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醒來時,已經是第二天早上。
我緩了很久才意識到自己正身處酒店。
莫槐緊貼着我,安靜地依偎在我胸前,長長的睫毛低垂着,乖巧極了。
我盯着天花板,愣了好一會兒神,試着把他從我身上推開。
莫槐立刻醒了過來,湊到我耳邊,聲音沙啞:“生氣了?”
這人真的很怕惹我生氣。
我無奈:“我只是想去洗個澡。”
莫槐低眸:“我可以一起嗎?”
事到如今,他還在擔心我會拒絕他。
昨晚的瘋狂模樣已然消失,只剩下做錯事般的忐忑。
我嘆氣,玩笑道:“允許你抱我進去。”
莫槐微怔,笑意溢滿了眼底與嘴角,立刻将我打橫抱起。
進了浴室,他全程都把我抱在懷裏,動作溫柔地幫我沖洗,抹沐浴露,指尖緩緩撫過我身上每一寸肌膚,洗着洗着他就不由自主地将腦袋埋入了我頸間,輕嗅着,淺吻着,直至又一次失控。
于是,原本簡單沖一下就能解決的澡,磨蹭了三個多小時。
回家後,保姆張嫂正在打掃衛生,疑惑地問:“夫人,少爺,你們昨晚沒回家?”
莫槐回答的無比自然:“在外面睡的。”
直到這一刻,我才猛然回到現實。
那些沖動與迷離仿佛都留在了酒店裏,一回到熟悉的家,負疚感便立刻湧上心頭。
張嫂欲言又止:“夫人,你的脖子……”
我迅速步入卧室,照了下鏡子,才發現自己脖子上布滿了牙印和吻痕,有昨晚的,有今早的,觸目驚心。
莫槐靠了過來,将下巴抵在我的肩膀上,語氣懶懶的:“我今天不去公司了,陪你一整天,好不好?”
我瞪着他,心中冒火。
莫槐眉間多了困惑,仔仔細細打量着我,目光落到我頸處後,才終于意識到我在氣什麽,低低一笑,将他的脖子湊到我面前,柔聲說:“那你也給我留一些痕跡。”
我瞪着他白皙光潔的脖頸,越想越氣,踮起腳尖就咬了上去,牙齒碰到肌膚後,頓時又心軟了,改成了輕柔的吸吮,卻因為力度太小,效果不太好,紅紅的印子總是轉瞬即逝。我擰起眉,一下子被勾起了好勝心,毅然放下對他的憐惜,專注而用力地啃起了他的脖子。直到莫槐伸手箍住我的腰,我才發現他眼神變得熾熱,呼吸也微微急促起來。
年輕人啊,真是一點都不經撩。
我火速放開他,把他趕出了房間:“上你的班去!”
自那以後,我每次見到張嫂都覺得心虛,生怕被她看出點什麽。
有一次正被莫槐按在沙發上親,屋外忽然傳來風聲,我以為是張嫂進來了,立刻神經一繃,條件反射地一腳把莫槐從我身上踹了下去。
莫槐摔坐在地上,一臉怔愣和受傷。
我忙把他拽起來:“對不起,我以為是張嫂來了。”
莫槐低聲道:“你很怕被人知道我們在一起嗎?”
我反問:“你不怕嗎?”
莫槐直視着我,目光灼灼:“為什麽要怕?我恨不得昭告天下,尹望舒從此只屬于莫槐一個人,誰也不準搶,不準碰。”
呃,天下恐怕會很疑惑:你倆誰啊?
我輕輕捧住他的臉:“莫槐,我們的關系不适合公開,也不應該公開,甚至有可能需要一輩子都瞞着認識的人,你要聽話,好嗎?”
莫槐垂了下眸,表情透着低落,沉默不語。
我只好湊過去主動親了一下他的唇:“乖,別生氣啦。”
莫槐眼神微微一動,輕聲說:“繼續。”
我愣了幾秒,才反應過來這是在讓我繼續親他。
這個幼稚鬼。
我環住他的脖子,再次吻了上去,在他唇上停留了十幾秒才離開。
他伸手抱緊我,附到我耳邊低聲問:“舌頭呢?”
我臉頰一燙,怒道:“莫槐,你有點蹬鼻子上臉了!”
