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這個時候,屏風後傳來歌微帶着濃重楚國口音的漢語:“皇上吉祥。”透過屏風還能看到她端莊地站起來,把手帕揮過肩膀請安的模樣。

“你哪兒尋來這麽個寶貝?”采采跟我咬耳朵,“她是在演清宮戲麽!她不會還穿着花瓶底吧?”七哥也一抹臉,表示這真的是沒辦法,歌微沒有名分所以沒學過宮禮,平生只看過辮子戲。

“我沒有穿花瓶底,我就是身材高挑,穿松糕鞋的矮婆,sit,or die!”歌微在屏風裏沙啞地獅子吼。

采采這次沒有Ew,她吓傻了。七哥懷着隐秘的歉意牽着采采入座,于是只剩下左上首第一個位置空着。表哥正低頭玩弄酒杯,我狠狠瞪了眼站在他身後的顧亭林,顧亭林餘怒未消,對我做了口型:“sit,or die!”然後跟身邊的史八龍相視一笑。

我了個大操,我總算明白了項羽在垓下是個什麽感覺,四面楚歌,四面楚歌。

我戰戰兢兢坐到表哥身邊。

表哥随便把手搭在了我的龍雞上,龍雞感受到了世界濃濃的惡意,恨不能像烏江畔的霸王一樣引頸自戮。

對面采采毫不知情,指着表哥問我:“這是……”

我打了個寒噤,結巴道:“這、這是大屌哥。”

滿座皆驚。

龍雞上承受着的壓力瞬間一松,我表哥的手游移地縮了回去。這是因為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他的下身,讓那裏産生巨大的壓強,衆目睽睽之下我表哥當然不能再在底下搞小動作了,我發現有時候嘴笨也不是罪嘛。

但是我表哥這幅有點暗爽的表情是鬧哪樣啊?七哥這羨慕嫉妒的小眼神又是鬧哪樣啊?為什麽采采那雙被煙熏妝搞得烏漆麻黑的眼睛會瞬間變得深邃而明亮起來,還含羞帶怯地說,“那可真是極好的。”

“你還不是在看《甄嬛傳》!你還不是在看《甄嬛傳》!《甄嬛傳》是清宮戲你不造麽!”屏風後的歌微跳起來,啊哈哈哈大笑着,好像抓到了采采的把柄一樣。七哥捂臉,采采則同情地瞟了我一眼。

假山上流淌下來的琴聲變得更朋克了。

這場午膳自然吃得十分詭異。歌微使盡一切手段打壓采采,在每個話題上都要分出個高下,因為用力過猛顯得神經兮兮,我覺得光是她的症候就可以讓采采打消進宮的念頭。但是到目前為止,小姑表妹雖然臉臭的可以,妝都浮起來了,還沒有親口說要追求獨立追求自由,所以我表哥依舊很不高興。歌微是個熱心腸的楚國人,楚國人都任俠仗義,沒有完成既定任務讓她抓狂,隔着屏風我都能看到她急得滿頭大汗的模樣。

我七哥這時候自然很恨我了,不明白為什麽我要把這麽吃力不讨好的事情交給他心愛的未婚妻去做,而且氣氛那麽僵,萬一采采和歌微打起來了怎麽辦?“為什麽你家宮鬥要讓我的王妃來承擔!”他的眼神無聲地斥責着我。為了防止兩個女人扯頭發,他努力活躍着宴會上的氣氛。

只見他把手一拍,兩邊上菜了。

如意卷,雪參丸,杏仁酪,蜜汁紅芋,雪冬山雞,糯果鴨條,三河酥鴨,寸金果子,白糖棗糕,牡雞抱蛋,鹿牛肝炙,金枝玉葉,蓮子蘇葉湯,桑蜜豌豆糕……

“為什麽沒有河鮮海鮮?”采采不高興地問。

“……就是。”歌微在屏風裏一丢筷箸,居然應合起來。“我在楚國的時候每天吃魚,蒸着吃煮着吃切成片片蘸着醬油吃,這些甜甜的面食糕點,我們全都丢進水裏給魚吃,它們吃飽了就從水裏浮起來露着白肚皮,我們只要在竹排後綁個網往前一劃,兜來的魚能把整條船拖翻!”

“我以為你們丢進水裏喂魚的那個東西是為了紀念屈原,”采采翻撥着滿桌的肉,“不過皇後娘娘也是南方人麽?皇後娘娘不是來自隴西虞氏……”

“因為有一段時間我在楚國習武,舍妹跟随我住在南疆一帶。”表哥連忙打圓場。

采采看他的眼神更柔和了,“大diao哥也喜歡吃水鮮嗎?我小時候在揚州爺爺家長大,回帝都真是吃不慣這裏的東西,不是面就是肉,明明是甜的到這裏就放鹽,明明是鹹的到這裏就放糖,都不知道吃什麽好了。”

表哥乘了一碗鴨湯斯文地喝,“還好。”

歌微在帳子裏說,“其實吃不慣也不是什麽大事,我家王爺就經常差人去嶺南給我帶水産。”

“我還差驿站千裏加急送過荔枝。”七哥淫蕩地挑了挑眉毛,“送到王府的時候,葉片上還沾着古蜀國的露水。”

