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止戰
未及日暮,龍骨城上空的層雲如絮,在瞬間染成幽藍,凝結為漫天的鳳羽,焚燒着尾焰,在蒼穹之中,縱橫交錯,再如飛雪一般,揚揚而落。如此美到窒息的畫面,在人眼中,化作莫名的戰栗。
幾乎所有人的目光,都朝那個方向看去。伏堇也不外乎如是,他深思易雨的話,漸生隐憂:“你又做了什麽!”
易雨含笑遠目:“你該問,是胥珩止做了什麽。我不過是把召喚易家影士的藍翎焰給了他。”眉頭忽而一皺,顯得十分刻意,“差點給忘了。我似乎曾對影士說過,若是此焰燃于龍骨城,就必須多做一件事。”毫無疑問,伏堇是最大的威脅,一旦他離了龍骨城,則大事可成。
伏堇可傾衆生的魅笑,蕩然無存,被那寥落的藍焰,燒得一幹二淨。他不僅低估了易雨,更是低估了易家的實力。無論易雨,還是易刑風,都曾揚言攻入辰宮。“他們進了王宮?”他知道,易家能做到的,絕不僅止于此。
易雨沒有立即作答,而是繼續遠望那片天空,直到一縷紫煙,沖上雲霄。他笑着揭開臉上的人皮面具,露出本來的面目:“國師,随我回宛丘吧。”
說完,不顧伏堇作何反應,直接回身,朝向城樓。
意料之中,城樓上一片嘩然,衆人震驚不已!他居然不是睿王珩止!這段日子,帶領衆将士征戰的人,竟然是那夜無理闖入軍營的藍衣公子:易雨!
易雨棄了佩劍,卸□上厚重的甲胄,釋放一身藍衣,解開頭頂的發髻,又從袖中抽出一柄久違的玉骨扇,如是往日風華。他高聲說道:“睿王殿下已擒得荒雲王主,不日将攜王妃,歸返宛丘大營。”
這句話,引得城樓上的将士歡呼雀躍,亦是傳入所有荒雲将士的耳中。王主被擒,龍骨城敗,莫非荒雲十七部又将是一次滅亡?
一切來得太快,正應了他的那句:有一種開始,叫作結束。
伏堇站在原地,一句話也沒有說,竟是靜靜地笑了。沒想到輸得這麽快,而且這麽徹底。但是,他心底沒有半點哀傷與忿恨,反倒是湧起一種此生未曾體驗過的空明澄澈。是可以放下的釋然嗎?也許自己從來不想争鬥。在鳴沙山道放走珩止的那一刻開始,他就應該覺悟了。或許更早。
平靜地走向頹然崩潰的士兵,一聲令下,他們便紛紛撤退。而他卻徑直走到易雨面前:“我跟你回去。有些事,是該了斷了。”
三日後,伏堇獨自随景國軍隊回到宛丘大營。此時,珩止一行人已提前抵達半日。寧芷回了帳房休息,昭月從旁照顧着,而荒雲王主烏桕則被數十名
士兵看守在一間小帳內。所有易家影士,早在送達衆人後,回了茂城。
左丘翊守在帳外,主帳之內,只有珩止、伏堇、易雨三人相對。
“成王敗寇,我輸了,就是輸了。”伏堇出言坦然,“兩軍交戰的始作俑者,終歸是我。還請睿王放了我家少主。”
“沒有別的要求嗎?”珩止看着他的笑,是從未有過的自在。
“別無所求。”
“昭月呢?”珩止望着他,微微一笑,“我知道你心裏一直有她,這些年不說,我也明白。現在已塵埃落定,你不打算帶她走嗎?”
伏堇用驚異的目光看向珩止,問道:“什麽意思?若是我帶走昭月,你該如何交待?或是說,你想連我也放了。”
珩止一手按住他的肩:“昭月本就是失蹤,她去了何處沒有人知道。那個地方,呵,如果可以,我也不想回去。”
“那你為何不帶公主離開!”易雨語帶譏諷,“為了你的皇位?”
“是為了報仇,我和阿芷的孩子不能枉死。”珩止輕合雙目,又是哀傷。回宛丘的路上,他沒有與寧芷說一句話,只是擁着她,根本不知如何開口。
“用那道诏書?”易雨輕言道,“勸你還是小心為妙。”
“诏書?”伏堇顯然是毫不知情。
“一道傳位诏書。”易雨無視珩止驚訝的眼神,對伏堇解釋,“胥承陰曾寫了一道密诏,珩止可憑此道密诏繼承皇位。現在這道诏書在公主家中。想來你本欲用此诏書來作公主的護身符,可公主無論如何也不願拿出來。現在想想,公主的顧慮,也許是對的。”
珩止不解:“莫非诏書有問題?”