莫槐靜靜地盯着我。
在他壓迫感十足的眼神下,我無奈地投降,再一次湊上去,壓上他的唇瓣,将舌尖輕輕探入他口中,挑逗,舔舐。
然後,被莫槐一把按在了身下。
他壓了上來,吻着我,啞聲說:“尹望舒,我愛你。”
他最近總是一遍遍重複這句話。
我摸了摸他的頭:“我知道。”
他嗓子更啞了些:“你也是愛我的,對嗎?”
我愣了愣。
喉嚨突然有點發緊。
原來,他是為了确認這件事。
僵持片刻後,我換了個話題,問:“莫槐,你想要孩子嗎?”
莫槐仿佛早已猜到我會轉移話題,眼神黯淡了一下,沒再追問下去,平靜地說:“不想要,我讨厭孩子。”
“為什麽?”我問。
莫槐擰起眉:“有了孩子後,你一定會把全部的重心都放在孩子身上,哄孩子睡覺,喂孩子吃飯,帶孩子做游戲,目光時時刻刻盯在孩子身上,在你心中占據第一位的人再也不會是我,我不能接受這樣的事發生。我說過,不想讓任何第三者來打擾我們,包括孩子。”
……
我陷入沉默。
“難道你想要?”莫槐表情有點緊張,小心翼翼地問,“想跟我一起生個孩子?”
“想得美。”我冷冷瞥着他,“我這個歲數懷孕叫高危妊娠,嚴重了會死人的。”
我當然沒有生孩子的打算。
我曾經以無比慘烈的方式失去過一個孩子,而且,孩子還是莫沉的。
我不願,也不可能再去跟他兒子生個孩子。
我只是,擔心莫槐會想要孩子,擔心自己會耽誤他。
莫槐緊緊抱住我:“反正我不要孩子,永遠都不要,我只要你。”
他的愛,是如此熾烈。
可我,究竟何德何能呢。
酒吧生意如火如荼。
每次我一過去,就立刻被一群年輕英俊的員工圍繞,甜甜地叫我老板,恭敬地為我點煙,殷勤地幫我倒酒,甚至還有要給我捏肩捶背的,讓我深切感受到了當富婆的快樂。
周末,我又一次坐在吧臺,一邊悠閑地喝着雞尾酒,一邊笑眯眯地聽着員工們的奉承,突然,一只手伸過來端走了我面前的酒杯。
我皺起眉,心想誰這麽膽大包天敢搶本老板的酒,定睛一看,正是西裝革履的莫槐。
他仰頭喝光了我杯子裏剩下的酒,無比自然地坐在了我身旁,沖我溫柔笑着:“看你遲遲沒回家,我就過來找你了。”
大概是莫槐身上散發出來的氣場太過瘆人,剛才還圍在我身旁叽叽喳喳的小男生們頓時退後幾步,默默與我保持距離。
我随口介紹:“他是莫槐。”
有員工追問:“尹姐,這位莫槐先生是您什麽人啊?”
……
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
莫槐臉上笑容依舊,眼底卻又藏着暗湧,一言不發地直視着我,等我回答。
我硬着頭皮回答:“是一個對我很重要的人。”
大家立刻開始起哄。
正當我以為順利敷衍過去時,卻聽見莫槐淡聲問:“有多重要?”
氣氛頓時很尴尬。
這小子又開始了。
我用眼神示意其他人離開,等吧臺只剩下我和莫槐後,瞪向他:“你想幹嘛?”
莫槐勾起唇:“想要個名分。”
一副不正經的語氣,表情卻無比認真。
我也開起了玩笑:“哦?莫槐先生是想上位嗎?”
