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騙小孩

這一日,鄭海川上工的時候,發現自己工作這片工區的鋼筋和架子工人少了不少。空地上倒是多了幾輛混泥土泵車,十多個砼工也早早地到位,開始利索幹活了。

鄭海川揚起脖子往四周看了一圈,估摸着工程進度,心裏大概有了數。果不其然,下午下班前,工頭把他們十幾個鋼筋工叫到一邊,交代他們這個月往後十幾天都不用來了。

沒有人驚訝,因為工地上就是這樣。

一個建築工程工序繁多,挖土方、基坑支護、測量放線、打樁、搭腳手架、紮鋼筋、塔吊、灌混泥土、水電、防水等等,單最基礎的建築施工都要囊括這些,更遑論要建造交通樞紐和綜合體的市政大工程了。

鄭海川所待的這個小片區已經完成了基礎的鋼筋工程,接下來需要澆築混泥土,等待養護牢固,然後再進行下一步作業。

當然,整個工程距離結束還遙遙無期,有的片區甚至才剛開始挖建地下結構,鄭海川他們還有的是活做。只不過現階段,在人員飽和的短時間內,一部分鋼筋工需要停一陣子,等待其他部分的前序工作完成,他們才能接上繼續做。

工區裏最終只留下幾個幹了二十來年的老鋼筋工做補強,鄭海川他們其餘人便暫時沒活了。大家雖然都理解,但一群人中間還是漸漸浮起了焦躁的情緒。

畢竟沒有活做就意味着沒錢掙,好些人腦子裏已經開始琢磨第二天去其他工地碰碰運氣了。

唯一值得高興的事,是散場前工頭從夾在腋下的公文包裏掏出了一沓錢。接着就按照今年開年後每個人上工的情況,給大家分了。

鄭海川也到手了好幾千。

這當然不是鄭海川這段時間工作的全部工資。但大多數時候,工地都不會一次性給工人結清工資的。有的是因為故意克扣,有的是資金周轉有困難,有的則是需要留住工人避免之後臨時招不到人。

總之農民工要想按時拿到自己應得的錢,難度跟找到個稱心的婆娘一樣難。

鄭海川也不貪多,錢拿到手就樂樂呵呵和工頭道了謝。畢竟,這幾千塊可夠他和小禾苗兒生活好幾個月的了!

他仔細把錢揣進兜裏,一路捂着回到家,然後取了卡立馬存到了銀行裏,才安心地松了一口氣。

晚飯時,鄭海川破天荒的做了兩葷一素一湯。

一盆土豆燒排骨,一盤魚香肉絲,炝炒小白菜,再加上一鍋黃瓜皮蛋湯,豐盛得像是在過節。

“幺爸,今天哪個叔叔阿姨要來我們家嗎?”

鄭嘉禾已經很久沒吃過這麽豐盛的一頓飯了。鄭海川在用高壓鍋炖排骨的時候他就聳着小鼻頭一直往廚房瞅,等後來一盤盤菜上桌,鄭嘉禾更是口水都快流出來了。

哇~再加兩個菜,都能夠上村裏擺宴的九大碗了哩!

鄭嘉禾雖然饞,卻沒有上桌就拿筷子撲食。他乖乖坐在高腳凳上,仰頭等自家小叔說話。

而鄭海川用剛洗幹淨的手掌在小侄子腦袋頂重重一按,“沒哪個來!咱爺倆就不值得吃點好東西嗎?”

鄭嘉禾瘦瘦的小臉也學着小叔平時的樣子咧開一口小白牙,使勁搖頭:“值!”

“值就吃,多吃點!”

鄭海川給小侄兒的專用小碗裏舀了滿滿一碗飯,發話了,“你幺爸今天在廚房搞了那麽久,熏得一整個腦殼都是菜味兒,你不多吃點對不起我。”

鄭嘉禾被鄭海川的話都笑了,支棱起小身板想确認下,鄭海川還真就配合着埋下頭,杵到侄兒面前,“你自己聞,是不是?”

鄭嘉禾點點頭,“嗯!幺爸好辛苦,我一會兒給幺爸捶背!”

小小的孩童,說不出什麽表達情感的話,但就是這簡單的童言稚語,就讓鄭海川心裏暖乎乎的。

高興!

