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好吃的
祁聿臉色木然地注視着身旁推着手推車的人挑挑揀揀,最終選出了一小袋子的小黃魚。
他此刻感覺自己腦子像是被手機裏的視頻軟件給入侵了,一條條亂七八糟的彈幕滾動在腦海裏——
【???】
【為什麽到哪裏都能看到這張臉?】
【陰魂不散?】
【跟蹤我?】
【他總是湊上來到底想幹什麽?】
【這人就一件背心?不換衣服的嗎?不講衛生。】
【小孩也不看着點,腿就這麽支在外面,碰到了一不小心就骨折。】
“姐,多送我們兩袋調料呗!我老家西南那邊的,吃得辣!”
“可以可以,反正今天也要收工了,剩下幾包都給你裝上。”
“太謝謝啦!嘿嘿!”
“客氣啥,你也幫我完成任務嘛,哈哈!”
祁聿在這邊兀自沉默着在腦海裏彈出彈幕,卻半點不影響一旁鄭海川與炸魚阿姨的交流。
兩個人樂呵呵你來我往的,氣氛融洽,那阿姨注意到鄭海川小推車上坐着個小朋友,悄悄又裝了幾只炸得金黃的大蝦仁在試吃盤裏,往鄭嘉禾的面前遞了遞。
“來,吃。”
鄭嘉禾眼裏閃過饞意,但卻沒動,只仰頭望向自家小叔。
“嬢,不用了。蝦不便宜的吧?我們嘗了也不買的。”
“嗐,這有啥的!嘗了不買的多了去了!我這也就是今天最後剩的一點兒,賣不出去才敢拿出來的。小孩子嘛,嘗嘗當零嘴。不過你們要介意就算了。”
“當然不介意!”鄭海川連忙解釋,“我們這都吃得糙的,這好東西介意啥?”
“哈哈那就拿着!”那阿姨又熱情地将盤子往叔侄倆面前送了送。
鄭海川扛不住這樣的熱情,只好擡手拿了一只塞嘴裏。而鄭嘉禾看到幺爸吃了,這才伸出小手也抓了一只。
唔。
香香的,還有甜甜的味道!
一大一小兩個人,腮幫子都鼓着,嘴裏用同樣頻率嚼着蝦,場面看起來有點好笑。
而祁聿此時也終于從腦海裏亂七八糟的彈幕中掙脫了出來,瞥了眼旁邊的兩人。他意識到自己想多了,那民工根本沒認出自己。
這個事實并不令人意外,卻讓他有些煩躁,于是祁聿不耐地敲了敲稱重的臺面。
“我的價簽,打好了嗎?”
他發瘋了才在這兒駐足這麽久。
“哎,好了的好了的,不好意思啊。”
那阿姨也回過神,發現自己上一個客人還沒走,連忙麻利地将他的口袋打結貼好價錢,“人年紀大了記性就不好,抱歉久等了啊。”
祁聿搖搖頭,沒再說什麽,接過魚就打算走。
“哎,小夥子,等等!”
當祁聿轉身時,忽然又被阿姨叫住了。
他扭過頭,卻發現剛才還在那個憨子面前的試吃盤,轉眼就遞到了自己面前。
“來來來,先吃兩只蝦再走!”
那阿姨舉着手,誓有祁聿不吃她就要追上來跟到底的意思。祁聿對蝦并不太感興趣,但掀起眼簾時,冷不丁撞上了阿姨身後一雙黑亮有神的眼睛。
和不停鼓動的腮幫。
還有一張油乎乎的嘴唇。
祁聿:“……”
“你吃,好吃的!”
鄭海川努力咽下嘴裏的大蝦仁,咧開嘴熱情地替那阿姨‘推銷’道:“這蝦特別酥!特別香!”
祁聿:“……”
我并沒有問你好嗎?
盡管刷過面前這人不少視頻,但祁聿還是不懂鄭海川的腦回路是怎麽樣的。只是此刻顯然不是探尋這個的時機,被兩大一小六只眼睛注視着,祁聿恍然回到了小時候過年走親戚時的情景。
他心裏還是煩躁,但這種煩又和剛才有些不一樣。
“……謝謝。”
最終,他還是取過一根牙簽,将蝦仁送進嘴裏。
那阿姨滿意地收回手,繼續給鄭海川稱的小黃魚計重。而鄭海川呢,卻沒有把目光從面前的男人身上挪開。
鄭海川總覺得吧,這個和自己一般高的帥哥有點眼熟。
但卻想不起在哪見過。
鄭海川從小就被人說憨,憨在什麽地方呢?就比如現在,常人想不起一件事也就抛在腦後了,而他卻不,他就要硬想,直到想起來才舒坦。
于是鄭海川就這麽直愣愣地繼續盯着祁聿看,半點沒掩飾自己的目光。
若是放在一個黃花閨女身上,鄭海川這副樣子顯然都可以稱得上騷擾了。但當視線的交錯發生在兩個男人之間,好像只閃出一點莫名的火花來。
祁聿這還是除了上回在醫院,第二次這麽近距離和鄭海川打交道。
他不知道鄭海川在看什麽,但祁聿知道自己也在不動神色地打量眼前的人——打量這個人到底有什麽特別的,值得老樓裏那些住戶都對他那麽親近。
祁聿沒看出什麽來。
他只看到了一張蠢兮兮的方正臉龐。
那張臉因長期在太陽下勞作而顯出超過年齡的粗糙,胡茬沒刮幹淨,鼻梁雖然還算高挺但幹燥得起了皮,臉頰也愚蠢地鼓動着,也就那雙粗密睫毛下黑不溜秋的眼睛看着順眼點。
但現在也不順眼了。
跟個青蛙似的瞪大了盯着自己,這是要做什麽?
