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鹹魚的第七天

“你也太莽撞了!”送遲生去內學堂之後,桂英嘆息,“姑娘年紀小,在她跟前說什麽自梳不自梳的,若讓大人知道了……”

“桂英姐姐,大人不會知道的。”栀子肯定道:“自從姑娘五歲,提了我倆做大丫鬟以來,院子裏的事情,就不會往外面漏了。再過上一兩年,姑娘再大些,王女官功成身退,這院子就真成鐵桶一塊了。不信,你且瞧着。”

桂英是信的,她也知道自家姑娘并非尋常垂髫小兒,只是,“還是太不穩重。”

“我在姑娘面前要什麽穩重,不過是想到什麽說什麽,一片赤誠罷了。”

“伶牙俐齒的尖嘴丫頭!我說不過你,可你真想清楚了,不嫁人了?”

“想清楚了,我看外頭嫁人的也不怎麽樣,上回看到從我們院子裏出去的姐姐,挺着個大肚子,臉上全是雀斑,臉黃得跟鄉下農婦一樣,哪裏有府裏的日子自在。我又沒個父母兄弟撐腰,何苦去自讨苦吃。”

“誰說嫁人就一定是吃苦,兩個人攜手并肩過日子,你幫着我、我扶着你,日子才圓圓滿滿的過下去呢。”

“你确定是兩個人?鄉下人多收一鬥麥子還想着納妾呢,我可不想賭運氣。”

“你這人怎麽說不清呢。是,的确有那種不成器的男人,可也不能一竿子打翻一船人啊。照你這麽說,嫁人就是火坑,那天底下人全都是傻子,迫不及待跳進去,反反複複跳!你是姑娘的大丫鬟,又有在府上做工的經驗,出去不論是直接歸家嫁人,還是進織坊、繡坊,哪裏不是出路。”桂英語重心長道;“遇到坎兒呢,不能總想着繞道,要麽跳過去,要麽搭木梯,總要想辦法過去啊!”

栀子被勸得心煩,翻着小包袱裏的帕子,轉移話題道:“我想挑個禮,也去賀一賀羊舸。”羊舸就是這回考試的第二名。

“帕子不合适,要麽是你繡的,要麽是姐妹們昨天送的賀禮,要不還是拿兩尺布頭吧。他不是府裏人,聽說就家裏父母俱全,還有弟妹,尺頭最合用。”

“聽你的,我這兒還有去年發的靛藍布,蠟染的碎花,織坊的新東西,送人也體面。”

“我的份例都給家裏妹妹做成衣裳了,我找找還有沒有別的次等料子,咱們手裏的次等料子,外頭也是買不着的稀罕貨。”

桂英做事沉穩,臨出門前還去大姑娘的院子裏問了要不要一起去賀喜。新雨打聽了遲生的吩咐,笑道:“咱們姑娘想必也是要去賀喜的,我打發個人去問問,就從二姑娘的例好了。”

等得了春生的首肯,新雨和新芽也帶着自己的禮物,一同去了外學堂。

外學堂的課只有半天,通常是是上午開課,偶爾特殊下午開,今天就特殊。

羊舸如往常一樣早早到了學堂,打水掃地擦桌椅,都是做熟了的。他是外頭平民百姓家的孩子,比這府裏的人更勤奮,眼裏更有活兒。雖然學堂的衛生排了班,他卻總是願意做這些額外的工作。

開始有人覺得他谄媚,後來他成績好,又受夫子看重,為人也不卑不亢,相處久了,大家倒都對他真心起來,平民學子隐隐有以他為首的意思,府裏的“老人”也不會看輕他。

今日他正在擦桌子,就見“四大丫鬟”聯袂而來。新雨、新芽、桂英、栀子四人,在他們這個班裏,就是最頂級的存在。在內院伺候姑娘,成績也好,還長得漂亮,簡直無一處不好,是他們同班甚至其他班級男孩子心裏女神一般的人物。

