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蓉殁

孟言匆匆趕往翠微宮,蓉嫔躺在床上,半睡半醒,精神十分不好,此前孟言每次說要來給蓉嫔請安,蓉嫔都推說天氣熱,身上懶得動,讓孟言等入秋了再過來,孟言便沒有多想,翠微宮每日報給他的消息也都說蓉嫔身體尚好,沒想到竟然一朝病重。

看着躺在床榻上,瘦了好幾圈的蓉嫔,孟言大怒,對着甘草便道:“究竟是怎麽回事,不是說身子尚好嗎!”

甘草噗通跪下請罪,“殿下恕罪,是娘娘不願告訴您她的病症,怕您擔心才讓奴婢們撒謊的,其實娘娘的身子一直都不好,四皇子出生前已是死胎,給娘娘的身體造成了很大的傷害,四皇子夭折,娘娘又傷心,食欲睡眠都不好,有時候一天只能吃進一小碗小米粥,也常常背着奴婢們落淚,入夏後天氣炎熱,娘娘的病越發不好了,總是懶懶的不想動彈,今日早起娘娘說想吃冰鎮的銀耳羹,奴婢怕娘娘受不得涼,只喂她吃了三勺,誰知娘娘竟全吐了出來,之後便暈倒了,奴婢見實在沒有辦法,這才不得不去請殿下您過來。”

孟言聽着心裏入墜冰窖,母妃病的這樣重,他竟然一點不知道,他惱怒翠微宮宮人們的隐瞞,也惱怒他自己的忽視,就算母妃不讓他請安,他也應該進宮瞧瞧的。

“母妃到底是什麽病症,太醫怎麽說?”孟言問。

甘草擦着眼淚,“都是些女兒家身上的病,太醫說這種病症難以根治,只能靜養,切不可憂思傷神,娘娘是傷心太過,才累的身子吃不消的。”

“今日太醫可來看過?”

“看過,說……”甘草吞吞吐吐,不敢再往下說。

“說什麽!”

“說……娘娘怕是……怕是很難挨到秋天了。”甘草說完,已淚如雨下。

孟言驟聞噩耗,一時撐不住,猛地向後踉跄了幾步,跌坐在椅子上,他只覺得胸口堵得慌,正在這時,床上的蓉嫔醒了過來,用虛弱的聲音問:“是言兒來了嗎?”

孟言立刻起身,走到床邊坐下,抓住蓉嫔的手,強顏歡笑,“母妃,兒子來給你請安了。”

“我不是說過不用來嗎,你父皇給你派了那麽多差事,朝政要緊,不可耽誤了。”蓉嫔面色蒼白,說話氣若游絲,孟言聽在耳中,一陣陣的難受。

他緊緊握着蓉嫔的手,道:“我差事辦的很好,今日早朝父皇還誇贊了我,等母妃好起來,我去求父皇,讓父皇恩準我帶母妃去淳王府逛逛,兒子出宮開府這麽久,母妃還沒去過呢。”

蓉嫔淡淡一笑,她的臉已經瘦得脫相,笑容像是浮在臉上,越發顯得凄然,她道:“看你這麽有出息,母妃真是欣慰,我怕是不中用了,只可惜不能親眼看到你成親了,聽說陛下已經在為你們兄弟三人選妃,也不知道會給你選個什麽人家。”

“母妃休要胡說,我的王妃定要母妃決定才行。”孟言忍着眼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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蓉嫔道:“只要你喜歡的,母妃都喜歡。”

“是兒子不孝,從今日起兒子天天進宮陪母妃,兒子心中也有了心上人,等母妃好了,我帶您出去見他。”

蓉嫔病弱的臉色露出驚喜的神色,笑道:“有心上人好,你看中的必然是極好的,母妃倒是很想見一見,只是不知道你父皇會不會成全你們。”

“那母妃更要快點好起來,幫着兒子去勸說父皇。”孟言笑道。

蓉嫔點點頭,之後還要說什麽,卻一聲聲咳嗽起來,孟言忙拍着她的背為她順氣,待蓉嫔緩下來,孟言扶她躺下,道:“母妃才醒,還是要多休息,這些事我們以後有的是時間商議,別累着。”

蓉嫔還有很多話想說,可是身體不允許,她累極了,多說一會就覺得仿佛要喘不上氣來,只能依言躺下,她輕輕拍了拍孟言的手,道:“你去忙吧,母妃睡一會。”

孟言在床邊看着蓉嫔睡着才出來,又把負責給蓉嫔診脈的太醫叫過來細細詢問了一遍,太醫每說一個字,孟言的心就沉下去一分,等太醫說完,孟言的心已墜落谷底,但他仍不願相信,追問道:“真的沒有辦法了嗎?”

太醫不忍搖頭,“娘娘的病是心病,心結不解,身子怎能好起來呢。”

打發了太醫,孟言坐在翠微宮的偏殿發愣,甘草進來換了幾次茶水,孟言一口都沒喝,甘草最後一次進來的時候,孟言問她,“父皇有來看過母妃嗎?”