鄭海川順勢談條件,“那你要把這晚飯吃完。吃完了才有力氣給幺爸捶。”

小侄兒之前在老家把身體搞差了,不,該說從來就沒好過,吃個飯也跟小鳥啄食似的,看在鄭海川眼裏,感覺根本就沒吃幾口就飽了。

鄭嘉禾卻沒注意自家叔叔的拳拳苦心,他的眼睛、鼻子和嘴巴都盯在肉上面快挪不開了,連忙敷衍地答應:“嗯嗯嗯!”

這一頓飯吃了小半個小時。

不到三十寸的老舊電視機裏剛剛播完新聞聯播,天氣預報接踵而至。鄭海川将碗筷收拾到廚房的空擋聽了一耳朵,發現最近要下雨,不由得慶幸自己運氣好。

要是下雨天還在工地上幹活,那可真的是遭罪!又滑又危險,還容易感冒,簡直要了人半條命。

還好最近都不去了,他明天就收拾收拾,出門找點零工做。

“禾苗兒,今天的鈣片吃了沒?”

鄭嘉禾因為小時候沒養好,身體發育慢,現在比同齡人都瘦小許多。鄭海川帶他出來後,就一直努力給他補充營養,鈣片也是聽工地上的工友說有用,才買來給小侄子吃的。

他洗碗的時候想起來這事,多問了一句,卻沒聽到侄子的肯定回答。

“鄭嘉禾,問你話。”

鄭海川聲音嚴肅了一點。

“……吃沒咯。”

鄭嘉禾正墊着腳在客廳的立柱上比劃呢,聞言猶豫了半會兒,才站好了老實說。

“啥時候沒的?”

鄭海川洗完碗擦幹手,走到茶幾旁把鐵盤上的瓶瓶罐罐一陣翻才找到藥瓶。他晃了晃,果真沒了。

他扭頭就問向小侄兒:“咋不給我說?”

鄭嘉禾抿了抿唇,低頭玩起手指。

鄭海川心裏有了猜測,他走到門廊旁,在小侄兒頭上大力地揉了揉。

“你小小年紀,想那麽多幹啥?!”鄭海川難得兇了聲,“錢是我們大人該操心的事,你該吃吃該喝喝,有幺爸在一天,就餓不着你!”

鄭嘉禾還是垂着頭,只不過地板瓷磚上,悄悄冒出了一圈小水窪。

“哭啥!男子漢大丈夫,沒有過不去的坎,聽到沒?!”

鄭海川又兇了一句,但眼瞧着地上越積越多的眼淚,又懊惱地止了嘴。他瞧着面前不敢吭聲的小不點,重重地抹了一把臉。

“好了好了,是幺爸錯了,不該兇你。”鄭海川有些無奈地蹲下身,把小侄兒抱進懷裏。

“你爸和幺爸都不夠有本事,才讓你那麽小還要想這些。”

“我們都反省一下好不好?幺爸以後錢不多了給你說,但你以後也不準瞞着幺爸,餓了缺了東西,都要說,好不好?”

他有些生澀地輕輕拍着懷裏孩子的背,語氣拙笨又溫柔。

“嗯……嗝。”

隔了一會兒,懷裏的小豆丁終于點了點頭。

“就是嘛,咱們大老爺們,知錯就改,對不?”鄭海川松了口氣,繼續哄孩子,“好了,不哭了,哭了更不容易長高了。”

最後一句就純屬鄭海川胡說了,但他還是信誓旦旦地騙小孩,甚至握着鄭嘉禾的手在面前貼了身高條的門柱上比劃了一下。

“咱們身體由好多好多水構成的。你這一哭,水都流出來了,過兩天就要縮水變矮了!”

從門柱腳往上直直延伸到頂部的身高尺,是一條快褪色的長長貼紙。也不知是前面哪一戶租客留下的,一直很牢固地黏在門廊邊。

男孩子似乎對身高都有執念,小男孩也不例外。鄭嘉禾從住進來開始,幾乎每天都會偷偷量身高。

而鄭海川的胡說八道顯然令他信了,小小男孩的眼淚立馬就止住了。

鄭嘉禾是到很多年之後才知道,自己崇敬又信賴的小叔竟然也會騙人。但此刻的他,卻是半點沒懷疑,生怕再哭下去,明天自己就真縮水了。

“不哭了?那去洗把臉。”

鄭海川松開懷裏的小不點,拍了拍他的屁股墩兒,“洗完咱們出門買鈣片。”

“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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