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變故
闊別多年未見的兄弟,再見面該是如何場面?飲酒高歌?把酒暢言?亦或是激動難抑……
錯了,世人所謂的兄弟情義,早就在爾虞我詐的皇位之争下蕩然無存。北荀天與北翰天之間,留下的是恨是怨,是仇亦是一份刻骨的痛。
一夕間的風雲變幻,一念下的容忍退讓。他失去的不僅是摯友,更是本該屬于他的天下。北荀天淡然的看着眼前的男人,他的兄長,表情依然是波瀾不驚的平靜。
江山美人如畫,在他心中卻猶如粒沙。然而最看重的親情,卻成了奪命利器,将他逼落懸崖。
如今,他從崖底爬起,他不再避世退讓。只因他心中有了一個重過天下,無法舍棄的他。
心中百轉千回,他的沉默換來北翰天越發陰沉的面色。北荀天知道,今日會是個轉折,他既回來,便沒有再打算空手離開。
“皇兄将北水打理的很好。”
北翰天冷冷的勾起唇角,在他眼中,眼前的五弟從來不是個等閑之輩。曾經,他也真心對其付出兄長親情;曾經,他亦将他當做疼愛的五弟。
可自己的愚蠢換來了什麽?被冷落的身份,被嘲笑的下場。他堂堂北水皇後所出長子,卻抵不過一個身份低微的女人所生的孩子。
太子之位被奪,讓後宮一幹男男女女看盡了他的失寵。朝堂之上,他再無說話餘地。他盡心盡力想要為父皇分憂,卻得不到半分賞識,反被排擠。
這些,他都忍下了。可他無法忘記,父皇是如何在母後面前殘酷無情,為了他寵愛的女人,竟然要廢去母後的地位。他更無法忘記,他曾經眼中的父皇,是以如何一種冰冷帶恨的目光,看着自己。
母後病死冷宮,直到他身邊忠心的随從将真相告知。他才懂得,原來這個世間還有這樣一種刻骨銘心的感情,叫作恨!
逼死母後的人,他一個都不會放過。而他,學會隐忍,學會虛僞,學會谄媚迎合。自尊不能讓他得到天下,傲骨不能讓他站于頂端。而那個傻傻的小子,卻信了他做的一切僞裝,只可惜最後……還是讓他逃脫。
“這麽多年不回來見為兄,是還在怪兄長嗎?五弟,其實當年為兄也是迫不得已。哎,如今你回來,為兄真是太高興了。今後,我北水又能多一位出衆的親王,這是我北水的幸事。”
北荀天垂下眼睑,淡笑在唇邊浮現。
“皇兄真不介意臣弟過往種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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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年你我年少輕狂,你離開北水,為兄這些年來無時無刻不在擔心你的狀況。只可惜派出的探子都是空手而回,得不到五弟半點消息。”
得不到消息?卻能在岩城追殺自己與奶娘?
唇邊的笑意更深,再擡眼,他不掩眼底的譏諷:“數月年與臣弟最親近奶娘也離臣弟而去,臣弟在外再無所依,故而才厚顏回到北水。”說到這裏,他輕撫手指上的戒指,心中微暖。
“臣弟曾經害怕過,擔憂過。數年在外漂泊,不知這北水國是否依然如故,是否還似過去般強盛。如今回來,心中的忐忑不再,臣弟也多了幾分決心。”
“噢?不知臣弟所謂的決心是……”
“呵呵,臣弟的決心很簡單。”北荀天忘進那冰冷無情的雙眸,對方眼底映出另一雙同樣深不見底,卻寒冷無比的褐瞳。
“取回我該有的一切。”
瞳孔猛然驟縮,一股殺意赫然迸發。帝王面色陰冷,臉上的笑容再難維系,徒留最真實的恨與仇。
“五弟好膽量,只不過五弟似乎忘了誰才是這裏的主宰,這裏的統治者。五弟以為能有力量與之抗衡而非命喪黃泉?為兄奉勸一句,慎言慎行,莫要狂妄自大,以免引來殺身之禍。”
“呵呵,皇兄多慮了。臣弟不過是在想,有皇兄庇護,又有誰敢動臣弟?畢竟,臣弟回來的這些日子,忍不住去探看了一些故友,才得知皇兄對臣弟情深義重。臣弟若遭小人迫害,想必那些故友定會與皇兄一起替臣弟主持公道。”
北荀天看着對方緊握身側的雙拳,微一挑眉。心中爽快,難得心情大好。
“對了,臣弟唐突有罪,還望皇兄見諒。”退後幾步讓出空位,他讓皇帝能一眼即見床榻上昏睡的女子。
“臣弟記得今日是皇兄生辰,本想進宮祝賀。無奈臣弟多年在外,宮中變化萬千,那些值守的侍衛早不記得臣弟這位‘皇子’。臣弟不得入內,心中挂念皇兄,這才貿然依着少時的記憶,找到了當年與皇兄一同發現的那條特殊的入宮之路。不料臣弟才入宮,便遇上皇後娘娘,并且發現娘娘舊疾複發。皇後娘娘乃是一國之母,千萬不能有任何閃失,臣弟無奈下才将人帶來此處找人醫治。”
一番話所得誠懇無比,似是真真切切。
北翰天早已怒氣滔天,然卻隐而不發。他怎會聽不出對方口中的要挾與奚落,還有那嘲諷譏笑。
好,好一個北荀天!
