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我在他夢中
未煙剛洗完澡, 裹上浴袍走出浴室。
門一推,砰地一聲,就聽見哀嚎。
玻璃磨砂門外, 青年跌坐在地,捂着腦袋擡眼,委屈巴巴地看着他, 未煙愣了一下,看着熟悉的臉,他自然認識這是祁燃, 但不是少年時的他, 曾經帶着點稚氣的面容褪成俊俏的輪廓,身體看起來也健碩不少。
未煙愣怔片刻,看着了眼并不熟悉的環境,瞬間就明白自己又入夢了。
自遇見祁燃, 自從劇組酒店裏第一個夢開始,他就頻繁做夢,夢裏總有祁燃的身影,卻不是現實中他熟悉的模樣,而是長大後的祁燃。
他很清楚自己是在做夢。
回頭對上浴室內的鏡子, 水霧漸漸散去, 鏡中照出他的臉。
這是他第一次在夢中看清自己的樣子。
面容依舊清俊好看, 遺傳他母親的長相, 自然不會差,只是比起現實中,夢裏的他年紀要長一些, 面容看起來更蕭索, 也更瘦。
人總會做夢, 要麽是毫無邏輯的奇幻妙想,要麽是追憶過去難以割舍的歲月。
但像他這樣,夢到未來倒是稀奇。
大概是這樣奇怪的夢做多了,未煙已經無所謂了,是夢總要醒的。
他蹲下身去扶祁燃的時候,剛剛還委屈巴巴的青年,忽然毫無預兆地抱住了他。
直到祁燃站起來,雙臂将他鎖在懷裏,緊實的肌肉隔着浴袍貼在他胸前,炙熱的呼吸噴灑在他被熱水熏紅的脖頸上,他終于愕住。
太真實了。
無論是擁抱,還是皮膚觸感,呼吸……都很真實。
真實地就像曾經發生過一樣。
沒等他反應,對方貼在他耳垂的唇動了一下,然後吮含住他耳垂,舌尖繞着他耳骨上紅色的小痣,細細舔吻。
夢裏的觸感怎麽會這麽真實?
要不是他自己意識到這是在做夢,他都要以為自己失去了幾年的記憶,這一刻才回歸現實。
祁燃長高了,看起來都快一米九了,抱着他的時候,他已經推不開。
男孩聲音沒變,還是帶着可憐巴巴的語氣,對他撒嬌。
“煙煙,我們結婚了,你開心嗎?”
“煙煙,你其實也是喜歡我的對吧?不然你怎麽會想和我結婚呢?”
“煙煙,你知不知道,你今天說要和我去領證,我有多開心?我明天就讓他們把我們的結婚證打印放大,挂在客廳牆上。”
“……”
未煙大概知道,這個夢接的是上次的夢,就是那一次他自己說要和祁燃領證,拉着人,天不亮就跑去民政局那次。
這麽荒唐的事,未煙肯定做不出來。
所以,這麽不符合邏輯的劇情,一定是夢。
未煙松了口氣,篤定是夢,就沒那麽慌張了,盡管觸感,聽覺都很真實,那又怎麽樣?到底只是個夢。
他沒有給任何回應,只想等夢醒。
而夢中的另一個主角卻不甘于消磨春光,細細密密地親吻着未煙的下颌耳垂,又往寬敞的浴袍領口看,甚至咽了咽口水。
未煙:“……”
現實中發生了什麽,未煙自然記得,小崽子對他這樣那樣,他雖不至于惱羞成怒,也不會因為這種事就頭疼不已。
但讓他再來一次,他肯定忍不了。
就在對方的手陷入浴袍內,呼吸在耳邊急促起來,甚至抱着他将他壓在床上時,未煙終于忍無可忍,擡腳就将人踹下床。
這個動作怎麽那麽熟悉?