莫槐冷冷瞥着不遠處幾個英俊服務生,點頭:“畢竟觊觎你的人太多了。”
我失笑:“大哥,你想太多了吧?我是他們的老板,他們親近我只是為了漲工資而已,我早已不是年輕時的尹望舒了,像我這種老太婆,全世界也就你會當個寶。”
莫槐眸色一深,收起臉上的醋意,嚴肅地注視着我:“才不是,你就是很好,無論是以前的尹望舒,現在的尹望舒,還是未來的尹望舒,都很好很好。大家親近你,是因為你漂亮,親切,有趣,雖然我讨厭有情敵觊觎你,恨不得讓他們全部消失,但不代表他們不存在。除我之外,還有很多很多人喜歡你的。”
我愣了愣,無數情緒翻湧上心頭。
“當然,我不會給他們機會得逞的。”莫槐優雅地拉起我的手背,放在唇邊輕輕一吻,“你是我的。”
我低下頭,忍不住彎起嘴角。
很多年前,在莫槐還是高中生時,一向安靜的他,有一天突然跟同班男生打起了架。
我氣喘籲籲地趕到學校,正準備黑着臉狠狠訓斥他一番,卻被班主任告知,是因為那個男生當着莫槐的面取笑他後媽,莫槐才沖上去跟對方撕打起來。
青春期的男孩子,湊一起開開過火的玩笑,再正常不過。
我并不當回事,莫槐卻認了真。
我看向站在辦公室的莫槐,眼睛青了一塊,嘴角被揍出了血,一臉倔強孤傲。
我一句話也沒有說,走過去,牽起他的手,帶他回家。
少年握緊我的手,輕聲說:“誰也不許取笑你。”
他從來都不許任何人取笑我。
包括我自己。
我随口取笑自己一句老太婆,他也一定要嚴肅反駁我。
昔日的孤傲少年早已褪去校服,變得西裝革履風度翩翩。
不變的是,他永遠都會握緊我的手,無條件維護我。
不久後,紀薰約我出來,萬分焦急:“我被黎散纏上了!”
我陷入沉思:“誰是黎散?”
紀薰瞪着我:“那個差點被你包養的大學生!當初我想着挑個大學生應該會清白幹淨點,誰知他竟然是向秋的同學,現在還賴上我了,說什麽損失了一個金主,讓我負責到底,老娘一巴掌拍不死他!如果被向秋知道就徹底完了,她本來就吵着鬧着要跟段錦書在一起,一旦被她抓到我的把柄,就更不會聽我的管教了!都怪你這個禍害!”
我冷笑:“你還敢怪我?明明是你這個叛徒偷偷通知莫槐,壞了我的好事!否則我現在跟小帥哥指不定怎麽逍遙快活!你他媽活該!還有,為什麽你每次給我介紹的男人都跟你女兒有關系?你要不要幹脆把向秋介紹給我得了?讓我做你女婿吧!”
紀薰嘆氣:“莫槐過生日那天,我其實是故意去你家的,就是想看看你是不是跟莫槐勾搭上了,因為你前陣子太不對勁了,一看就知道有事瞞我!作為姐妹當然得去親自考證一下了!結果驗證了我的猜想,你們二人,注定要糾纏不清。畢竟向秋和段錦書的事實在是我對不起你,把黎散介紹給你後,我擔心萬一将來再出點什麽岔子,豈不是會更自責,所以就無奈地通知莫槐那小子了。”
這位萬年老古板居然對我心軟了。
我有些感動:“薰啊,莫槐當初給了黎散不少錢,而我連摸都沒來得及摸一下他,越想越覺得虧,不能白白便宜了他,不如你代替我去睡了他吧。自從你離了婚,光顧着當我的紅娘了,自己卻一次戀愛都沒談過,也是該找個帥哥睡一睡了。”
紀薰火速翻臉:“睡你媽!你以為誰都跟你一樣道德淪喪沒有下限嗎!?”
我頓了頓,說:“對了,從酒店那晚過後,我就跟莫槐正式在一起了。”
他想要個名分。
我想,我應該給他。
我應該試着在朋友面前承認他。
紀薰毫不驚訝,冷笑:“遮一下脖子上的吻痕吧,天天親就親不膩嗎?沒羞沒臊的東西!”
我默默理了下衣領:“你不反對了?”
紀薰翻着白眼:“當初我之所以反對你們在一起,是因為莫槐年紀太小了,根本無法對一段感情負責,萬一你陷進去後,他卻變了心,那對你的打擊就太大了,你的人生已經夠苦了,承受不了更多的痛苦了。可現在這麽多年過去了,莫槐對你的感情始終沒有變,你都老成這樣了,他依然死心塌地愛着你,說明這小子對你确實是真心的。其實,嚴格算起來,你跟莫沉才結了短短一年婚而已,但你跟莫槐卻是實打實相伴了整整十年,撇去身份,只論感情的話,當然是後者比較深。所以,我懶得管了,你們能幸福多久就幸福多久吧。”
果然,無論何時,姐妹永遠是最替你着想的那個人。
我無比動容:“那你是不是也不再阻止向秋喜歡段錦書了?”