沒想到他這次回來,竟然還是有備而來。怎麽他的暗衛竟然沒有絲毫探出消息?到底是誰在背後插手,誰在助北荀天與自己作對?
若是讓他知道,必定要那些人生不如死!
“五弟這番心意真切,為兄如何責怪?只是皇後畢竟是國母,若要醫治也該由宮中太醫。讓那些江湖郎中接近皇後,臣弟不覺得太過魯莽,失了皇家顏面嗎?皇後,可是朕、的、女、人!”
最後幾字說得咬牙切齒,他不會放過任何一個打壓北荀天的機會。即便他暫時還對北荀天有所需,不能随意便殺,他亦不會容忍對方在他面前放肆而為。
“皇兄息怒,臣弟怎會失了皇家顏面。請來醫治皇後娘娘的不是外人,皇兄也該熟悉才對。只是此人之前出門取藥,尚未回來罷了。”
隐隐覺得又上了對方的當,可北翰天卻無法不順着對方的意思踏入圈套。
“臣弟似乎總能為皇兄帶來驚喜。不妨說說,此人是何人?”
“祁連家的幺子,千機老人門下關門弟子,江湖人稱‘鬼醫’的祁連封。”
千機老人是世外高人,其名聲不僅享譽江湖數十載,連帶幾國朝廷都素有耳聞。而其門下所出的弟子,個個皆是一方霸主,或是江湖上赫赫有名,或是朝堂上呼風喚雨。
然而世人皆知千機老人弟子十人,熟悉的卻唯有出世的那幾位。至于剩下的,卻不得而知。
當年北翰天贏娶慕翎,為的不僅僅是她的家世與美貌,也因為她乃千機老人門下,唯一的女弟子。
北荀天回來的這些時日,赫連封将發生的事一一告知。當年他不知北翰天與慕翎之間是場交易似的娶嫁,只希望慕翎能得到幸福。他從未對慕翎說,其實他早就看清了北翰天的情意,那個陰狠的男人是真的心中有她。
而這份認知,也是促使當年他放棄離開的理由之一。
竟然是他?
簡短的驚訝一閃而逝,繼而笑道:“原來朕身邊還有這麽位非凡人物。祁連家之人世代為我北水朝中忠臣,為我北水鞠躬效力。看來,朕身邊不久便又能多上一位能人賢士。”
狀若不經意的舉步上前,走到床榻前。北翰天不顧外人在場,一把将床榻上的女人橫抱在懷中。
“如此能人若能為我北水效力,朕必定禮遇十分。臣弟,這件事就交給你去辦,想必聽臣弟與其交情,該是不難。況且祁連家個個都是忠臣,想必那祁連封也不會讓朕失望才是。”
不再以兄長自稱,如今這份帶着無上地位與強勢的自稱,本就為了不讓任何人有反駁的機會。
能治好慕翎的機會,他不會放過。即便,那個人将會是隐藏的敵人。
“臣弟遵旨。”
“明日早朝來宮中觐見,朕要當真群臣的面,賜封朕的皇弟。”
“臣多謝皇上。”
北翰天停下走往屋外的步伐,倏然轉身微眯雙眼,笑意冷然:“既然是謝朕,那怎不跪恩?難道朕的這份恩賜,不值得五弟跪謝嗎?”