好像他常做似的。
但他無暇去想,被踹到地上的人苦兮兮地唉聲嘆氣,嘆完了又一瘸一拐地往他床邊一攤,然後擺着一張慘兮兮的臉,委屈又讨好地說:“老婆,你怎麽這樣啊,我們都領證了,以前你說婚前性`行為不守男德,但我們現在不都結婚了嗎?為什麽還不能……”
未煙也不知自己怎麽想的,挑了挑眉。
“我們還沒正式辦婚禮,好男孩就要把第一次留到洞房花燭夜,對不對?”
他一邊說,一邊扯緊浴袍,遮擋胸膛前被吮出的紅痕,但他皮膚又薄又白,脖頸上的痕跡依舊明顯地令人浮想聯翩,看得祁燃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祁燃雖然總覺得哪裏不對勁,但還是同意了。
當晚沖了一小時涼水,才壓住邪火,出了浴室,才看見兩米大床下竟鋪了個狹窄的地鋪,而未煙已經穿好睡衣,一個人獨占大床。
祁燃:“……”
祁燃認命地睡上地鋪。
未煙以為一覺睡下去,再醒來應該就能回到現實,但直到他睜開眼,感覺腰上環了一只手臂,均勻的呼吸擦着耳邊,撩着鬓發,近一米九的大高個青年貼在他身後,将他整個包裹在懷裏,他才意識到自己還在夢裏。
想推開祁燃,但一握上圈在腰上的手時,他就愣住了。
青年的手寬闊修長,骨骼明顯,無名指上戴着一枚金屬質地的戒指,冰冰涼涼的。
如果說荒唐的夢境中,他們兩都領證了,那買個戒指也沒什麽。
但令未煙震驚的是,這枚戒指形狀很特別,像是彎彎曲曲的兩條不規則線條糾纏在一起,上面沒有任何裝飾,這是普通素戒,不是定制戒指,那是純手工做出來的,而且……是未煙的父母親手做的。
他太熟悉了,不用看,一摸就能摸出來。
在父母離世後的無數個日日夜夜,他将這枚戒指挂在脖頸上,摁在心髒的位置,每晚伴他入睡。
他不可能認不出,更不可能把它給別人!
未煙驀然坐起身,擾醒了摟着他睡的祁燃,對方驚了一瞬,立刻道歉:“啊我不是占你便宜,我沒有要對你婚前性`行為,我也沒不守男德,我……我就是……就是想抱抱你。”
說到後來都有點委屈了。
未煙在黑暗中,借着窗外透進來的微弱月光,對上青年倉皇失措的眼。
“你……”
他一把抓住青年的手,握着那枚戒指,“你為什麽會有這個?”
“啊?”
見未煙沒有生氣,祁燃懵懵地撓了撓亂糟糟的頭發:“這不是你給我的嗎?今天領完證,你親手戴到我手上的啊。”
“……”
未煙覺得自己絕不可能做出這件事。
這枚戒指代表他父母的愛情,也見證了他父母雙逝,從生到死,從紅顏白首到泉下枯骨。
他将這枚戒指挂在胸前多年,是比生命更重要的存在,他怎麽可能随便給別人?
未煙沉默了很久,他臉色很難看,但在漆黑的夜裏,他背着月光,根本無法讓祁燃看懂他眼底的情緒。
他正要說:你摘下來,還給我。
可話沒說完,眼前的一切都在變化。
像是融化的冰塊,像是扭曲的萬花筒,眩暈片刻,他再睜開雙眼的時候,一切都變了。
他正坐在辦公桌前,百葉窗外的日光亮得刺眼。
辦公室門被敲響,助理送來一摞文件。
并對他說:“總經理,趙氏旗下的娛樂會所涉及黃賭毒,已經被官方查辦,沐晨娛樂也因大量偷稅漏稅被查處,趙氏礦廠因使用材料不合格,造成嚴重塌方,傷亡嚴重……”
一條一條,這些消息都是與趙家有關。
等助理彙報完,他才發現,趙氏已經無力回天,趙家要面對的不止是資産虧損嚴重,更可能面對牢獄之災。
助理彙報完工作就離開了,未煙卻坐在辦公椅上愣了很久。
他想:這真是一個美夢啊。
可他太清楚這是一個夢了,太清楚自己從不是什麽總經理,他只是一個小演員。
他沒辦法動動手指就讓趙家露出破綻,也沒辦法讓趙家被逼到如此境地,趙家防他堪比防賊,他想做的事很難,他原本只是想通過劇組,慢慢接近沐晨娛樂,先拿到偷稅漏稅的證據。
可蜉蝣焉能撼動巨木?
