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新生
虞清是在三天後的下午醒的,大雪初霁,天空被晚霞染得火紅一片,玉芙進來添碳的時候,聽到虞清咳嗽了兩聲,她走近一看,虞清已然轉醒。
玉芙立刻高興起來,上前掀開床簾子,道:“公子,您醒了。”
虞清轉了轉頭,看到陌生的玉芙,又咳嗽了幾聲,才啞着聲音道:“勞駕,給我一杯水。”
“是是是,瞧奴婢一時高興忘了,這就給您倒茶。”玉芙說罷匆忙走出房門,不多時便拿了茶壺進來,給虞清倒了一杯熱茶,送到床邊,又伸手将虞清扶起來半靠在床上,将茶遞過去準備喂他喝,虞清卻擡手接過,自己一點點喝起來。
他一杯茶還未喝完,小滿領着一位大夫進了屋子,玉芙朝大夫笑笑,給他讓出位置,大夫看一眼床上的人,怎麽看都是個男人,他眉頭一皺,“不是說是你們的大丫鬟生病了嗎,怎是個男人。”
小滿道:“您是大夫,只管看病就是了,還管病人是男是女啊。”
大夫無話可說,放下藥箱坐下開始給虞清診脈,虞清雖然還不算特別清醒,屋子裏的人更是一個都不認識,但他潛意識覺得這些人都是可以相信的,便伸出手讓大夫切脈。
年邁的老大夫切了好半天的脈卻一言不發,玉芙都有些急了,大夫才捋着短須,對虞清道:“還請公子容老夫看看面容。”
虞清猶豫片刻,将面紗掀起,他臉上的紅疹已經基本消退,只有淡淡的痕跡還未褪盡,不細看根本看不出來,老大夫掰着他的臉看了半天,自在點着頭,道:“公子的病症無礙了,此前服用的藥物已盡數被身體吸收,不會再産生什麽危害,只是公子長年氣血不足,底子虛得很,還需靜養,飲食也要以溫補為主,切不可貪涼受寒,且公子若有忌諱之物,從此還是不要吃的好,這麽俊俏的模樣,長滿疹子可不好看。”
老大夫一席話,驚住了一屋子的人,他只切了脈看了個面相,便把虞清曾服用過藥物和吃了忌諱之物摸得一清二楚,比宮裏頭那個趙太醫不知道強多少倍。
“多謝老先生,有勞先生給開個方子讓我們主子調理調理。”玉芙說着對小滿使了個眼色,讓小滿帶大夫下去開藥方,轉身對虞清道,“這個大夫據說是雲游的神醫,前天碰巧路過京城,便被淳王殿下請進了府裏,就是為了給公子瞧病,公子服了那種傷身的藥,殿下始終放心不下。沒想到果真是個神醫,既然神醫說公子無礙了,公子和殿下便都能安心了。”
虞清坐在床上環視一圈,這個陌生的地方想必就是孟言新居了,他不知道孟言是以什麽法子将自己帶了進來,但是看自己如今好端端的模樣,心裏對孟言多了幾分感激。
他問玉芙:“淳王殿下呢?”