紀薰立刻沉下臉:“一碼歸一碼!只要我還活着一天,他們就休想在一起!”
……
見完紀薰,我心情大好,迫不及待地奔回家。
我是如此幸福。
有支持并祝福我的姐妹,有專一而又深情的愛人。
愛人。
愛人。
我腳步突然頓了頓。
推開家門,黑暗中,一個人影正坐在沙發上。
“莫槐?”我叫道。
對方沒有回應我。
我打開燈,發現那個人影是莫沉。
我的,昔日愛人。
他衣冠楚楚地坐在那兒,仿佛從未離去過。
很多事,很多人,你以為自己早已想開了,忘記了。
命運卻會在不經意之間,無情地提醒着你,不可能。
不可能忘記的,不可能就那麽算了的。
我一直以為,我已經走出來了。
但其實,并沒有。
從沒有。
我一步步走向他。
莫沉沖我溫和地笑:“望舒,我把我們的寶寶照顧得很好,你呢?把我兒子照顧得怎麽樣?”
我呆愣了許久,艱難地開口:“莫沉,對不起。”
莫沉盯着我:“望舒,還記得我是怎麽死的嗎?”
我喃喃地答:“因為我。”
莫沉表情變冷:“是啊,因為你,從頭到尾都是因為你。當我将你娶進莫家的那一刻,就注定會死在那個十字路口,死得悲慘,凄涼,冤恨。”
我啞着嗓子:“莫沉,我比世上任何人都要痛恨那場意外!我無數次想要回到那一天,把你留在家裏,再也不走那個十字路口,那樣就能改變我們的結局了。”
“改變不了的,望舒。”莫沉嘆氣,“不是那一天,也會是另一天。”
“什麽意思?”我怔愣。
莫沉眸中有憐憫,有諷刺,有悲涼,靜默半響,道:“因為,你就是條賤命。”
忽然間,心口似乎裂了一條縫。
冰冷刺骨的風,直直灌進我心上。
我試着抗争:“莫沉,你有什麽資格指責我?你根本就不愛我,生前把我當成林望舒的替身,死後又要來阻止我的幸福,你于心何忍?”
莫沉諷刺地笑起來:“不愛你?如果我不愛你,會毫不猶豫為了救你而死嗎?如果我不愛你,我們在一起相處的那些細節,我向你流露出來的那些溫柔與偏愛,難道都是演出來的嗎?望舒,你心裏明明清楚的,你知道我是愛你的。深愛你的丈夫為你而死,而你所報答他的,是勾引他唯一的兒子堕入地獄!兒子犯了錯,無論多嚴重,做父親的當然要原諒他。可你不一樣,望舒,我愛着你,寵着你,你不該這麽對待我的。”
我輕聲說:“如果我們真的身處地獄,那也是你兒子把我拉下來的。”
莫沉眼神漠然:“你固然可以狡辯,強調是莫槐先主動的,可是望舒,當一個孩子迷戀上大人,難道應該責怪孩子感情太豐富嗎?罪魁禍首當然是那個做了錯誤引導的大人。一個從小喚着你阿姨、把你當成家人去依賴的孩子,卻被你一步一步引誘出了欲念。你明明承諾過不會讓他誤入歧途的,可如今你都幹了什麽?在想到愛人這個詞時,你為什麽會産生猶豫和遲疑?因為你知道,你和莫槐之間的關系糅雜了親情與性欲,是扭曲的,畸形的,肮髒的,不是簡單一句愛人就能概括的。你根本,不配做莫槐的愛人。”
我低喃:“可是莫槐說他愛我,他很愛我。”
莫沉嗤笑:“可憐的望舒,小孩子的話怎麽能當真呢?明年你就四十歲了,衰老,頹敗,疲憊,而莫槐,依然青春。眼睜睜看着自己在莫槐眼前慢慢老去,那麽愛美的你,真的受得了嗎?為什麽你從來不跟莫槐告白?去照照鏡子,數一數自己眼角的皺紋,你敢去坦坦蕩蕩地告訴莫槐你愛他嗎?不會覺得羞恥、心虛和難堪嗎?你以為你的好姐妹是真心支持你?她祝你能幸福多久就幸福多久,你聽不明白嗎?你們的幸福,是有期限的。”
“莫槐看似濃烈熾熱的愛,又能堅持到幾時呢?他身邊有那麽多的年輕女孩,無窮無盡,綿延不絕。那個叫小麥的秘書,真的只是單純的下屬而已嗎?以你的閱歷,難道看不出來小麥喜歡莫槐?他連出差都帶着她,他每天上班都跟她待在一起,他們相處起來是那麽自然又般配,然而他下班回到家,迎接他的,是一個日漸蒼老的你。男人的本性就是熱愛年輕的肉體,連段錦書那樣的溫柔好男人都抵抗不了誘惑,何況才二十三歲的莫槐?你真的相信,他會做到對你始終如一嗎?”
