一般,

“來人!來人!”

“把他們擡上車,去醫館!去醫館!”

一行人風風火火地載着這兩具毫無生氣的身體原路返回,甚至忘了這趟來幽通的目的。

————————

蘇煜烈醒過來,手下意識地收緊,發現那人的衣角不見了的時候,心髒咚的一聲沉到了底。

“阿照!”他喊了一句,脖頸和大腿都慢慢恢複知覺,他于是坐起身,視線掃過這個陌生房間裏的每一個角落,卻不見那人的身影。

飛快地掀開被子,耳邊還殘留着那天晚上山間凄厲的風,臉頰上還有阿照的餘溫。

就在這時一陣腳步聲朝這邊來,蘇煜烈猛地擡頭,眼裏溢滿了那個小和尚的影子,來人卻不是他的小和尚。

“公子你醒了!哎喲快歇下...”

那個陌生的小厮模樣的人跑過來,扶住蘇煜烈的胳膊想把他塞回被窩,蘇煜烈卻一只手緊緊揪住那小厮的衣襟,

“和我一起的那個公子呢?穿白衣服,身上都是血,這麽高的馬尾...”胳膊上傳來絲絲陣痛,蘇煜烈還是盡力比劃着。

“啊,那位公子...”小厮咽了口唾沫,有些為難的模樣看得蘇煜烈心都要死了,“您說的那位公子在這裏靜養了幾天,帶二位來的那位找遍了這兒的名醫..都說..”

“都說回天乏術了。”

蘇煜烈的手倏地垂了下來,連帶着渾身的神經都跟着斷裂。

阿照,他的阿照,怎麽可能就這樣沒了。

他發白的嘴唇開始微微顫抖,一雙眼睛瞪得發紅,就這樣愣了好一會兒什麽話也說不出來。

那小厮也不敢多嘴,只得待在一旁看着他這幅悲哀模樣。

突然,蘇煜烈猛地站起身,身上蓋着的被子滑落到地上,他雙眼緊盯着門口,卻又好像什麽都看不見一般,手一伸就打翻了旁邊桌上的花瓶。

“咣當”一聲,花瓶落地裂成一片片,尖銳的棱角直勾勾對着蘇煜烈光溜溜的腳,他卻好像沒看到一樣,嘴裏一邊念着“阿照,阿照”一邊就要往上踩,還是那小厮眼疾手快地将他胳膊一拉才躲過一劫。

“他在哪裏,現在在哪裏。”蘇煜烈突然側過身子,兩只手緊緊揪着那可憐小厮的肩膀,眼裏的絕望簡直悲烈得可以殺人,“活要見人,哪怕死..也要見屍....”

“死也要見屍!”蘇煜烈重複了一遍,手指愈發用力,那通紅的眼睛裏滾出兩串淚來,沿着他那夜貼上高照額頭的臉頰滑下。

見那小厮哆哆嗦嗦說不出話來,蘇煜烈于是手一松,又轉身朝着那門口去,任由那眼淚越流越猛,

“你不說...我自己找他去。”

“別別別公子,”那小厮一把拉住蘇煜烈的胳膊,“不是小的不告訴您,是小的也不知道啊。”

“這兒的名醫都說沒救以後,帶二位過來的公子發了好大的火,給您留了盤纏囑咐我們好生照顧您,然後就帶着那白衣公子走了。”

“至于去哪,怎麽去,他他他他也沒說..”

蘇煜烈點點頭,伸手抓過自己那件被砍得破破爛爛的外袍往身上一披,哪怕只是一個小動作,那氣場也非旁人比得。

就像六年之前,他在高照的小院裏披着高照的破爛鬥篷,那股通身的氣派掩不去。

“備馬。”

“公子您這就要走啊,您這身子———诶——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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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高照:“我這一次真的死了?!”

蘇煜烈:“你死,我也不活了!”

高照:“我不死!我一定睜開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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