“殿下去戶部辦差了,晚膳前便能回來,公子剛醒,不如再睡一會吧。”
虞清搖搖頭,“睡得太久了,我坐着歇歇就是。”
玉芙替他拿了幾個軟枕過來墊在虞清身後,讓他靠得舒服些,又給屋子中間的火爐添足了炭火,才帶上門出去。靜谧的屋子裏只有銀屑炭燒的噼啪作響的聲音,窗外的晚霞顏色漸漸淡了下去,從窗戶照進來的昏黃光線也被收回,虞清靠在床頭,睡得久了,頭有些昏昏地疼,他看着這個和重華宮截然不同的環境,心裏覺得不可思議,覺得神奇,更覺得如釋重負,他居然真的從皇宮活着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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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清掀開被子下床,拖着虛弱的身體走到窗前,一把推開窗子,看外頭的景色,這扇窗子正對着後院的小花園,大冬天的花園光禿禿沒什麽可看的,只有幾顆玉蘭樹翠綠的葉子上挂着化雪後的水滴,就是這樣單調的景色,虞清卻覺得好看極了。
房門再次被推開,玉芙看到虞清站在窗邊還吹着風,大驚失色,忙走過來勸道:“公子怎麽起來了,您才剛醒,可不敢站在這裏吹風。”
玉芙說着走過來關上窗戶,又将虞清扶着坐在椅子上,虞清坐下後才看清好幾個丫鬟跟在玉芙身後魚貫而入,端着各種東西,一一放在桌上,之後又悄無聲息退出去,全程沒有一個多餘的動作和眼神。
玉芙揭開桌子上的碗蓋,對虞清說:“公子睡了幾日,想必肚子餓了,這是廚房新做的幾樣小粥和一盅山參野雞湯,公子用些吧。”
方才還不覺得,此時聞到雞湯的香味,虞清倒真覺得有些餓了,他點點頭,玉芙便為他盛了一碗雞湯,虞清接過,慢慢喝起來。雞湯放足了山參和枸杞,炖的很清淡,吃進嘴裏一點不覺得油膩,一看便是專門為他熬的,而且這湯的口感,應當是慢火熬了一整天,虞清對玉芙笑道:“姑娘有心了。”
玉芙被他笑得臉瞬間紅了一半,忙道:“這些都是殿下早上出門前吩咐的,奴婢不敢邀功。”
一小碗雞湯喝完,外頭傳來幾聲興兒的聲音,玉芙還未來得及站起身開門,門便從外面被打開,孟言跟在興兒身後快步走進來,一看到虞清好端端的坐着吃東西,立刻浮上喜色,笑道:“你終于醒了!”
虞清放下碗預備站起身見禮,被孟言一把按住手臂,“不必多禮,快坐下。”
孟言說着在虞清對面坐下,看一眼桌上的食物,對玉芙道:“再添一副碗筷,晚膳我就在這用了。”
玉芙微驚,忙道:“是,那奴婢吩咐廚房再添些菜。”
“不必麻煩了,這些足夠了,我今晚就吃粥,上幾碟佐粥的小菜即可。”
玉芙應了一聲,下去安排,很快便将碗筷和小菜呈了上來,眼見着孟言和虞清似乎有話要說,告退後和興兒一起出去帶上了門。
雖然孟言免了禮,但虞清仍站起來,規矩給孟言行了個拱手禮,“虞清多謝殿下為我謀劃的一切。”
孟言拉着他坐下,皺着眉,“不是說了不用多禮,以後跟我不必這麽見外,既然住到淳王府了,便是一家人了。”
這話虞清聽着有些別扭,但孟言說的也并沒有什麽問題,虞清若還想繼續待在京城,就只有淳王府可以安身,孟言給虞清添了一碗粥,突然湊上前來,目不轉睛看着虞清的臉,虞清被盯得猝不及防,微微向後仰,不解問道:“殿下看什麽?”
“看你臉上的疹子,消得差不多了,以後不必再戴着面紗了。”孟言看虞清唇色依舊蒼白,不由得又多給他加了一碗雞湯,“你要多吃一點,瞧你瘦的,都脫形了。”
虞清看着擺在自己面前的一碗粥和一碗湯,為難道:“大病初愈,實在吃不了這麽多。”
“我看你就是這幾年在重華宮吃那些殘羹冷炙把胃口吃壞了,從今以後你跟着我一桌吃飯,我要盯着你吃,不吃三碗不許放筷子。”
虞清莞爾失笑,“那怕是還沒病死,先撐死了。”
孟言皺眉,“說什麽死不死的,不吉利,你是死過一次的人了,以後肯定長命百歲。”
一想到那日聽到虞清“死訊”時候自己的心情,孟言就很害怕再聽到這個字,明知是假的還那樣着急,若是真的,他不敢想象。
既然提到了這個事,虞清有些疑問不得不問出口,他攪着碗裏的粥,猶豫着問:“不知道我的葬禮,是怎麽辦的?”
