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武臺
三月初八,宸京熱鬧得堪比上元節那日,就連京畿幾個州府的人都趕來湊熱鬧了。
從幾個城門進來的百姓大多都湧向了北邊,登闕會的高臺就設在內城外的禦街口,背靠着城門。今年比武臺不同于以往普普通通的臺子,搭得異常高聳,幾乎快趕上三層高的樓閣,臺上場地也極為寬闊。
往年的登闕會先帝每次都親臨,就坐在城牆之上。而今年元徽帝稱龍體不适,無法前來,因此內城城牆破例特許百姓登上,方便觀戰。而搶不到好位置的便只有擠在臺下,仰着脖子望向高臺,還不一定能瞧得清楚。
而前幾日開始,臨近的一些茶樓酒肆也趁機提價,一大把不願在下面站上一天的權貴們都花高價訂下了二三樓靠窗的位置。
賢親王特意起早,趕着比武即将開始到了離擂臺最近的一家酒肆,坐在了二樓窗邊。
他瞥了一眼樓下的人山人海,又轉頭看了看房內。
徐陽立刻上前問:“王爺在找什麽?”
“觀塵呢?”明望疑惑道,“他總不會忘了今天有登闕會吧。”
徐陽眼觀鼻鼻觀心,“或許是懸清寺事務繁多吧。”
賢親王手一揮,“不管他了,沒人能猜透他的心思。對了,這幾日你與季遙交手,能估量出他的實力嗎?”
他這位忠仆摸了摸鼻子,垂眼答道:“王爺,我打不過啊,您問這個不是取笑我嗎。”
賢親王看他這麽大個兒杵在這兒,怪煩的,“行了知道你沒用了,快坐,陪我吃點東西。”
跟來的五六個侍衛與小厮裏只有徐陽被賜了座,他有些忐忑地在桌旁坐下,往嘴裏塞了兩個糕點。正感嘆着這家師傅手藝不錯,就聽得王爺連聲道:“來了來了。”
他包了一嘴的點心擡眼望去,卻發現順着樓梯走上比試臺的并沒有季遙的身影。
登闕會人數每年都在百人左右,人數衆多故而分為三輪。第一輪抽簽之後兩兩交戰,勝出者進入第二輪的三人戰,在混戰之中取勝的一人才能走到最後的擂臺賽。
雖然徐陽說自己打不過季遙,但他其實也能大概估量出少年的實力,至少在前兩輪是不用擔心的。
他低下頭,又專心致志地吃起點心。
“喲,怎麽還有個左武衛的熟面孔,為了一戰成名把面子都擱下了。”賢親王啧啧搖頭,“好歹也是個從六品的長史,為了正四品的中郎将位置可真是豁出去了。登闕會又不允許在職武将參加,他恐怕連兵籍都退了吧。”
徐陽抽空瞥了一眼,灌了兩口茶水将點心都咽了,才漫不經心道:“您也知道,左右武衛那邊的将軍愛壓人,手底下許多兵都得不到晉升,也是被逼得沒辦法了吧。天底下的官兒不都是像您一樣知人善用。”
賢親王沒理會他的馬屁,只道:“晉升?如今又沒仗打,想拿軍功也沒多少途徑了,能怎麽晉升?”
徐陽搖搖頭,低聲道:“那季遙拼了命也要從戎,真是虧了。”
他望過去,臺上已經開始打了,那位軍中長史似乎叫做何康,身手不錯。對面那虬髯漢子雖然看着魁梧,可是沒兩下就被打趴下了。
看着沒什麽意思。每年都有一些不自量力之人想要來碰碰運氣,不過大多數在第一輪就出局了。
賢親王許是也看得無趣,索性遣了兩個小厮,讓他們回府将世子帶來。
世子今年七歲,生得粉雕玉琢,徐陽一向喜歡那小孩兒,故而覺得有些不妥。
“王爺,世子還小,見不得這種血腥場面吧?”
賢親王冷冷瞥了他一眼,“明家的孩子見不得這個?再說了,你看看臺上現在那些人,血腥嗎?”
徐陽讪讪作罷,轉頭時卻見臺上新來的兩人打得不可開交,你來我往之間招招狠辣。
定睛一看,其中身着一身黑衣的正是季別雲。
“诶王爺您快看!”
伴随着樓下的喝彩,賢親王瞥了一眼。
“幸而登闕會統一配備的刀劍都沒開刃,不然我瞧他倆這陣勢,恐怕不見血不行了。”明望頓了頓,越看越覺得不對勁,“季遙運氣不行啊,抽簽抽到了這麽一位狠角色。”
徐陽瞄了一眼自家王爺,心想季別雲到底是運氣不行還是被人陰了。
實際上季別雲也在懷疑人生。
先前他見臺上那些人,除開剛好一強一弱的,即使兩個身手不錯之人分到了一起,基本也不超過三十招便能決出勝負。可是面前這個皮膚黝黑、臉上還受過黥刑的大漢實在難纏,他倆已經纏鬥了三十招還沒有結束。
這會兒日頭已經高照,臺下看客的歡呼聲越來越大,似乎要看他們到底能打多久。
大漢眼神陰冷,招數也劍走偏鋒,似乎并不是純粹的練家子,而是賭上了性命要将他置于死地一般。
從牢裏出來的亡命之徒。
季別雲不想在第一輪就盡力,強撐着沒有拔刀。
這人使刀的路數不是劈也不是刺,而是如同揮舞重錘一般想将他砸進地面。他一避再避,腳下連連後撤,聽見大漢怒喝一聲:“去死吧!”
