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雅居
孟言說的新住處就是和他所居住的淩煙閣毗鄰的院子,此前讓玉芙收拾出來的,孟言去看過,布置的還算雅致。
院中西南角移植了一顆桂樹,桂樹旁邊搭了個木頭架子,架子上攀爬着一些藤蔓植物,架子下擺了一張藤木小桌,桌上是全套茶具還有煮酒的小火爐,這地方視野開闊,夏天納涼和冬日賞雪都是極好的,院子另一邊有一個小池塘,裏頭錦鯉游得正歡,池塘中央立着一座假山。
虞清站在院中,環視四周,眼波流轉間,看不出情緒,孟言問:“怎麽樣,還喜歡嗎?”
虞清側頭看他,“何必這麽費心,我住剛才那間屋子就很好。”
孟言搖頭,“那是後院,你得住前院,咱們離得近些,商量事情也方便,走,進去看看。”
說罷拉着虞清的手腕就要往屋子裏走,虞清縮了縮胳膊,将手抽出來,對孟言輕輕一笑,跟着他走進屋子。
這間院子一共三間房,最大的自然是虞清的居室,剩下兩間是照顧他起居的下人住的,正殿的擺設不算華麗,勝在風雅,中間是會客堂,左手邊一個屏風隔開的月亮門進去是書房,另一面的碧紗櫥後面則是寝室,寝室的紗幔是淡雅的石青色,一事一物都極盡貼合了虞清的品味。
屋子的玉質镂空香爐中正袅袅升起熏香,是虞清從未聞過的味道,他很喜歡這熏香,剛走進來便留意了。
“如何?”孟言眨着眼問。
虞清雖然很喜歡這地方,但心裏始終有些不安,“太過勞動了,我沒這麽多講究。”說着看一眼屋中的擺件,幾乎都是上等的好貨,他道,“如此貴重的東西放在這裏,豈不糟蹋。”
“你這樣雅人深致的人,配得上這樣的地方,若是讓我住,那才叫糟蹋。”孟言安撫他,“既然讓你住在我府中,肯定要自在舒服,我之前買回來的人中,有兩個人很是能幹,我已将他們二人撥來伺候你了,別把自己當外人,有什麽不順心的只管和興兒說,他不敢怠慢你。”
孟言說罷,一男一女兩個人悄聲走過來,對着孟言和虞清行禮請安,“奴婢連晴/奴才常石見過淳王殿下,見過虞公子。”
虞清還未從孟言一系列的動作中回過神來,聽到聲音低頭看了二人一眼,的确都是老實模樣,他見孟言等着自己發話,便對二人道:“起來吧。”
二人見過禮後,知道主子還要說話,便自覺退下了,不多時,連晴端了兩杯茶進來,垂着頭放在孟言和虞清身前的桌上。
孟言端起茶喝一口,笑道:“這個院子的名字我想了三日,最終想到一個,叫做碎瓊居,你意下如何?”
虞清也坐下喝茶,聽得碎瓊居三個字,吐口而出,“萬籁入沈冥,坐深窗戶明,微于疏竹上,時作碎瓊聲。殿下怎麽想到這個。”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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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言道:“我初見你時,你抱着貓,站在月色下,有股傲霜鬥雪的氣質,碎瓊是雪的別稱,很襯你。”
聽着孟言将自己比作雪,虞清覺得有些不敢當,他道:“你果真肯讀書了?這句詩竟然都記得,不錯。”
孟言得意仰着下巴,“以後要時時得你教導,怎麽敢不用功,我可還記得上回你對我文章嗤之以鼻的模樣,現在你出了那個牢籠,我們日日要見面的,我要是再混日子,你作為先生,豈不是要罰我不許吃飯。”
“虞清豈敢。”虞清被孟言逗得輕笑起來。
孟言追問道:“碎瓊居到底如何,你若不喜,再想一個好的改了便是,反正匾額也還未制成,你的住處總得你自己決定才好。”
“我很喜歡。”虞清道,說罷出神看着屋外,緩緩撥着茶盞,思緒似乎飄到遠方,“很小的時候,我随父母去雲山寺上香,主持曾給我取了個表字,叫做問雪,我嫌太矯情俗氣,從不肯用,碎瓊居倒是合了這個字。”
孟言驚喜道:“還有這麽巧的事,問雪很好聽啊,為何不用,正好你如今也不能用虞清的名字在外頭露面,不如從此就叫你問雪先生,可好?”
“矯情又俗氣。”虞清仍這樣覺得。
“我覺得很好,難道以後你出門去,旁人問你名號,你能說自己叫虞清嗎?”孟言斜斜看他。
虞清微蹙着眉,顯然不可能再以虞清自居,就算再不喜問雪這個名字,也只能暫時将就了,孟言看他不說話,當下拍板決定,叫來興兒,讓他速去制碎瓊居的匾額。
虞清不能阻止孟言為他準備的一切,只能欣然接受,他聞着香爐飄過來的淡淡香氣,不由問道:“屋子裏熏得什麽香?”