祁聿微皺起眉,不打算再在這裏跟一個無所謂的人耗費什麽時間精力。
但鄭海川卻忽然興奮地湊到祁聿面前。
他将自己剛拿過蝦仁的手随意在背心上抹了一把,然後橫着攤開巴掌聚到了兩個人的中間。
寬大肉厚的手掌擋住了鄭海川自己的半張臉,同樣也擋在了祁聿鼻梁以下的地方。
“你是……律醫生?!”
鄭海川開心地咧開一口大白牙,大喇喇将另一只手一巴掌拍在了大腿上。
“啪”地一聲,那興奮勁兒仿佛他鄉遇故知。
他就說嘛!
鄭海川剛想了半天都沒想起這帥哥是誰,直到看見祁聿皺起眉頭。鄭海川立刻聯想起醫院裏見過的那位不茍言笑的醫生——那勁兒勁兒的樣,簡直一模一樣!
果然,他把帥哥的下半張臉擋住之後,這不就是戴了口罩的律醫生嘛!
“律醫生,好巧啊,您也買菜啊?!”
這完全是一句廢話,祁聿向中間擠壓的眉頭卻不自知地展開了一點。
“嗯。”
祁聿心想,這人果然蠢兮兮的。
這麽半天才認出來。
鄭海川還在為遇見熟人而高興。他将身後的手推車拉過來,拍了拍自家小侄子的腦袋,讓他認人:“小禾苗兒,叫人。這是律叔叔。”
祁聿聞聲将目光落向車裏那個和青年五分像的小毛孩。
在那張縮小了幾號的瘦小臉蛋上停留了一會兒,祁聿忽然又沒了和這民工說話的興致。
叔叔?
他為什麽要被一個農民工的兒子叫叔叔?
他們根本就不熟。
鄭嘉禾被祁聿盯得縮了縮肩膀。
他将半個身體躲在自家幺爸身後,弱弱喚道:“……綠叔叔好。”
為什麽是綠叔叔?不是紅叔叔藍叔叔?小小的鄭嘉禾不知道,也不敢問。他只是覺得這個綠叔叔好、好兇,應該是比村長伯伯還厲害的人。
“……走了。”
祁聿沒有應下鄭嘉禾弱弱的稱喚。
他面無表情地和鄭海川點了一下頭,便轉身去收銀臺結賬了。祁聿的點頭動作甚至都沒有超過平日低頭看手機的幅度,十分地敷衍。
但天生心大的鄭海川卻完全沒注意到,還在原地樂樂呵呵地和小侄兒講祁聿的光榮事跡——
“那可是市醫院的醫生!就是把你全叔腿拼好的人!可是喝過洋墨水兒的!”
鄭海川這段時間去醫院看望過好幾次工友全哥,也從一些病患那裏聽說過祁聿不少事,這會兒從腦袋裏挖出來颠三倒四給鄭嘉禾講,也不管小小的男娃兒聽不聽得懂。
“說是在國外哪個、哪個國家讀到了博士哦。小禾苗兒你曉得啥是博士不?你以後讀小學,上初中,念高中,然後考起大學。大學讀完了還要讀研究生,研究生讀完了才能考博士!厲害不?”
鄭嘉禾沒有上過學,此時眼裏只有滿滿的憧憬:“厲害!”
“嘿嘿,我們小禾苗兒以後也會和律醫生一樣厲害的!”鄭海川語氣自信地放出豪言壯語,“以後就不是禾苗兒了,是能摸到天的大樹!”
鄭嘉禾顯然被自家叔叔的誇獎整害羞了,從手推車裏站起來蹦到了他懷裏。
鄭海川被他這腼腆模樣逗得直笑,爺倆就站在超市裏傻呵呵的打鬧起來,也讓鄭海川腦中一晃而過的念頭眨眼又沒了蹤影。
他記得,全嫂之前好像說……律醫生不叫律醫生來着?
那字兒念啥?
好像跟他認識的一個人的姓氏一樣念法?
跟誰來着?
哦,對,想起來了,是跟他房東齊叔一樣,都念qi!他下次得想起來,別又喊錯了。
不過……其實律醫生叫着也挺好聽的。
鄭海川依稀記得自己初中辍學前,還學過一個成語叫‘嚴于律己’。他覺得吧,律醫生就是這麽一位‘嚴于律己,寬于待人’的好醫生!
他家小禾苗兒要多蹭蹭這樣厲害的人的福氣,說不定以後也能變得更厲害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