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補過
與此同時,戴豐茂也忽然大叫了一聲:“頭兒!我想起來了!”
他聽見這稱呼時有些意外,卻也沒表露出來,回過頭道:“說。”
戴副尉一臉興奮道:“當時留在這裏的兩個弟兄都是被闖進來的人迷暈的,聽他們事後描述,暈倒之前都聞到了一股香味,像是某種花香,不過他們都說不出是什麽花。我當時以為只是迷藥的香味罷了,現在想來或許是某種線索。”
“花香?”季別雲忽然想起了什麽,“冷虞花的确可以制成迷藥,不過必得采集大量且新鮮的原料加以煉制,才能夠短時間迷暈一個人。京中是沒有成片的冷虞花的,只能是在京城之外。”
戴豐茂趕緊接了一句:“我知道京畿有幾個地方種有大片冷虞!可以一一排查!”
季別雲站起身來,用腳将幹草重新踢了回去,蓋住了那片斑駁血跡。
“都有哪些地方?”
“京畿下面的富義縣、淳化縣,”戴豐茂頓了頓,“還有阜陵所在的阜縣。”
季別雲走出牢房,步履匆匆朝地牢外走去,聲音回蕩在長廊中有幾分缥缈。
“沒時間一一排查了,一百三十九人兵分三路。”
戴豐茂跟了上來,問:“那頭兒去哪個地方?”
他想了想,答道:“你與我一起去皇陵,挑幾匹快馬。快馬不多,只帶十人就行了。”
先帝所葬的皇陵位于京畿阜縣,故得名阜陵。
此地原本的居住人口不多,自從先帝選址在此修築皇陵之後,從全國各地抽調工匠,大興陵墓的同時還在周圍修建城池,待修成之後供人居住,讓那些人世代供奉守衛皇陵。
那地方的管轄不如京畿其他地方規範,位置也較為孤立,故而他思索一番之後認為此地最有可能藏有線索。
**
一大隊人馬出了大理寺的門,分成三路前往不同方向。
季別雲那路快馬飛馳,在晨曦之中朝着西邊城門狂奔而去。一路出了城,大約兩炷香的時間便到了阜縣。
遠遠地,一片蒼翠之色便映入眼簾,丘陵起伏延綿且走勢和緩,山腳下便是一座規模中等的城邑。
他們只是路過,片刻未停,由戴豐茂帶路馳往城西五裏之外的小山坡。
坡上開着一大片的白色的冷虞花,如雪一般覆蓋。季別雲回頭看向戴豐茂,“是這裏嗎?”
戴副尉點了點頭,“對,此處人煙稀少,只在山坡底下有一處小村落,應該就在村子裏面了。”
他輕輕踢向馬腹,在馬猛地加速竄出去的一瞬間朗聲道:“分開包抄!”
他們分別從南北兩個方向進入村落之中,本以為會驚動此地村民,卻不料這裏竟一個人也沒有。
十多戶人家都不見了,每一家的院門都是敞開的,屋內空空蕩蕩。
前方忽然傳來戴豐茂的喊聲:“頭兒!這裏!”
