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少年
孟言高熱持續了三天,終于有了消退的痕跡,這三天,虞清日夜守在他身邊,困了就在床邊趴着睡一會,玉芙心疼他,勸他回去休息,虞清搖搖頭說不用,不是他要逞強,實在是昏睡中的孟言一直拽着他的手,不讓他離開,只要虞清離開一小會,回來的時候,孟言必定渾身大汗淋漓,似乎是經歷了什麽可怕的事情,導致虞清再不敢輕易離開。
三天後,孟言幽幽轉醒,他剛坐起來,就發現自己手裏拽着一個人的手,低頭一看,虞清趴在他床邊睡着,孟言的動作驚醒了虞清,虞清擡頭看到孟言醒了,忙伸出另一只手摸摸他的額頭,摸到不再發燙,虞清心裏終于松了一口氣。
孟言怔怔看着他,大夢初醒般迷茫,良久,他的眼底浮上一層濃濃的悲傷,啞着聲音道:“我沒有母親了。”
虞清鼻子一酸,用手指拭去孟言額頭上的薄汗,安慰道:“逝者已矣,你一定要保重自身,不然蓉妃娘娘在天之靈也會擔心的。”
孟言一頭撲進虞清的懷裏,什麽話也不說,虞清正要推開他,聽到了壓抑的哭聲,不多時,就感覺有溫熱的液體打濕了他胸口的衣裳,虞清心中不忍,便由他抱着。
孟言忍了這麽久,不在外人面前流下一滴眼淚,此時所有的情緒有了依靠,終于宣洩出來,此前宮裏派出來的太醫也說過,淳王殿下的病是郁積于心導致的,郁氣疏散了,病自然就好了。
一點點的心疼随着孟言的哭聲漸漸在虞清心底蔓延開來,虞清輕輕摸着孟言的頭,一言不發放任他哭,被孟言的情緒渲染,也不免難過起來。
孟言哭了很久才漸漸止住哭聲,他擡手擦了擦眼淚,從虞清的懷裏起來,卻別着臉,不讓虞清看見他狼狽的模樣,虞清柔聲道:“哭出來就好了。”
“從今往後,我只剩下孤孤單單一個人了。”孟言低沉地說。
虞清知道皇家的兄弟根本算不得兄弟,蓉嫔的死更和孟承脫不了幹系,他只好勸道:“皇上還健在,這種大逆不道的話你在我面前說說就罷了,在外面可別胡言亂語。”
孟言冷哼一聲,“在我心中,他已經不是我父親了,我沒有這樣的父親。”
虞清一愣,之前雖然孟言和皇上父子情單薄,但他從來沒說過這樣的話,不由得問起緣由,孟言便把事情一字不落的和虞清說了,末了他恨道:“我母妃辛辛苦苦為他懷着孩子,為了這個孩子還傷害了自己的身體,他竟然認為母妃不詳,在母妃病重之時還與人彈琴作樂,他怎麽配做我的父親!”
虞清聽罷冷冷一笑,“他一直都是這樣薄情寡義之人,在他心裏,最在意的從來都只是他自己,其他人對他而言,不過是鞏固權利的棋子,我原以為他做了皇上會有所改變,沒想到還是一樣,也是,沒有心的人,如何能要求他知冷暖呢。”
虞清言語中透着鄙夷和恨意,孟言知道他引得他想起了往事,對于虞清的往事,孟言一直很好奇,之前試探着問過幾次,卻每次都被略過,孟言知道虞清不願意說,從此就沒有再問,今日聽他說起皇上,心裏越發好奇,但他并沒有問,那恐怕是虞清最深的傷痛,孟言不想再讓他回憶起來。
然而虞清卻主動道:“你以前不是一直問我,作為虞家的少将軍,為何不會武功,又為何會嫁給孟元嗎,此事說來話長,一切都是我咎由自取,信錯了人。”
之後虞清緩緩講述了他的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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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雨之後的空氣清新無比,吹進屋子裏的微風中還夾雜着泥土的氣息,虞清語速沉穩,不帶任何感情,仿佛講的是別人的故事,孟言聽着,漸漸忘記了時間的流逝。
虞将軍和夫人青梅竹馬一起長大,情意非比尋常,二人由先皇賜婚,婚後亦是伉俪情深,羨煞衆人,成婚沒多久,虞夫人便懷了孩子,那個孩子就是虞清,可是生産時由于胎位不正,導致難産,雖然母子無恙,但是虞夫人卻壞了身子,再也無法生育。她體諒虞家子嗣單薄,有心勸虞将軍納妾,可是虞将軍說什麽都不肯,只道有一個孩子已經很滿足了。
此後,夫妻二人便把全部的愛都給了虞家獨子虞清身上,虞清便是在這樣的環境下長大的,長成了個無拘無束無憂無慮的性子。
虞清小時候非常調皮,虞府所在的一條街的雞鴨貓狗都沒逃過他的手心,不是拔光了雞鴨的毛,便是追着狗滿大街跑,但他長得好看,白白嫩嫩,一雙眼睛笑起來讓人看着都心情愉悅,再加上虞家賠錢爽快,大家便都不忍苛責他,還直誇他天真爛漫。
虞清在學堂也不肯好好上課,他最讨厭那些刻板的四書五經,唯一喜歡讀的只有詩詞。
虞将軍見他實在頑劣,在他十歲的時候,便把他帶進了軍營,親自教導,沒想到虞清對軍事十分感興趣,也極為喜愛虞将軍手中的長槍,虞将軍見狀,便提早教了他虞家槍法,虞清悟性高,學得快,兩年時間,就把虞家槍法練得爐火純青。
十四歲時,虞将軍開始帶他上戰場,虞清雖然年紀小,又生的唇紅齒白,清秀迤逦,但是卻絲毫不懼敵人的兇煞,在戰場上沉着冷靜,小小年紀竟有大将之風,衆人都誇虞将軍生了個好兒子,虞家軍後繼有人。
如此盛名在外,自然成了京城許多閨閣姑娘的夢中情郎,虞清才十五歲,說親的媒人便要踏破了虞家的門檻,虞夫人拿着一疊畫像,要虞清自己挑,虞清卻一個也不挑,虞夫人詫異地說:“這京中和你年齡相仿的女兒家都在這裏了,你竟一個也看不上,難不成還想娶個公主?”
