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鋼筋工
一個建築工地只要開工,參與的人少則幾十多則上百號。外人覺得亂糟糟的沒有章法,但其實工地上內部分工明确,每個人都有自己所屬的工種。
挖掘工、打樁工、砌築工、混泥土工、架子工、鋼筋工、泥瓦匠……不同的施工階段需要不同的工種施工作業,看上去只是刷牆抹灰或是搬磚搭架子的簡單操作,但實際上裏面門道非常多。光是能看懂施工圖紙,已經攔下了許多剛入行的工人。
“娟子,你不用看那紙片,直接用鉛絲鈎綁紮絲就行了。隔一根綁一個。”
又是一個普通的工作日,鄭海川動作利索地完成了上午的工作量,找了個陰涼地方準備吃午飯。他用石磚堆起個臨時桌凳,側頭看了旁邊幾眼,最終還是忍不住側頭對不遠處蹲在鋼筋上的年輕女孩說。
那個女孩看上去才剛成年,青澀的臉蛋被太陽曬得通紅。綁得高高的頭發也有零碎的發絲被汗水打濕一縷縷粘在額頭,缺少了外面同齡人的精致漂亮,卻有一股不怕苦的韌勁。此刻她還沒有吃飯的打算,一雙手有些生澀地在一根根紮鋼筋,眼睛同時還落在旁綁在鋼筋邊的圖紙上。
“大川哥,我、我就是想多學學。”
羅小娟拽了拽手上的勞保手套,有些局促地解釋。
“哦哦,這樣啊。那你看吧,有不懂的問我。”鄭海川撓了撓頭,覺得是自己多管閑事了。
“大川哥,你……現在一天是不是能拿五六百的工資啊?”
羅小娟進工地也沒幾天,除了同鄉一塊做工的幾個大姐,她跟周圍的人都不大熟。但面前這個被大家喚做‘大川’的年輕男工卻讓她心生親近。
也許是對方看她的眼神質樸幹淨,又也許是只有他主動告訴她幹活更省力氣的方法,總之羅小娟就是不太怕他,忍不住把心中的好奇問了出來。
“嗐,哪有五六百!”
鄭海川也沒覺得工資有什麽好隐瞞的,一邊從飯盒口袋裏掏出一個支架擺弄,一邊和羅小娟說,“也就四百頂天了,還是忙的時候才能有,工程少的時候,有的工地開兩三百也幹的。”
“啊……這麽低啊……我還以為會比小工高很多哩。”
羅小娟是被同鄉的帶出來打工的,當初對方說得天花亂墜,什麽到了鵬城月入一萬不是夢,結果羅小娟來了才發現,她一個月拼死拼活幹完,也攢不了幾千塊錢。
“算好的啦,”鄭海川寬慰她,“我們這個工程是市政的,價格公道,給錢準時,你現在還是小工,幹得少拿得少,都是正常的。以後技術練熟了當大工,五六百也是有希望的!”
鄭海川後半句純屬就有點畫餅了。他出來幹了大半年,也慢慢知道了現在的市場價位,像女人因為體力和各方面原因,在工地上一般只能當小工,一天一兩百塊錢。
所謂的小工就是工地上沒有固定崗位的雜工。做的活都是輔助為主,搬磚啊,拌砂漿啊,幹的是邊角料零碎活,出力不大,拿的錢自然也不多。而大工那就是能夠獨立完成某一工種技術操作的熟練工人了,會看圖紙會操機械,靠技術活掙錢吃飯,越熟練越吃香。
鄭海川少年時和自家大哥出來幹過幾年,如今再度出來做活,基本的技術還沒忘。加上他力氣大做事也踏實,負責的活幾乎不出岔子,現在工頭給他開的也算是大工的工資了。畢竟工人裏也有不少偷奸耍滑的人存在,遇見一個靠譜的很難得,以後也是可以長期合作。
就算這樣,鄭海川在鵬城裏生活也是有點捉襟見肘的。
畢竟在工地上幹活,屬于幹了上頓沒下頓。有的工地工期短,二三十天做完了,可能一兩個月都找不到新工地做活。有的包工頭雞賊,幾個月結算一次款,結算的時候還不會一次性把錢給完,拖上大半年才補齊。
遇上這些情況,如果家裏又有急事,手裏的錢眨眼間就會見底。
所以鄭海川安慰羅小娟知足,慢慢來,一步一步學習。畢竟現在這個工地待遇其實算不錯的了。
“謝謝大川哥!”羅小娟眼神黯了一下,勉強地沖鄭海川笑了笑。她不怕辛苦,就是想多掙點錢。家裏今年糧食收成太差了,她還有個弟弟要養。
“沒事,快去吃飯吧,下午才有力氣幹活。”鄭海川此時已經把支架立好了,将手機插在了支架上。
“好。”羅小娟起身收拾,有些好奇地看向鄭海川的動作,問,“大川哥你在錄視頻嗎?”