孟言笑道:“我給你辦的,雖是庶人,也辦的體體面面。”
“庶人?”虞清大為震驚,他原以為,以孟元的性格,肯定會假惺惺地對自己的死表示懊悔,并許自己一個更高的身份。
孟言眼看虞清臉色的變化,方才還笑着的嘴角瞬間沉了下去,他道:“你不滿意?”
虞清搖頭,“我只是沒想到,竟然能擺脫妃嫔這個身份。”
“那你開心嗎?”孟言問。
虞清揚起嘴角,露出一個發自內心的笑容,“當然開心,這件事料想你出了不少力,多謝你。”
這個笑容比剛消下去的晚霞還要明媚,孟言從未見過虞清這樣的笑,從前他雖然也笑,但那笑容都是極淡的,虛無缥缈挂在臉上,一不留神便消失無蹤了。
孟言看的出神,目光似釘在虞清身上移不開,虞清被他炙熱的眼神看的有些不好意思,輕咳一聲,道:“我臉上的紅疹雖消,但恐怕面紗從此無法取下了,若是被認識的人看到我的模樣,殿下将大禍臨頭。”
孟言收回視線,尴尬地吃了兩口菜,不以為然道:“無妨,王府裏的人都是我親自在人市上買的,身份背景查的一清二楚,宮裏賜過來的兩個人,我都安置在內院了,她們平日不會出來,而且玉芙私底下打聽過,她們只知道有一位廢後,卻從沒見過。所以只要你不出王府,不會有人認識你,若是出府倒可以戴上面紗,就說是我府裏的門客,不會有人過問,你放心,我會護着你的。”
看孟言安排的如此周全細心,虞清深感欣慰,他不禁贊道:“殿下果真是長大了。”
“我早就長大了。”孟言瞄一眼虞清,努力壓着自己的小心思。
虞清道:“今年十七歲了,或許過不了多久,皇上就要給你賜婚了,等成了親,才算真正長大成人。”
“我才不要成親。”孟言脫口而出。
虞清怔愣,随後想到什麽,笑道:“是了,你曾說過你有喜歡的人,如果真是兩情相悅,你大可以禀明皇上,即使她身份再低微,娶進府裏做個庶妃總是可以的。”
孟言猛地站起身,一臉忿忿地瞪着虞清,“你就這麽想我娶妻?”
虞清不料他會是這個反應,心裏有些奇怪,又冒出些隐隐的擔憂,他不敢深想,嘆聲道:“我不是這個意思,你不願娶就不娶,反正也不與我相關,我只不過閑話兩句,怎麽還惱了,才說你長大了,一言不合又鬧起小孩脾氣。”
孟言也覺得自己有點太過激動,悻悻坐下,捧着碗吃飯,不再說話,虞清側頭看他,忍不住道:“果真惱了?這麽點小事也值得殿下生氣。”
“誰說我生氣了,說了這會子話,我都餓了,我吃東西不行嗎?”孟言倔着一股氣。
虞清給他舀了一碗雞湯,送到他面前,“當然行,你是這裏的主子,吃多少都行。”
孟言看着虞清端着碗的纖長手指,忽覺自己犯渾,他擱下碗,對虞清癟癟嘴,“方才我失了分寸,你別放在心上,什麽主子不主子的,在你這裏,我只是你的學生,虞先生可別想着耍賴。”
虞清真是忘了還有這一層,他當初答應教孟言功課,不過随口一說,這一年多來,也沒正經教過幾次,沒想到孟言還記得,他眨眨眼,道:“答應了的事自然不會耍賴。”
“那好,吃完飯我帶你去看看你的新住處。”孟言咧嘴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