孟言笑道:“上回我不是說給你留了兩盒好東西嗎,就是這個,這是我此前在泰州買的霧隐香,是他們那裏獨有的香料,本來回宮後就要拿給你的,忙忘了,還好現在也不算遲,我已放在你的書房了,我猜你會喜歡。”
孟言為他做的太多了,處處都費心替他想着,沒有一樣是虞清不喜的,他的細心周到讓虞清感動的同時,也隐約感到擔憂,孟言對自己似乎太過關心了。虞清從前和他接觸不多,不知道他是對身邊的朋友都這樣周全,還是獨對他一人,若只對他一個,未免太過熱情,虞清自認現在和孟言算是同路人了,可他們也只是在對方身上看到了利用價值。
若還有別的……虞清深深皺眉,不能有別的。
“殿下安排的一切都是極好的,虞清多謝殿下。”虞清說着,起身行了個禮。
孟言蹙眉,看着虞清的态度,知道不能逼的太緊,任何事情過猶不及,他現在在虞清眼中不過是個小孩,還是他曾經枕邊人的兒子,要想讓虞清對他改觀,還得慢慢來,于是孟言道:“行了,你剛醒就和你說了這麽久的話,你先歇着吧,等養好了身子,我們再商量下一步的打算。”
虞清重新坐下,想了想,道:“殿下平常若是無事,可以去望江樓看顏如玉姑娘跳舞,若能得姑娘青睐,陪着殿下喝一杯酒,殿下或許會有意外收獲。”
孟言吃驚看向虞清,“這個顏如玉姑娘,我倒是聽孟承提過一回,難道她竟是你的人?”
虞清笑笑,起身走進書房,不多時,拿着一封信出來,遞給孟言,“你見到她,将這封信交給她,她自會對殿下唯命是從,風塵場所,能得到的消息往往比別處更多。”
孟言打開信,只有寥寥數語,意思是讓顏如玉視孟言為主,孟言不可思議道:“你身在皇宮,還被關了兩三年,怎麽做到到處都有自己人的?”
虞清淡淡道:“我未進王府時,也随父親四處征戰過,顏如玉本不叫顏如玉,她仿佛是叫阿玉,當初邊境小鎮戰亂,她家人都死了,是父親救下了她,本是安置在了尋常人家,誰知她不知從哪兒聽說我們家的事,千裏迢迢趕到京城,不多久便成了望江樓的頭牌舞姬,她千辛萬苦傳話給我,說一定會替我報仇,可她獨自一人又在那種地方,如何報仇,我便讓她不要沖動,等我和她聯系。這幾年,京城大到王侯将相,小到世家公子,都頗為迷戀她,我想她那裏的消息一定不少,有了她,殿下從此也可多一個助力。”
孟言聽得一愣一愣的,良久,才感嘆,“果真善因結善果,顏姑娘是個性情中人,我自當好好結識,只是你方才說你年少時也曾随着虞将軍四處征戰,我聽說你是虞家的獨子,想來也是虞将軍一手培養的接班人,為何會嫁給我父皇,甘心做一個男妻,而且我瞧你現在的身子,也不像是習武的,這中間……到底是怎麽回事?”
虞清眼神暗了片刻,他垂下眼,言語中已帶了寒意,“遇人不淑罷了,一切都是我咎由自取,殿下就不要問了。”
孟言好奇的很,又不敢細問,心道等将來你一定會主動告訴我的。
天色已暗,想着虞清大病初愈,也不好纏着他說太久的話,孟言将給顏如玉的信收進袖中,站起身告辭,“你歇着吧,我走了,我母妃産期将近,這些日子我可能留在宮裏時間會比較長,你在府中不要拘束。”
“我知道,殿下慢走。”虞清起身将他送至門口。
孟言走後,虞清站在院中看着漆黑的天幕,星星點點的光芒稀疏散落在夜空,彼此相隔千裏,京城的星空一點也比不上他少時和父親在邊塞看到的蒼茫星幕,那樣的星幕從此不會再有,他失去的時光也再回不來了。
背上忽的一沉,他轉過身去,孟言不知何時又折返回來,正給他披上披風,笑着對他說:“你披風落在原來的屋子忘拿了,玉芙剛剛送過來,夜裏天寒,別凍着。”
披風帶來的熱度一點點蔓延到胸腔,虞清眼底驀地一酸,他忙低頭,“多謝。”
“走了,明日給你帶沁芳齋的點心。”孟言說着,已消失在院門。
虞清伸手攏緊披風,轉身進了屋子。
作者有話說:
哎呀日常越寫越多了,下一章搞事業搞事業!注釋:①:出自張憲的詩《聽雪齋》:“萬籁入沈冥,坐深窗戶明,微于疏竹上,時作碎瓊聲。撲紙春蟲亂,爬沙夜蟹行,袁安政無寐,敧枕漏三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