“Amazing……”歌微甜蜜地笑起來。

采采看了看七哥,又看了看歌微,最後把眼光落在我身上。我趕緊把我表哥亂動的手打掉。

“你家王爺?”采采問屏風後的歌微。

“所以南疆的線路經常堵塞是因為李明月你千裏加急運荔枝?”我表哥把酒杯不輕不重地一擱,掐掉了那個話頭。

七哥滿頭冷汗,“這個……我有時候會莫名嘴饞。”

“對,對,懷孕的女人就是會突然莫名其妙地想吃莫名其妙的東西。”歌微結巴道。

采采整張臉發皺,轉頭問七哥:“大表哥你懷孕了?你家裏人知道麽?”她自己坐在那裏想了會兒,“不,你是個男人,還是直的——你是直的麽?……不對,你直不直都沒有意義,你是個男人。哦。”

我的幾個姑表妹智商都不是特別高。其實我們李家上下就沒有什麽聰明人,幾世幾代跟我們的姑表妹通婚之後,這種趨勢就越演越烈。不過我的姑表妹雖然傻了點兒,你把她放在那裏讓她自己胡思亂想,她有時候也能自己得出正确答案。我覺得那樣已經很不錯了。而且基本上這樣來一通,她們就完全忘記之前她們想問什麽了,跟記憶只有七秒鐘的魚一樣。

我表哥救場成功,繼續悠悠喝酒,在我腿根上寫,蠢哭了。

我一點都不喜歡他那種高高在上的淡然表情。我覺得他看我和我表妹的眼神都是一樣的,赤裸裸的輕蔑,簡直把我們當傻子看,雖然我們本來就是真傻,但他好歹也應該裝一下吧。你說你都來騙我這種傻乎乎的純情少男了,怎麽還能成天對着我鼻孔朝天一臉嫌棄呢。我可是玻璃心的傲嬌小騷年,而且我很護短。

于是我就想故意氣他了。我放下筷子,“所以,那件事怎麽說?”

大家都停筷了。我表哥捏着龍雞的手狠狠擰了吧,我臉色一青,簡直要做太監了。

歌微很兇地問:“采采,你怎麽說?”

采采呃了一聲,低眉順眼,瞟了眼我表哥。

七哥跟個驚弓之鳥似的停在她身邊,很惶恐不安的模樣。

氣氛越來越不對頭了,我表哥坐在我身邊深呼吸,牢牢扣着我的龍雞,再這樣下去大概是要揪着我當衆出櫃了,那時候我們會被綁在木樁子上燒死的好不啦!

“我……”

采采剛說了一個字,千鈞一發之時,那位一直在假山上鼓琴的騷年突然把琴一摔,行雲流水地跳了下來,帥氣地落在筵席中間,“我受夠了!我受夠了!我要說出來!”

我了個大操這是什麽強勢插入?!連我表哥的蓄勢都被打斷了好麽,朕總算松了口氣。不過皇宮的警衛為什麽如此松懈!松懈倒未必沒有好處,一時半會兒表哥不會再拖着我當場出櫃了。

那騷年臉色青白,目光一一掃過水榭中的我們,最後落在采采身上。采采的臉都綠了,“你這是做什麽!”

騷年嘶吼:“我不要你進宮!我不要我們以後只能在禦花園裏偷情!說好的,一場奮不顧身的愛情!都奮不顧身了怎麽能看你眼睜睜嫁給這個一無是處縱欲過度的小矮子!他有錢,有權,但是讓我放手,我做不到!采采,跟我去一場說走就走的旅行吧!”他看着采采,指着我說。

朕看着那個穿着破洞牛仔褲的騷年淚流滿面——朕為什麽要躺槍啊!騷年你的确又高又帥但是有必要拿朕墊背麽!朕為什麽是一無是處縱欲過度的小矮子啊!就因為朕有錢有權又要娶表妹朕就一定是反派角色麽!朕壓根沒錢沒權好麽!朕也是懷揣着土豪夢想不斷努力希望振興家業的有志青年好麽!尼瑪的,捋袖子打過!

但是我表哥已經站起來了。他踩着我的皇袍不讓我起,自己在那裏緩慢而有節奏地啪啪啪鼓掌,“好!”他說,“可歌可泣!”

他居然還流了兩行鱷魚的眼淚!

我七哥是個戲子,入戲很快,看他一哭,也嗚嗚地哭起來,此時摟着呆若木雞的采采,“妹兒啊,哥會想你的,姑姑那邊哥會替你去打點的,你們現在趕緊收拾收拾行禮走吧。看到沒有,”他指着太陽,“一直往西走,就是民間,就是隴海蘭新線,過了玉門關,姑姑就找不見你們了。西疆雖然亂,但好歹一年四季都有葡萄幹吃,餓不死。你們先在那裏躲一躲,待姑姑氣消了,再抱着兒子回來吧。生米煮成熟飯,姑姑也無話可說了。”

騷年目光灼灼地望着采采。

采采低頭嘤嘤地哭起來。騷年上前,把她摟到懷裏,用塗成紫色的嘴唇低頭親吻了她漂染成白色的一縷頭發。

采采悶悶地問她的哥特金屬風男盆友,“關外有wifi麽?”

我表哥長嘆一聲,“這樣感天動地的愛情,沒有wifi天理不容。我會知會工部今年就開通西疆的網絡業務。”

采采和騷年激動地摟在一起。表哥低頭看了我一眼,我打了個激靈,但是陽光下的表哥看上去居然有些溫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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