“嘿嘿,是啊,随便拍拍。”
鄭海川白日裏上工忙,只有趁着吃飯的時間錄一點。他雖然也覺得自己吃飯沒什麽好拍的,但每次發出來還有幾十個贊呢,便堅持錄了。
一開始他架機器的時候還有不少工人圍觀,覺得新鮮稀奇。鄭海川敞敞亮亮的,大方不遮掩,別人問什麽他答什麽,甚至還會主動邀請好奇的人一起出鏡,反倒把人吓得都溜了。
畢竟大多數普通老百姓都不習慣上鏡。
鄭海川一開始也不習慣,拍幾個小時的片子,最後能留下來的不過幾分鐘,眼神還飄飄忽忽的,神色也十分不自在。但很多事都是熟能生巧的,紮鋼筋是,拍視頻也是。
鄭海川知道自己不是聰明人,那就勤能補拙。反正網絡上誰也不認識誰,他也就每天厚臉皮拍了發,發了拍,漸漸地,也就能夠直面鏡頭了。
他休息的時候會刷一刷同類型的生活視頻,看看別人是怎麽拍的,在出租屋裏還專門有個小本子,上面寫寫畫畫了很多他覺得有用的拍攝方法。
到如今,他已經能夠拍得很游刃有餘了。
“大家中午好啊,我是大川。”
“今天在工地上給大家錄視頻,看看我午飯吃的什麽?”
他按下拍攝鍵,一邊說一邊掏出自己帶的保溫飯盒。
“昨晚剩了點西藍花,今早起來又炒了個木耳肉片,還是熱乎的!”他将飯盒裏的菜湊近到鏡頭前展示,然後将下面一層的白米飯倒在了飯盒的碗蓋上。
那碗蓋有兩個拳頭大小,但飯盒裏盛的飯顯然比碗蓋裏還要多,直接堆成了一座小山。
鄭海川肚子已經咕嚕嚕叫了,此刻拿起筷子,迫不及待:“開吃開吃,餓慘了!”
手機拍攝的鏡頭裏,一個穿着背心的年輕工人就這麽坐在一片混泥土澆築的空曠空間裏埋頭幹飯。
他的飯桌是一塊大石磚搭着一張木板,凳子是一塊板磚,背景是一片灰撲撲的水泥牆。他呼嚕嚕地一口菜一口飯,雖然有些不斯文,但卻正是因為這一份不顧忌的粗魯,而顯得率直而真實,令人光看着都覺得飯很香。
這條視頻和鄭海川以往的那些視頻一樣,在手機裏停留了幾天。
等鄭海川趁着閑暇時間拼湊剪輯好後,才在一個普通的夜晚上傳到了平臺上。
“哎,祁醫生,晚上吃點什麽?你一會還要查房吧,我正好去食堂,幫你帶回來。”
六院骨科的大辦公室裏,唯二辦公的兩個人其中一位站起身,打破安靜沖另一位說道。
此刻窗外天已經黑了,醫院白班的人都已交班離開,剩下的只有夜班和急診的醫護人員。祁聿今天值夜班,如今忙過了一陣,正在寫病程和結案。
只不過今天接的病人有點多,內容太繁瑣寫得他有點不耐了,就休息了一下看了會兒手機。
“嗯,麻煩你了,幫我打個包。”
祁聿從桌面擡起頭,随意的将手機倒扣在下。
“想吃什麽?”那醫生也就是客套一句,沒想到祁聿真應了,忙低頭打開手機群,“我看看今天有啥啊……”他們工作大群裏面,食堂主廚每天都會更新菜單。
“魚香肉絲,醋溜白菜,苦瓜炒蛋,木耳肉片……”
祁聿鏡片下的眼睛閃了閃,眼前忽然浮現出剛才看到的那個工人狼吞虎咽的一幕。
“木耳肉片吧。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