季別雲策馬過去,停在了一戶人家前面。血跡從籬笆處一直蔓延到門內,隐約可見堂屋內躺着一個人。
他們紛紛下馬跑進屋裏,蔡涵渾身浴血,胸膛處有一道明顯的刺傷,看着已經沒了氣。
季別雲迅速拿過桌上的抹布按壓住傷口,心裏的火氣一下子蹿了上來。
其他人紛紛去其他角落尋找線索,片刻後戴豐茂走到季別雲身邊,聲音低落:“應該是剛走不久,走之前殺人滅口,還留了一封……陳罪書。”
季別雲沒空看信,冷冷道:“你念吧。”
誰料戴副尉支支吾吾的,将信送到他眼前,羞赧道:“……我識字不全。”
他嘆了口氣,看向那張染了血的信紙,念了出來。
“吾于充州刺史府所獲數千兩銀票,悉數藏于隐秘之地。入獄之前,吾與人商議,若救吾離京,便将千兩銀票之下落如實告知。”
季別雲念完之後,心裏的火氣更旺了。
種種跡象都可以證明蔡涵是冤枉的。其一,充州一案絕非一人所為,且蔡涵在審訊中根本說不出合理的作案過程。其二,昨夜蔡涵剛同意要坦白實情,晚上便發生了劫獄之事,很難不讓他猜測三司之中藏有奸細。其三,寫在牢房地上的那四個字,字字泣血,季別雲願意相信蔡涵真的是被推出來頂罪的。
此時又冒出來一封所謂的陳罪書,将昨夜的事定義成了同黨劫獄。
季別雲越想越氣,手下力氣不自覺重了一些,卻在頃刻之間感受到了那具身體的顫動。
他猛地轉頭看向蔡涵,這人的胸膛在微微起伏。
“還活着!”他趕緊道,“戴豐茂,你帶兩個人一起走。你親自去一趟皇城,告知聖上人抓到了,求他派羽林衛前來接人。另外兩人就近去皇陵城邑将大夫請來,越快越好!”
戴豐茂找到人之後,臉上的憂慮之色便消散許多,此時聽了命令之後更是躍躍欲試,當即便轉身朝外跑去。
“等等!”季別雲突然把人叫住,猶豫片刻後補充道,“若聖上不願派遣羽林衛,你便傳我原話……死活不論,但忠奸難辨。”
不僅是戴豐茂,其餘幾個人也都一臉欲言又止的模樣。
“……頭兒,你這話不是明晃晃地得罪人嗎?”戴豐茂沒忍住,出言相勸。
他入伍十年,什麽樣的将領都見過,就沒見過季別雲這樣的。初生牛犢不怕虎都不足以形容了,得叫犟才行,還是不分對象的犟,又倔又犟。
“忠奸難辨”一說出來,再配上把犯人越過三司直接交給聖上親兵的舉動,豈不是把三司都給得罪了?
戴豐茂擰巴地看向這位年輕的中郎将,卻等到少年斬釘截鐵的一段話。
“若你們想跟着我将功補過,便要将那封陳罪書的事都爛在肚子裏,一個字也不許往外說。要是說了,”季別雲擡眼将他們都掃視了一遍,“我也不是做不出鐵腕之事來。”
戴豐茂被盯得後背一寒,什麽也不敢再勸了,趕緊轉身跑了出去。
季別雲見該走的人都走了,才收回視線,将戴豐茂留下的陳罪書折起來收進懷裏。
蔡涵胸口上的傷口在他按壓之下,已經沒再冒血出來,只是失血過多臉色慘白至極,性命垂危。
他祈禱着大夫能盡快趕到,一邊在心裏盤算着接下來的事。
三司是信不過了,他如今只有寄希望于元徽帝能住持公道。
可他也不知道自己的這份希望是正确還是幼稚。
他望眼欲穿等着大夫的身影,卻先把左骁衛的人等來了。
一大批人馬風風火火地進了村落,為首的王将軍盛氣淩人地騎着馬來到籬笆外,遙遙看向他。左骁衛的人湧進小院內,将這間簡陋的土房層層圍住。
季別雲帶來的人退至門口,守在了他身前。
他沒理會那位王将軍,仍舊半蹲在地上專心致志地替蔡涵捂着傷口。
許是王将軍不滿意了,突然道:“一個中郎将而已,見到本官怎敢不來拜見?”
他暗自翻了個白眼,擺明了來搶功勞的,難道他還得恭恭敬敬出去迎接嗎?