沒有猶豫的一撩衣擺,單膝屈跪,一手置于胸口,一手橫于腹前。
多年平靜的日子,直到如今,北荀天才知道——原來自己始終不曾忘記,不曾淡卻心中那份記憶。
這一跪大方得體,皇族中标準的上下之禮。
“臣弟,謝過皇上恩典。”
失蹤多年下落不明的前任廢太子回朝,一時間朝中議論風雲,衆人皆驚。
幾多失落幾多愁,朝堂上大部分的朝臣都曾經歷過那段晦暗的皇室風雲。如今能身居高位的,若非真正的能人志士,便也是當年替北翰天穩固天下的重臣。
而在這些群臣之間,真正在當年保持中立的,寥寥無幾。至于當年那些臨時倒戈的,或是老皇帝與太子黨羽的,早就被殺的殺,貶的貶,流放的流放。
聚散離合,一朝皇帝一朝臣,這邊是最真實的朝政。
北翰天當衆賜封北荀天,并非真心接納。只是放任對手在暗中壯大,實不如将人安置眼前,任由對方的一舉一動化暗為明。他倒是想看看,北荀天還能搞出什麽花樣。
再者,北翰天也是在警告對方,讓對方看清眼下的局面。這個北水天下,這個翰天帝的朝堂,哪裏還容得一個流放而歸的皇子。無權無勢,無依無靠,他如何在自己眼皮底下興風作浪?
若這樣還能讓他篡位謀權,那自己也算當真不配坐這個皇位,當這個北水的國君。
冷眼看着殿中獨身跪地聽旨的男人。自昨日相見後的陰郁,在此刻稍稍緩解。
北荀天,任憑你找來任何人,都無法改變你的命運。回到北水,你的下場唯有一條,那便是個“死”字。
而如今,在沒有得到“孤雲”神功之前,且讓你好好享受這卑微的感覺。在朕的面前,你唯有屈膝跪拜!
“離王,接旨吧。”
皇帝的随身太監緩緩走到北荀天身前,将明黃的錦布遞向對方。
低頭沉目,他慎重的接過聖旨。
謝恩起身,自此北水多了一位離王。而在那北水後宮冷宮旁,則建起了另一座冷僻簡陋的行宮——離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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念離王離散多年,不舍遠離,故賜離宮一座。聞離王在外多年,不喜喧鬧奢華,故獨辟蹊徑,持儉無随侍之人。而離王安危,則親派禁衛軍守固。
“呸!這是什麽鬼恩賜!”
是夜,離宮之中,兩人在一處幽靜的小屋內相對而座。一人拿起前幾日皇帝下诏的聖旨獨罷,忍不住低聲咒罵。
北荀天失笑,眼底卻多了幾分深沉。
“封,我跟你提的事你考慮的怎麽樣?”
想到前幾日北荀天私下裏跟他提的事,祁連封全身一頓,臉上的動怒之色漸褪,雙眉微蹙。
“師兄,你真的打算這麽做?”
“不是我打算這麽做,而是我必須這麽做。”
祁連封聞言臉色大變,他原以為北荀天不過是在與自己開玩笑,嘴上說說而已。卻沒想到,他當真是有那份決意。
“師兄!不可!”即便是師父的意思,他也不同意師兄那麽做。他從不信世上的鬼神之說,這些荒唐的東西,怎能輕信?
“憑借師兄的本事,想要推倒北翰天并非不可能。為何要铤而走險?何況,師兄有瀾風唐家與那蘇括兩方助力,加之這些年來我替你埋在北水國內的暗子,若要動手,定能搬到他!”
“然後呢?”清幽的口吻反問,卻又在祁連封皺眉沉思間徑自給予回答:“然後再一次看着宮中血流成河,朝中人心惶惶,民間百姓忐忑,北水時局動蕩。而随之各方四伏危機乍起,那些虎視眈眈的他國皇帝乘虛而入,邊關百姓遭罪,北國元氣大傷。”
北荀天每說一分,祁連封的臉色便難看一分。
“封,我怎能讓北水成為第二個瀾風?還是你覺得,我理該不比那瀾風文南王?既然他能為其瀾風子民做到隐忍不發,那我又為何不能為這個天下,放棄一份堅持。”
“他做到的只是隐忍不發,而你放棄的卻是這個天下!”祁連封再也坐不住,“噌”地一下從椅子中站起,他壓低了聲音,可那口氣中的激動卻無法掩蓋。
“你生來便該是結束天下紛亂的帝星,你要做的不僅是這北水的皇帝,而是整個天下的皇帝。可如今,你卻說你要放棄一切?你這是在逆天而行!這個天下有什麽不好?站在巅峰俯覽天下有何不好?師兄,你冷靜些,你再好好想想!”