“我相信他。”我重複着,“我相信莫槐。”
莫沉語氣冰冷:“莫槐當然值得相信了,他從小就是個乖孩子。然而,因為你,他生出魔,生出貪,生出癡,甚至連延續莫家血脈的孩子都不要了,強制性地,讓自己的生命裏只有你一個人。哪怕未來真的出現了一個女孩,帶給他悸動,帶給他愉悅,帶給他新鮮感,他也決不會跟對方有所牽扯的,因為他要逼自己忠于你!就像一個擔心惹媽媽生氣所以不敢偷玩游戲的小朋友,你敢說,那個小朋友真的對游戲毫無興趣嗎?他只不過是,不想讓媽媽難過罷了。”
心口裂開的縫,迅速蔓延着,擴大着,最終,成了一個黑漆漆的洞。
似乎有密密麻麻的蟲子從洞中爬出來,散布至我全身每一個角落,啃噬,咀嚼。
我垂眸,任由眼淚往下滴落:“對不起,對不起。”
我分不清自己在向誰道歉。
對不起莫沉?還是對不起莫槐?
莫沉嘆息:“如果你能夠及時把莫槐引回正道,跟他做一對正常的母子,那麽你們的感情會一天比一天深厚,他會永遠尊敬你,愛護你,孝順你,你永遠都不會失去他,因為親情永遠比愛情更加牢固堅挺。可惜,你偏偏選擇蒙住雙眼,陪着他一起堕落了下去。在罪惡中沉淪,或許會得到片刻歡愉,但終有一天會遭到反噬。未來,還有更加殘忍的真相在等着你。往後的每一天,你們都在走向破碎與決裂。”
“什麽真相?”我擡頭看他。
“望舒,你那麽聰明,很多事不需要我提醒,你應該能猜出來的。”莫沉笑得凄婉,“去問問他吧,把你心底的疑團問出來,只要你問,他肯定會乖乖回答的。”
黑暗角落中,那個隐藏了許久的東西,似乎在呼之欲出。
犄角,獠牙與利爪一點一點暴露出來,随時等待着現原形。
我愣了很長很長時間,然後,緩緩搖頭:“我沒有疑團。”
莫沉慢慢收起笑容:“很好,你還是那麽擅長自欺欺人。那麽,從此以後,你會永遠活在無盡的痛苦與歉疚中,你會在無數個失眠的夜晚被罪惡感淹沒,當莫槐吻向你,你腦中會立刻浮現出我這張鮮血淋漓的臉,當莫槐壓倒你,我們的寶寶會站在床頭冷冷瞪着你,當莫槐外出時,你會不由自主幻想他正在跟年輕秘書暧昧調情,幻想有一天他會熱情冷卻,離你而去。世俗,年齡,焦慮,猜疑,将永遠纏繞你,無休無止。”
我苦笑:“可是莫沉,你也是在四十歲時娶了我,也是在人到中年時開始了新的愛情與篇章,憑什麽我就不可以?憑什麽我就要為此而痛苦?”