伏堇搖頭,若有所思:“诏書應是沒問題。問題就在于拿出诏書的時機,小芷擔心的應該就是這個。在我看來,這道诏書只有在胥承陰在世之時有用。一旦他西去,那诏書還是藏着為好,免生事端。”
“不錯。”易雨的想法與伏堇如出一轍,“說白了,就是死無對證。密诏不比其他诏書在文宣閣留有副本。若有人居心叵測,說诏書有假,那可就萬劫不複。”
“诏書乃是父皇親筆所書,老臣自可辨認。且其上有景國帝君印鑒,怎會是造假?”珩止深知承帝已病入膏肓,很多事已難以預料。
“字跡可模仿,印鑒亦可盜印。”伏堇說着,提起案上的筆,迅速寫下一行字,珩止一瞧,居然是父親的字跡,幾乎毫無偏差!伏堇繼而笑了一下:“胥承陰已命不久矣,你還不知道吧?”
“你說什麽!”珩止倏爾大驚,面色劇變,“為何我一直沒有得
到消息!”
“儀妃常伴龍榻,她會讓消息傳入你的耳中麽?”伏堇輕笑,略帶自嘲,“就連我,也是回了龍骨城,才收到密信。”
易雨将扇子一收,眉角一撇:“若真是如此,你就必須立刻返回陵和城,如果……你還想要那個皇位。”
珩止思索一陣,搖頭道:“大軍在此,我怎能孤身返回?只怕我怕一出軍營,你這些天的心思都白費了。”
易雨本想再替他僞裝幾日,但想到衆人已見他撕下面具,若是再用一次這方法,只會收效甚微。
“總之,只能盡快啓程了。”珩止嘆息道,轉向伏堇,“你走吧。雖然經此一役,你我已不可能是朋友,但你始終是我珩止的師父,我不可能殺你。”
“啊?師父?”易雨想到他與伏堇的挂席,于是輕咳兩聲,“叫一聲‘師叔’來聽聽。”可惜,沒有一人理會他。
伏堇冷笑:“放虎歸山留後患,這可不是我教你的。”随即說道,“好在我不會再回荒雲了,請你善待我的族人。”
珩止對他的決定,感到震驚:“你可是荒雲國師,當真不回去?”
伏堇一時笑得無比燦爛:“我不是你,江山與美人,我選美人足矣。何況以荛兒的身份定是不能久留荒雲。倒是你,把我們都放了,該如何複命?”
“若讓荒雲成為我景國的屬國,烏桕繼續為王,便可化解兩國幹戈。我認為,這個方法是最好不過。”數月征戰,珩止已厭惡沙場。
伏堇與易雨相視而笑,不約而同地看好這位未來的君王。
一夜相談甚歡,臨近天亮才各自散去。珩止回帳去看寧芷,可站在帳前猶豫良久,才遲遲掀開簾門,卻見裏邊只有一個睡着的昭月。心底一緊,朝外邊望去,發現寧芷正站在軍營外的一座小山丘上。
珩止輕步走到她身後,柔聲說道:“怎麽不在帳裏待着?這時候天冷,小心着涼。”說着,便脫下外袍給她披上。
衣袍上的暖意,讓寧芷的身體微微一顫,只聽她說:“你都知道了,對不對?”
“是。”珩止點頭承認。
“你不怪我嗎?”寧芷的聲音漸漸沉下去,幾乎聽不見了,“都是我不好,都是我沒用……”在眼淚落下之前,她已被揉入一個溫暖的懷抱。
“不好的是我,沒用的也是我。”珩止靠在她肩上,在她耳邊自責,“對不起,我什麽也不知道。每一次都說要保護你,卻沒有一次做到,還對你說那些話。”稍稍回憶她經歷的痛楚,心髒就像被尖刀刺穿。
寧芷深深埋入珩止懷中,有些哽
咽:“珩止,我不想回去。那天的話,我是認真的,不想再回到那裏。”
珩止把她抱得更緊,可發覺她的身體依舊冰冷:“好,不回去,你就住家裏。”那個地方,對寧芷而言,意味着什麽,再明顯不過了。連昭月都不想再回去,何況是受盡傷害的她。
“我……”寧芷突然變得吞吞吐吐,“我不想回家……不想回陵和城。”
“那你要去哪裏!”珩止慌了神,“難道……你要離開我?”
“我……我……”寧芷無法回答,現在的她,只要想到跟陵和城或是辰宮沾邊的字句,就會渾身發抖。那一夜,不想再經歷一次,也不想再看見那些人。
“阿芷!”珩止狠狠抱着她,生怕下一刻就失去。他能理解,卻不能接受。
“我……害怕。”寧芷多想時間停在這一刻,天邊淡淡的日出,被最愛的人擁着。可是,這種時光很快就會過去,一旦回到那個地方,又将是身不由己。她哭着,聲音支離破碎:“珩止,我只想愛你,好好地留在你身邊。可你是皇子、是睿王,更是未來的帝君……如果你不是,那該多好……”
江山,美人,當真不可兼得嗎?珩止有那麽一瞬,動了與她浪跡天涯的念頭,倘若真的遠離那個地方,能走得心安理得嗎?人與事,算是放手,還是縱容?
(卷三荒雲篇 完)
作者有話要說:總攻和總受……窩都好喜歡,腫麽辦?
好吧,總攻有妹紙了……總受,快到本攻碗裏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