不說一個龐大企業,資源人脈那麽多,就算被拿着證據去舉報,也能很快擺平這微不足道的危機,更何況,就算搞垮了一個沐晨娛樂又能怎樣?不過是斷腕斷臂,不足以傷害根基。
未煙覺得自己此前的計劃天真又可笑。
他曾動過歪心思,想過利用早年口頭協定的姻親關系,利用祁家來對付趙家。
但是……他放棄了。
祁燃越靠近他,越對他溫柔體貼,越對他表明愛意,他越下不了手。
但在這個夢裏,他原來已經和祁燃結婚了,迫不及待領了證,就是為了坐穩在祁家的位置,拿到更高權限,将一切握在自己手裏,将祁燃雙手捧來的赤誠之心當作利刃,去誅殺敵人。
可他沒問過,這顆柔軟的心化成的劍……疼不疼?
都說,夢境就算再無厘頭,卻也還是潛意識的反饋。
他才明白,自己竟也動過這樣的歪心思,甚至很想付諸行動。
抽屜裏有他的計劃書,又像日記,是他加密過的文字,單純去看,更像是一些文藝摘抄。
每一件事,他都做的良心很痛。
面對祁燃赤`裸`裸的愛意,面對他純粹的笑容和關懷,未煙不是沒動容過,正是因為這份動容,他怕影響自己走了一半的計劃,而選擇逃避。
一周沒幾天回家,比起面對單純的祁燃,他更願意在辦公室內的休息室過夜,甚至面對祁燃來公司找他,他都轉頭就将下午的會議提到上午,一開就是一整天。
總之,他不敢見祁燃,他怕相處久了,他就心軟了。
祁燃約他去約會,他都借口忙推脫掉。
祁燃那時候也沒為難他,也沒生氣,甚至還逗他笑,擺出一副老年人拄杖的模樣,佝偻着後背,做作地嘆氣:“忙,都忙,忙點好哇。”
祁燃會打視頻電話問他什麽時候回家,他将視頻切成語音,一個人坐在辦公室裏,卻說在開會,回頭說,就匆忙挂了電話,心頭卻隐隐作痛。
他知道祁燃那天生日,他調出別墅的監控,看到青年興奮地布置着別墅,甚至自己做了蛋糕。
明明是祁燃的生日,明明該被送蛋糕的是祁燃,這一切都該是他這個法律意義上的伴侶來做……
等到暮色四合,等到夜華初上,又等到冰淇淋蛋糕徹底融化,可未煙……只是打來了一個電話,冷靜克制地說:“不用等我吃完飯,緊急會議。”
祁燃揪着切蛋糕的刀:“可今天是我的……”
他話沒說完,被打斷。
“在忙,晚上不回來了,你自己早點睡,挂了。”
“……”
緊接着,一陣忙音。
冰淇淋蛋糕徹底化了,上面描繪的兩人結婚照Q版小人也融了。
其實一個小時前,若仔細看,能發現這兩個小人畫的特別好,那是天生沒啥藝術細胞的祁燃努力練習很久,才畫出來的。
從領證開始,他就在學習怎麽在蛋糕上畫了,但紀念日那天,他沒等到未煙,冰淇淋蛋糕化了,他生日這天,本想當作紀念日一起過,但還是沒等到,蛋糕又化了……
他眼眶通紅,對着擔憂他的顧姨說:“您去休息吧,我把蛋糕吃完就去睡。”
他一個人吃完了整個蛋糕,撐到胃疼。
明明二十多歲的大小夥了,竟不争氣地掉了眼淚。模糊了手機屏幕。
手機屏又亮起。
他滿懷期待地看去,發現是遠在異國他鄉的父母打來的。
揉掉眼淚後,他接了電話。