天下沒有什麽不好,站在巅峰也沒有什麽不好。只是,這些世人看重的地位權勢,并非他心中看重之物。
對他來說,有比之更為重要的東西。
再高的地位權勢,千百年後亦不過徒負虛名。唯有此生得償所願,才不枉這人世間一生輪回。
而他,很慶幸自己已經找到,那份他此生的羁絆與執着。
“封,今日我找你來,不過是想告訴你這樣一個決定。”
北荀天目光堅定,未曾流露一絲動搖的間隙。而在這般毅然堅定的目光下,祁連封心中留下的唯有無奈與悵然。
“何況,若我命定如此,即便再怎麽做也無法改變。若我真注定要作這天下的帝君,那麽無論如何更疊,也無法躲開宿命不是嗎?”
淡然一笑,帶出他骨子裏那份不羁與灑脫。
“封,師父仙逝前給我的囑咐,我始終不曾忘記。如今我再次回來,自然會按照師父當年的囑托,按着他老人家留下的這些錦囊,步步為營。”
“……”
祁連封不再多言,他知道任由誰也無法改變北荀天的決定。這個男人,是所有師兄弟妹中才能最出色的一位,也是師父最得意的門生。故此,當年師父離世的時,才只令他一人留守身邊,直到安然離去。
而在此後至今,若非師兄前幾日親自開口相告,十位師兄弟妹中,除他之外依然無一人知道師父已逝世多年的消息。
“蘇括也好,唐慕龍也好,終究心中另有所圖。即便我登基為王,只怕時局會更詭辯莫測。我時間不多,只希望封能助我一程。”助他真正得償所願,能用自己的勢力去守護心愛之人。
祁連封頹然垂肩,一聲悠長喟嘆出口。
他知道,自己無法拒絕。即使那是一招險棋,如今也只能但願險中求勝,且是要大獲全勝才行。
“我明白了師兄,就按師兄的意思吧。”
北荀天感激一笑,伸手拍了拍祁連封的肩膀。不愧是自己的好兄弟,他沒有讓自己失望。
“封,還有一件事要你答應。”他無比肅然的看向祁連,收起了慣有的淡然笑意。取下手中的戒指,不顧那被自己蠻力拉扯,硬是脫下而留下的劃痕。他慎重的将戒指遞給祁連封。
“若我敗了,請你替我将這個戒指轉交給一人。”他想起那記憶中清秀的面容,心中充滿思念:“她叫單風,如今該是在瀾風軍中。不時必将名震天下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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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事之秋,諸國風雲變幻,天下群雄蠢蠢欲動,各方霸主無比伺機而動。
一朝突變,引起兩國紛亂;皇權争奪,血染多少英豪。
當北方寒冬落幕一場兄弟相殘,南邊的瀾風亦将迎來一場腥風血雨。
“報——”
千裏加急傳來的口信,翻身下馬的傳訊兵尚來不及喘息,疲累發軟的雙腿便自然而然的跪拜在地。
雙手呈上一封信箋,對着正座的男子垂首禀報。
“将軍,京中傳來的密信!”
小兵手中的信箋被人輕輕取走,心中一沉,小兵沒有擡頭,卻是緊皺雙眉,緊張得臉色微白。
“蘇先生有話需屬下親口轉告:葭月起反之事已定,嘉月初傳來回訊,離王被斬于梁都,懸屍城外示衆。”
“啪嗒——”
信箋中遷出的異物落地,一分為三的斷裂木戒靜躺在冰冷的地面上。
手中的信箋被緊緊握在手中。握白了她的骨節,握紅了她整個掌心。她看着地上斷裂的木戒,心中如火如荼,灼然肆意的大大火起于瞬間,映紅了她的雙眼,也燒痛了她的全身。
敗了,她一心所系的大哥,她此生認定的親人愛人良師摯友,竟然敗了……
不能同年同月同日生,但願同年同月同日死。誓言猶然而在,一朝別離,卻是天人永隔。
“啊——!!!”
憤然仰頭長嘶,手中信箋化為點點粉末,飄散空中。
終于,她又嘗到了這份滋味——這份死不如死的滋味!無論在哪裏,她始終看着最在意的人自她身邊消失,一次次、一次次。
同生共死,她答應了他,他亦答應了她的誓言,如今他失信在前,而她亦不得不毀約在後。
“蔣、厲!北、翰、天!我單風發誓,必将親手取爾等首級,以祀大哥在天之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