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趙辛楣勸不住方鴻漸，方鴻漸這個人脾氣執拗起來起來，九頭牛都拉不回來，很有一點書生風骨的感覺，但是他這份執拗，往往不是用在大是大非的問題上，若是真叫他捧別人的臭腳，看別人的臉色，他說不定忍一忍也就過去了，但是若叫他做個什麽事情，只要是他認定的，就一定得叫他做成了。

趙辛楣心疼方鴻漸，按着他的肩膀，覺得他的額頭還是很燙，但是心裏也知道，這個時候勸方鴻漸，只怕是勸不懂的，只能由得他去。

“那我們先去吃個晚飯，再去陳秀夫那裏，今天晚上點到為止，不許太晚了。”趙辛楣沒有意識到自己的語氣有多寵溺，方鴻漸正燒得暈暈乎乎的，趙辛楣讓他去了，他心裏也就踏實了，于是不再言語，想得到了玩具的小孩子似的，乖乖地坐在椅子上，趙辛楣倒了杯熱水給他喝，他也就聽話的一小口一小口地慢慢地啜，像小雞啄米一樣，頭一點一點的。趙辛楣就站在一旁看着，方鴻漸是個男人，而且是個将近三十的男人，雖然他長得秀氣，也白嫩，看上去不過是二十出頭的樣子，但是他還是個實實在在的男子漢，并不能把女性的柔美跟他聯系到一起，然而趙辛楣還是覺得他好看，方鴻漸這個時候咄咄逼人的氣勢，和平時那些讓人又愛又恨的刁鑽的言辭，完全收束了起來，整個人顯得格外的柔和而溫順，趙辛楣看到他額上的碎發，因為之前自己的撫弄有點不服帖，更加像個小男孩子，稚氣極了。

趙辛楣本來想去自己辦公室裏找藥，但是又不忍心把方鴻漸一個人留在樓上，雖然方鴻漸并不至于出什麽事情，但是從感情上産生了一種依戀的情緒，并不願意分離。趙辛楣決定先帶方鴻漸回家，吃點藥，稍微休息休息再去陳秀夫那裏，下樓的時候方鴻漸因為有些昏沉，半個人都挂在趙辛楣身上，兩個人下了樓，申同開了車來，帶着笑看趙辛楣牽着方鴻漸上車，說趙辛楣像個護雛的老母雞似的，趙辛楣也不惱，這一次他沒坐前排，跟方鴻漸一起坐在後座。

方鴻漸倒是真的休息了，他這個人，不管是什麽樣的環境，什麽樣的心情，只要自己放開了，都是能夠睡得着的。趙辛楣不敢明目張膽地看他，畢竟，他對方鴻漸的那種難以啓齒的隐秘的情感，現在只不過是董斜川一個人知道罷了。

他是真的被女人傷透了心了。

原先一個蘇文纨，是自己真心喜歡過的，努力追求的人，然而，先不論她為了什麽看不上自己，真是不喜歡，所以不結合，到也就算了。若是蘇文纨真的嫁給了方鴻漸，他也沒這麽多遺憾，反倒會祝他們幸福，然而方鴻漸幹脆利落地拒絕了蘇文纨，蘇文纨一氣之下失了風度，已經叫他即便在純粹的熱愛中也生出一點厭惡來，再後來，蘇文纨選擇了曹元朗，實在是叫他大跌眼鏡，有些懷疑自己是不是看錯人了。再後來，蘇文纨現在的樣子，又做了別人的情人，實在是叫他無法再對這個女人生出一絲愛意，如果他們之間還有什麽感情，也只能是對于共同童年生活的追憶了，然而這回憶，也不算是多美好。

後來，他也曾經看上過那位夫人，漂亮，病弱，會彈琴，會國畫，還念過一年大學，只不過因為病弱的緣故，不曾畢業。他那個時候可以忘記了，她是為了金錢和一點點可憐的權勢，被迫或者自願，做了能有自己父親年紀大的男人的填房的。他本想對她像個一般女人來交往，但是最終還是發現，自己不過是她用來使年老的丈夫吃醋争風滿足虛榮心的道具罷了。想他趙辛楣，也算是一表人才，相貌堂堂，前途無量，竟然真的被這樣一個女人引誘，做了此生人格中最不完滿的一件事情，雖說只是那女人胡賴他，但也叫他此後對這種完全舊式的女人退避三舍了，表面上是最溫柔的，然而底子裏卻是黑心的毒蛇，随時要反咬一口的餓狼。

在後來，他到了重慶，認識了父親舊交的女孩子，念工科的大學生，開朗，爽快，還很要強，他自以為這一回是得逢佳配，終于可以成婚，然而幾次三番相處，卻總覺得對她像對個妹妹似的，她的思維方式跟他是完全不同的，他自認不算陳腐，但是兩個人就是說不上話，不單單是對于時政的觀點，還是對于生活的理解，那并不是他愛的女人。他原本以為就要跟這樣一位永遠也說不到一起的妹妹度過一輩子了，不知道是不是上天可憐他，他還沒有退縮，竟叫這個小姑娘自己逃跑了。

男人年紀大了終歸是要結婚的，最後這一個，天上掉下來的小妻子，就不只是妹妹，幾乎是女兒了。他原本也想着，要好好對待他，等到她長得夠大了，再将她變成自己的妻子，他有些了解明末那些文人的意趣，找一兩個聰慧的小姑娘，認作幹女兒，從小教養着，學琴棋學書畫，等到年紀足夠，再從女兒變成小妾。這的确是一種對于女性的不尊重，是可恥的，然而趙辛楣覺得這樣對待自己的妻子，并算不上是一種沒有道德的行為。然而這個妻子，實在是太朽木不可雕了，她強勢的母親，快把她變成了一個奇怪的生物，就好像一只小寵物一樣，只知道讨母親歡心，他工作很忙，并沒有閑情逸致那樣細致地去教養她，于是找了一位中央大學的大學生來做家教，雖說他平時不在家，但是因為職業，該知道的他沒有不知道的，他原以為自己的妻子還太小，什麽都不懂，其實錯了，每個女孩子長到這個年紀，懂得比男人們想象中的，要多的多了。

他一生中經歷過的四個女人，以各種形式背叛了他，不是說這世上沒有好女人，董夫人就是百裏挑一的好女人，只是他已經喪失了自己能遇見好女人的信心了。

有一天他跟董斜川喝酒，兩個人酒酣耳熱，他一時沖動，把自己頭上那頂綠油油的帽子供了出來，董斜川先是狂笑，後來又安慰他，就算沒有這麽一出，他趙辛楣跟阿意姑娘也成不了神仙眷侶，橫豎這門親事有功無過，就這樣算了。董斜川又問他，到底是喜歡怎樣的人，他說，喜歡長的秀氣的，皮膚白皙的，要讀過書有見識的，不小家子氣，最好是江浙人，最好也出過洋，要談吐風趣文雅的，最好有點雅痞的味道，不要迂腐的，但是要孝順的，要那種能過慣了大家庭生活處變不驚的，要不管生活境遇如何都泰然處之的。

作者有話要說：

昨天晚上不知道為什麽晉江抽了一開就是什麽91讀書網。。。折騰到斷網都木有更得了，見諒見諒……

今天更兩章~

稍晚還有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