甘草搖搖頭,“還是此前四皇子夭亡後陛下來過兩次,之後就再沒來過了,其實娘娘一直盼着陛下來看她,每每做了甜梨酪,望着門口,一坐就是半天。”

孟言雙手緊握成拳,怒氣自心底升起,卻無能為力,蓉嫔向來就是個不争不搶的性子,就算深愛着皇上,也從來不會表現什麽,更從不忤逆他,當年皇上要将她們母子送走,她默默離開,之後要她們回來,蓉嫔仍是一言不發舟車勞頓的回來,然後把自己困在了這個牢籠一般的皇宮中。

懷四皇子之前那段時光,不過是皇上一時興起重新賞賜的恩寵,卻成了蓉嫔心中的一點念想。

孟言越想越氣,他起身便往外走,甘草忙問:“殿下回府嗎?”

“我去見父皇。”

外頭太陽已經落山了,天氣陰沉沉的,狂風卷着落葉在永巷肆意飛舞,孟言冷着臉疾步走着,路過的宮人被他的臉色吓得大氣不敢出,俯下身請安。

一路來到朝陽宮,裏頭傳來斷斷續續的歡聲笑語,孟言站在門口求見皇上,董懷不敢阻攔,忙進去禀告,被傳喚進去的時候,孟言才看到兩個新晉的妃嫔正陪着皇上彈琴作樂,皇上斜靠在塌上,問孟言,“朕不是讓你去樞密院跟着學習嗎,怎麽還沒出宮。”

孟言忍着怒氣,躬身請安,“父皇,母妃病重,兒臣前去探望,因此耽誤了時間。”

皇上聽後微微一愣,随即淡淡道:“太醫去看過了嗎,蓉嫔身子如何了?”

“太醫說母妃恐怕不太好,兒臣懇請父皇去見母妃一面,母妃病中很是思念父皇。”

皇上不甚在意,“既然病了,就該好好休息,朕又不會醫病,去了也于事無補,朕會命太醫院院判去照顧蓉嫔,你若無事就先退下吧。”

“父皇……”孟言拳頭藏在袖中,指甲已快要嵌進肉裏。

皇上卻不再看他,“跪安吧。”

外頭狂風依舊,朝陽宮自然不像永巷,不會有亂飛的落葉,只有院中的兩顆木蘭樹,在狂風下簌簌作響,跟殿內的絲竹聲合二為一,聽起來,真是讓人心寒的樂曲。

孟言站在朝陽宮的庭院裏,仰頭看天,任憑衣袍被風吹得鼓起來,遲遲沒有離開。董懷實在看不下去,走上前勸慰道:“殿下快走吧,別惹得陛下生氣。”

“父皇為何會生氣,我母妃從來盡心侍奉,為何父皇竟連看都不願看她。”孟言痛心道。

董懷猶豫半晌,小聲道:“蓉嫔娘娘生下死胎,實為不詳,陛下怕見了面彼此難過,還請殿下體諒。”

原來如此,又是不詳,十七年前他便是以這樣的名頭将他們母子二人趕出京城,如今又給安上了這樣的罪名,孟言冷笑一聲,沒理會董懷,擡腳走了,這地方他一刻也不想多待。

連着進宮陪了蓉嫔幾日,蓉嫔的病卻一直不見好,終于在一個暴雨滂沱的傍晚,永遠的去了。當時孟言剛出宮,還未回到府裏,聞得消息,從馬車上跳下,朝着皇宮飛奔而去,大雨砸在臉上,他也絲毫不覺。

翠微宮一片哭聲,隐藏在大雨下,帶着壓抑的悲傷,蓉嫔去的很安詳,孟言下午離開之前,她還拉着孟言說了好多話,孟言以為總能挨到立秋,沒想到,終究沒能挨過去。

雨越下越大,遮天的雨幕阻擋了人們的一切腳步,後宮衆人正好借着這場雨,裝作毫不知情,只有淑妃撐着傘,在二公主永萱的攙扶下,到翠微宮送了蓉嫔一程。

她甚少出門,皮膚泛着病态的蒼白,半身被雨淋濕,顯得弱不禁風,似乎要和風雨融為一體,甘草奉上熱茶,孟言給淑妃磕一個頭,永萱走過來扶起他,淑妃摸着手中的佛珠,開口道:“既然已經逃離了這裏,為何還要回來,白白斷送了自己的性命。”

“多謝淑娘娘前來送母妃一程,上回也多謝淑娘娘送的血燕,只是母妃終究是無福消受了。”孟言含着淚說。

淑妃默念一句阿彌陀佛,淡淡道:“這宮裏從來都不缺可憐人,我只是瞧着她與我同病相憐罷了。”

說罷,站在蓉嫔的棺桲前,雙手合十行了個佛禮,又在永萱的攙扶下離開,此後,再也沒人前來祭拜。

皇上下旨追封蓉嫔為蓉妃,以妃位之禮将她葬于妃陵,帝王的最後一點恩情,至此便再沒有了。

孟言在蓉妃喪儀之後第二天,便病倒了,發了高熱,沉睡不醒,夢中也緊皺着眉頭,不停地呓語。

虞清寸步不離守在床邊,為他一遍遍地更換頭上的濕毛巾降溫,在孟言呓語抓着他手不放的時候,也忍不住回握住孟言的手,一邊幫他擦着臉上的汗一邊小聲安撫,“孟言別怕,我在這裏。”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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