他心中疑惑,大家只是來打架,怎麽還有專門來殺人的?
直至退到擂臺邊緣時,他才擰腰側身,朝着大漢暴露的命門猛打一掌。
掌風乍起,大漢腰後被重重一擊,脊骨傳來近乎斷裂般的疼痛,整個人朝前倒去。而他面前便是四丈高的虛空,四周無處可抓,只能瞪大眼睛看着地面離自己越來越近。
然而瞬息間,後領被人提住,少年的聲音響起:“你自己來的?”
全身上下只有腳尖還在臺上,對于死亡的恐懼在一瞬間勝過了其他。大漢掙紮着想要活命,反手往後一揮,刀尖正好掠過季別雲衣袖,将将貼着手背擦過。
季別雲提着衣領将這人又放低了一些,冷聲問:“有沒有人讓你殺我?”
眼見這人緊閉着嘴不肯吭聲,季別雲轉頭掃了城牆一眼,人群擁擠着,遙遙看去每張臉都差不多。
而大漢還在他手底下撲騰,趁他不注意時刀身狠狠拍向他手腕。季別雲被震得手腕一麻,趕緊用力将大漢整個人拖着往後方抛去,短暫滞空之後,大漢臉部着地狠狠砸在了臺上。
他走過去,一腳踢開這人手中的刀,之後踩在背上,低聲問:“殺不了我,你會死嗎?”
話音剛落,腳下的身體控制不住一般抖了抖。
季別雲心中有了底。
自從入京之後,一些事情他不得不過分警惕,故而這次抽簽讓他覺得有人在暗中安排了什麽。
大漢艱難擡頭瞥了他一眼,目光不再陰冷,只剩下灰敗。
勝負已經揭曉,有人上來擡走了暫時無法動彈的大漢。
而季別雲走下樓梯之後,或許是出于疑心,總覺得有幾雙視線悄悄注視着他,猶如附骨之疽。四周的百姓似乎被這場打鬥激情了熱情,嘈雜的聲音傳到寂靜的臺後,更顯得此處的安靜是在醞釀一場暴風雨。
但是登闕會一旦開始便沒有停下的道理,他既已入了此局,只能見招拆招了。
季別雲下臺之時,賢親王正看得入迷,連世子進了門都沒顧上。
直到小孩兒規規矩矩叫了一聲爹,他才轉過頭去,不過還是先與徐陽對視了一眼。
主仆二人沒說話,但徐陽心裏明白王爺想說什麽。
季別雲雖然沒有接受王爺的提議,由右衛将軍呈上名字參加登闕會,但畢竟名義上是從王府中出來的侍衛,若死在其他地方或許會引起王府調查。
如果有人想要季別雲的命,登闕會便是一個很好的場合,任憑什麽人死在這裏都順理成章。
登闕會雖然擺在光天化日之下和衆目睽睽之中,但幕後可操縱的空間也不小。有不少參加者其實是受了權貴之命,權貴們的權力則可以延伸至衆人看不見的角落。
剛才與季遙交手的那個大漢,臉上的刺青如此明顯,很有可能是被哪位達官貴人從牢裏提出來的。想要讓黥刑犯人來登闕會賣命并不難,只需要許給對方一些事情,比如活命的機會或者家人的安康幸福。再者這大漢的身手不差,但凡季別雲弱一些,說不定就會被推下高臺摔死了。
徐陽雖然與這位少年交情不深,但還是禁不住擔心起來。
又等了一個時辰,第一輪終于結束。
第二輪開始之前也要經過抽簽,徐陽聚精會神地看着,希望第一輪抽簽的結果只是一個巧合。
然而第一個上場的便是季別雲,另外兩人徐陽也有印象,實力不弱。
三人比試的勝負不完全取決于武力高低,更多的在于人心。三人之中只有一人能取勝,結盟與敵對只在瞬息之間。
季別雲與另外兩人站在臺上,互相隔了一段距離。
這兩人年紀都不大,身形竟也相似,都是勁瘦挺拔的模樣,選的兵器也都是長劍,不過穿的衣裳卻一個短打一個長衫。二人互相對視一眼,齊齊拔出劍來,如同看着獵物一般盯着他。
季別雲頓時明了,什麽登闕會啊,他這是渡劫來了。
他這一次沒辦法再徒手應對了,握住刀柄,緩緩抽出了長刀。
三人劍拔弩張相對,就在他準備先發制人之時,右邊的長衫男子卻提劍沖向了短打男子。
季別雲都看不懂了,忍不住笑了一聲,手一擡将長刀抗在肩上。
這裏是比武臺,又不是戲臺,這倆做什麽呢。
作者有話說:
恭喜賢親王和徐陽成為本場比賽的內場講解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