開開心心地和父母聊了會兒天,接受了父母的祝福,看着銀行卡又多了好幾個零,假裝開心地哇哇大叫,還扯謊說和未煙感情特別好,說今晚有個重要會議,未煙準備推掉回來陪他過生日,他拒絕了,還說不希望未煙為了自己耽誤工作。還說未煙親口說了晚點回來帶他去看星星。
挂了電話後,祁燃望了眼天色,今晚沒有星星,甚至隐隐要下雨了。
孫澤給他打電話的時候,他想都不想,就說要去找孫澤。
孫澤震驚,因為他在會所,男男女女關系混亂,玩得很開的那種地方。
祁燃從小就很守男德,從不進出這種地方,更何況領證結婚後,他就像是一個家庭主夫,和以前那些玩得很亂的朋友都絕交了。
怎麽會……
那晚,祁燃哭得很厲害,喝了太多酒,什麽平時覺得難堪的話都往外吐,根本不怕人嘲笑他。
“我雖然有老婆,可我比和尚過的都清心寡欲。”
“孫澤,你不知道,我都認識他快五年了,領證也好幾年了,我至今還是個處男呢,哈哈哈是不是很好笑?”
“他從不願意和我鼓掌,我經常睡不了床,十次有七次都是打地鋪,那地板硬的啊,你們有的那個腰椎突出的毛病基本與我絕緣。”
“……”
他說了很多,發小孫澤都聽呆了。
發小心疼他,當即找了好幾個技術又好,經驗又豐富的技師,給他開葷。
祁燃卻在稀裏糊塗中一邊抹眼淚,一邊哭着推拒說:“我老婆說了,男人最好的禮物就是貞潔,我要留給新婚之夜,你……你們不能這樣。”
孫澤:“媽的,活該你被老婆欺負!你賤不賤啊?”
祁燃醉狠了,多年委屈積攢在這一刻徹底爆發。
哭得要水淹會所。
“對啊!我就是賤,你看不起我,你們都看不起我也沒事,誰讓我……誰讓我喜歡他呢。”
孫澤:“……”
沒救了,這個戀愛腦。
一句「誰讓我喜歡他呢」,被門外的人聽見。
未煙那時候,已經站在包廂外,包廂的門掀了一條縫,沒人注意,他将裏面的對話聽得一清二楚。
在那些穿着暴露的男男女女要圍上醉暈過去的祁燃時,他一腳踹開包廂門,堅固的門搖搖欲墜。
要是祁燃還醒着,一定能感受到,未煙平時踹他下床,那力道就像撓癢癢一樣。
孫澤傻了眼:“嫂……嫂子……你,你別誤會啊,我們沒玩很亂,他們陪酒不□□的,我是開玩笑诓燃燃的來着。”
未煙身上還穿着襯衫,打着領帶,就像是從會議現場直接跑路一樣,一張漂亮的臉只要柔和些絕對豔驚四座,偏偏他又冷又硬,臉上都是不好惹的模樣。
掃了一眼屋內花裏胡哨的男男女女,他架起醉酒的祁燃就往外走。
臨出門前,還回頭狠睨孫澤,聲音很冷,冷到像是含了霜刀:“以後不要帶他來這種地方……會教壞小孩子。”
門砰地一聲關上,孫澤在為祁燃默哀的同時,忍不住小聲吐槽:“去他媽的小孩子,你見過25歲,身高一米九,八塊腹肌的小孩子?”
也只有未煙總把祁燃當小孩,這不讓,那不許的,比他爸媽管的都寬。
明明領了證,這個把那個當老婆,那個卻把這個當兒子。
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