虞清哼哼道:“公主我也不娶,我誰都不娶,我就要守着父親母親過一輩子。”
“胡鬧,男大當婚女大當嫁,或者你心裏已經有心儀的人選了,你說出來,即便門楣不高,只要人品好也不是不行,我和你父親不是那麽迂腐的人。”虞夫人語重心長地勸說。
奈何虞清就是不肯看一眼,如此僵持幾日,在虞夫人反複追問下,虞清終于不得不承認,他并不喜歡女孩子,從知曉人事開始,對于虞夫人送進他房裏的那些通房丫頭就毫無感覺。
虞夫人大驚失色,氣的險些背過氣去,被忍冬掐着人中喚醒後,指着虞清的鼻子罵道:“作孽啊!你是不是跟着那些公子哥去了什麽亂七八糟的地方,讓那些妖妖調調的小倌給迷了心竅了!”
虞清大呼冤枉,“我都不知道我是不是喜歡男人,我只是不喜歡女人,說不定我什麽都不喜歡。”
“什麽都不喜歡,就是喜歡女人,明日我就做主給你定一門婚事,由不得你!”
“我不!我又不喜歡她們,何苦害她們,好了我承認我喜歡男人,你明兒給我娶個男人進來,我就成親,否則我就跟着父親打一輩子仗。”
虞夫人一口氣沒上來,又被氣昏過去。
可是再怎麽頑劣任性,到底是自己生的,又是虞家的唯一一個孩子,虞夫人想看虞清成親生子,但若是虞清當真不喜歡女人,她也不能真的害了好人家的姑娘,和虞将軍關着門商量了一夜,最終還是覺得這件事他們不管了,讓虞清自己做主。
虞清自然樂得繼續在軍營逍遙自在的過日子,只是虞家少将軍有龍陽之癖要娶男妻的消息就這樣傳開,京城中不乏喜好龍陽的公子,也有不少垂涎虞清的美色,若能将他娶回來做個側室偶爾解乏倒是不錯,卻沒有人願意委身去做他的男妻。
虞清的婚事便就這樣耽誤了下來,他在戰場上的威名卻更加遠播,大梁幾乎無人不曉虞将軍的兒子,生的漂亮,打仗也厲害,先皇還特意召見了他,親賜了他一把鑲金的長槍。
然而一切的風光,斷在了虞清十六歲那年。
那年邊境平穩,虞家軍一半駐守在邊境,一半在京中修生養息,閑來無事的虞清經常出門和同齡的公子在郊外賽馬或是打馬球。
任何比賽,虞清總是能輕而易舉拔得頭籌,他和他的坐騎騰雲在馬場上疾馳,耳邊的風呼嘯而過,虞清高高束起的長發在風中肆意飛舞,他是全場最明媚耀眼的少年郎。
變故往往發生在一瞬間,那是一場賽馬比賽,虞清照舊跑在最前面,原本以為志在必得,可是身下一直引以為傲的坐騎騰雲突然發狂,在半路上高高揚起前蹄,仰天嘶鳴,随後就繞着馬場狂奔起來,虞清的手心被缰繩勒出血來,卻也沒辦法讓騰雲停下,最後虞清被狠狠摔了下來,失去意識。
等醒來時,虞清覺得身體似乎有千斤重,連翻身都費力。
虞夫人坐在床邊抹淚,虞将軍也在一旁唉聲嘆氣,虞清猶豫着問,“我哪裏摔壞了?”
無一人回答他,只有虞夫人的抽泣聲一聲聲敲在虞清的心上。
後來,虞清才知道,他摔傷了經脈,不僅一身功夫盡廢,就連重物也不能提起了。
虞清如遭雷擊,他不願相信,掀開被子便跑出去,想拿起先皇賞賜的那把長槍,以前耍得輕松自如的長槍如今他舉都舉不起來,槍尖在地上擦出一道火光,最後被摔在地上,铮铮作響,宛若悲鳴。
虞清的一身傲氣和志氣都随着長槍落地,從雲端跌在了泥裏。
他成了個廢人。
作者有話說:
往事拉開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