季別雲仗着自己被人牆當得嚴嚴實實,低聲道:“你們就說我見到血被吓暈了,站不起來。”
最靠近他的一個小兵疑惑地啊了一聲,還轉過頭來向他确認。
他擡了擡下巴,“沒事,就這樣說吧。反正能搪塞就搪塞,盡量拖到羽林衛過來。”
小兵點點頭,如實說了。
果不其然,對面傳來了許多道嘲笑之聲。
“既然站不起來,不如将人交出來,也算是免受其累了。”王将軍邊說邊笑,說完之後更是放肆地大笑了好一會兒。
季別雲聽見這爽朗的笑聲,也笑了笑,不過他是覺得王将軍一口氣真長,笑聲拖得像吹唢吶似的。
那個小兵又回頭看他,“頭兒,現在又說什麽啊?”
他止住笑容,答道:“就說裏面沒人,只有一灘血。”
他的話被原封不動地傳出去,對面的人當然不信,說着便要闖進來。
季別雲見勢頭不妙,不得不将手上的事轉交出去,自己走出了房門。
日光從東邊照過來,将少年手上、衣袖上沾染的血映得清清楚楚,淩厲的視線對上馬上的王将軍,整個人像是剛從戰場上下來的骁将。
他勾了勾唇角,平和開口:“将軍,同為南衙之人,動起手來不好吧?”
王将軍膘肥體壯,一雙吊梢眼冷冷地俯視他,“我左骁衛值守宸京,正遇奸人作案,捉拿犯人乃是天經地義,豈容你等在此阻礙公事?”
季別雲也不跟他廢話了,直接道:“我奉了陛下之命捉拿蔡涵,你又是奉了誰的命?”
他把元徽帝搬了出來,果然對面這人便沉不住氣了,見狀便要翻身下馬。
“将軍稍等。”他出聲阻止,見王将軍頓住之後才道,“右骁衛處事風格一向和善,卻不代表可欺,你今日若真的踏入屋內一步,便是與我為敵了。”
王将軍聞言又笑了起來,毫不避諱地指着他罵道:“豎子而已,竟敢在這兒給我拿腔拿調?”
“此言差矣啊王将軍。”季別雲擡手摸向腰間的卻寒刀,戲谑道,“您将近天命之年坐上左骁衛将軍的位置,即使所剩年歲不多,也絲毫不減折騰之心,只為有一日能折騰出左骁衛。雖然小輩尚不到弱冠之歲,卻也以将軍為榜樣,希望日後也能擁有将軍的進取之心。”
也不是他要拿年齡做文章,他們右骁衛的石睿将軍如今也四十有三了,前途仍舊一片光明。
只是這人實在令他厭煩,不好動手,便只能動動嘴皮子了。
氣死這人最好。
王将軍果然被他氣得不輕,一臉的橫肉都在抖。
季別雲把人惹怒了,還得在火上澆澆水,以免事态更嚴重。他笑了笑,緩和了語氣:“王将軍您息息怒,我又沒說您晉升不了,只要大家和和氣氣,必能齊頭并進的。”
身後有幾個弟兄憋不住了,偷偷笑了起來。
季別雲嘴角也沒下來過,坦坦蕩蕩地看向王将軍。
“好啊,姓季的,”王将軍眯着眼睛恨恨道,“大家擡頭不見低頭見,你敢說出這種話,就別怕以後走在路上被蒙了腦袋。”
季別雲收回了笑意,“行,只要王将軍今日不動手,我便沒的說了。”
“今日不動手?你想得倒美。”王将軍擡起手來,冷聲道,“給我進去!”
“誰敢!”
季別雲大喝一聲,拔刀出鞘,他的眼神變得比刀光更冷,“我下手有多重,殺人有多快,大家想必在登闕會上也看過了,想來試試嗎?”
此話一出,原本已經有所動作的左骁衛士兵僵在了原地。
确實,但凡京城之人,幾乎沒有不知道登闕會之事的。殺紅了眼的季遙,他們都不想正面對上。
隐隐地,遠處有馬蹄聲傳來。
衆人轉頭看去,只見飛揚的塵土之中有盔甲在閃着光芒。
不知是誰低聲驚訝道:“是羽林衛!”
作者有話說:
小雲不僅會動手,也會嘴炮。
(冷虞花是我瞎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