莫沉憐惜道:“傻瓜,因為,我死了啊。我幸運地及時終止了人生,再也不會老去,再也不必焦慮,而你卻還在煎熬地活着,瞧,再過兩年,你都要比我更老了。”
是啊,曾經調侃莫沉是老男人的我,很快就要比他還老了。
他附在我耳邊,誘哄着:“其實,你也可以的。還記得那個自殺協議嗎?到了該守約的時候了。去吧,穿上你最愛的紅裙子,化上精致的濃妝,挑一個風和日麗的好天氣,找一個沒人的地方,安安靜靜地解決掉自己。把生命停留在莫槐最愛你的那一刻,他将永遠都不會忘記你,你們之間畸形的愛,會因死亡而染上永不磨滅的絢爛之色,多麽美好,多麽有儀式感。雖然你永遠都無法實現在三十歲之前自殺的夢想了,但四十歲之前還是來得及的,乖,加油。”
瞬間,我被奪走了呼吸。
有繩索套住了我的脖子。
有刀片割開了我的動脈。
有大把藥片灌入我口中。
我掙紮着朝莫沉伸出手,可他卻只是冷冷看着我。
“抱歉,我該去找望舒了。”莫沉扯起嘴角,“別誤會,是另一個望舒,永遠年輕,永遠貌美,更值得被愛的那一個。”
周圍陷入死寂。
空蕩蕩的客廳,只有我一個人。
我知道,他不是莫沉。
那只是我的心魔而已。
永遠盤繞在我周圍的,潮濕而又陰暗的,無盡的心魔。
日複一日地,撕扯,對抗,侵蝕。
我蜷縮在沙發一角,發了許久許久的呆,直到被拉入一個溫暖的懷抱中。
我擡起頭,看見了笑容和煦的莫槐,白皙俊美的臉上,閃耀着璀璨的光芒。
就好像,真的是王子一樣。
莫槐帶着熟悉的橘子香氣,抱緊我,吻向我:“尹望舒小姐,周末可不可以跟莫槐先生去約個會?正式的,浪漫的,戀人之間的那種約會。”
他的聲音,宛如天籁。
世間獨一無二的,最有效的安慰劑。
我依偎在他懷裏,聽他興致勃勃地講着對初次約會的計劃。
只是一個約會而已,也能令他這麽開心。
雖然我們一起去過很多地方,但還從未以戀人的身份約會過。
在莫槐的構想中,我們會十指相扣,把每種約會方式都體驗一遍。
我們會去坐摩天輪,會去開卡丁車,會去泡溫泉,會買情侶票進游樂園。
以我的體力,估計沒逛幾步就會皺起眉嫌累,坐在路邊長椅上賴着不肯走,莫槐買來兩支甜筒,陪我一起坐着,給我一支草莓味,給他一支香草味,他湊過來偷吃我手裏的,我再報複性地咬下一大口他的,結果牙齒被凍到失去知覺,引得莫槐忍不住低笑。
幼稚,平常,但無憂無慮。
“如果你不想讓熟人撞見我們在一起,那我可以挑個安靜人少的地方。”莫槐語氣低柔,将我抱坐到他腿上。
他一直在小心翼翼地遷就着我。
雖然他那麽渴望公開我們的關系,但只要我沒同意,他就依着我。
我胸前的扣子被莫槐一一解開,他的唇輕輕落到我身上,自從第一次給我留下滿身牙印後,他後面就再也舍不得那麽用力咬我了,動作始終克制而溫柔。
我擡起手,想要摸一摸莫槐的臉,卻發現他身後似乎隐隐約約站着一個人影。
是個十歲左右的小男孩。
眉眼一半像我,一半像莫沉,似乎,還有那麽一點像莫槐。
他在用嫌惡的眼神盯着我:“媽媽,你為什麽要跟哥哥親熱?”
我後背一僵,猛地掙脫莫槐的懷抱,想仔細看清小男孩的長相。
然而男孩的臉迅速被鮮血覆蓋,腐爛,脫落,流膿,張開嘴模糊不清地嗚咽着:“媽媽,我好痛啊。”
尖利的哭喊聲直直灌進我耳朵裏。
天花板上,牆壁上,地板上,無數張嘴在譏笑着,奚落着,詛咒着。
——放棄吧。
——認輸吧。
——去死吧。
源源不斷地,朝我席卷而來。
就在我即将被吞噬之際,一只手伸了過來,撫平我緊皺的眉頭。
“怎麽了?”低低的嗓音自我耳邊響起。
我看向他:“莫槐。”
莫槐眼神溫柔:“嗯?”
只要我問,他一定會答。
無論什麽事。
無論過去,還是将來。
可最終,我什麽也沒問。
我穿過無數幽暗的心魔,堅定地,用力抱住了他:“我愛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