“羊舸,你怎麽這麽早,還以為我們已經夠早了呢。”新雨笑道,“我們也來幫忙。”

幾人放下手裏的東西紀要來幫忙,羊舸連忙三五下把最後兩張桌子抹了,“姐姐們的手不是幹這種粗活的。”他聽說內院裏,大丫鬟不過跟着主子讀書寫字,打水掃地這些都是粗使丫鬟幹的。

“什麽粗活細活,我們難不成還是嬌小姐了?”栀子上前扯過他手裏的抹布,在水盆了淘洗兩下,擰幹放在旁邊。

羊舸想去搶回來,新雨已經上前一步,笑道:“我們是來賀你的。昨天,大姑娘、二姑娘聽說了考試成績,都誇你能舊獨幹呢,喏,這是賀禮。”

“賀禮,不是打賞。”桂英扯住他要下拜的陣勢,指着銀條道:“這是年節下府裏統一打的銀條,外頭土司、寨主家的公子、姑娘們來了,也用這賀新年呢。”

“這才是我們的賀禮。”新雨把幾個人帶的尺頭擺到桌上,“昨晚太高興了,忘了給你賀喜,羊師弟可不要生氣。”

“姐姐們說的哪裏話,羊舸感激不盡。”羊舸堅持朝內院方向作揖才起身,他穿着外學堂發的統一制服,袖口都洗得發白了,連連感謝的兩位姑娘和他們四位師姐妹。

今天是本學期的最後一堂課,夫子上課宣布了成績,雖然大家早就知道,但不妨礙同學們再驚嘆一回。然後就是布置作業……唉,從古至今,沒有學生喜歡這個。他們下學期都不來上課,怎麽還有作業!

又是歡喜,又是不舍地上了這最後一節課。羊舸抱着許多東西,出城門穿過低矮的棚戶,羊舸七拐八拐往自家去。

這是一片修在城外的棚戶區,靠着城牆修建,可以省一面牆的材料,因此很多外來人,都在這裏過渡的。當然,更多的人願意去城裏讨生活,或者緩過一口氣來,回鄉種田。

羊舸一家就是五年前寨子泥石流被淹了,死裏逃生來府城讨生活的。一起逃出來的同族鄉親,丁口多的做力工、做織娘、做更夫、做夥計,早早攢夠錢,或進城或回鄉。國公大人恩德,不僅免了他們賦稅丁口錢,還派人赈濟,又劃了新地方給他們居住,讓他們這批災民不僅活下來,且有了更好的前程。

只是羊舸一家,為了羊舸進學,還一直留在城外的棚戶區裏。

不過,天底下總是不缺窮苦人的。這個地方,總有人走,也總有人來,永遠都是熱鬧的。

大白天的,大多數人都在外頭做工,只有老弱在家縫補拾掇,見羊舸來了,鄰居的嬸子大娘總要招呼、打趣他。

“羊家小哥這是發財啦!瞧瞧這大手筆,想來也快搬出去了。”

“誰說不是,會讀書就是好,我早就看出羊家小哥是文曲星下凡啦。”

“你可拉到吧,文曲星可不會落咱這窩棚來。我倒說,城裏八珍樓招掌櫃,要能讀寫算數的,一月個這個數,天爺啊,屋裏坐着風吹不着雨淋不着的,掙這樣多的錢,可不得抓緊了!”

“羊啊,你可別聽她的。你不是在國公大人府上讀書嗎?要是能進國公府,那才是大造化呢。”

羊舸一邊走一邊解釋,謝過諸位嬸嬸大娘擡愛,又解釋了自己不是在國公大人府上讀書,是在布政使府上,是官府除了府學之外,又面向特定人群開的社學,比如吏員的子女、孤兒院随國公大人姓的孩子、平民子女等等。

當然,上課地點确實在國公府,這點沒必要多解釋,諸位嬸嬸大娘也聽不懂什麽社學不社學的,總之羊舸聰明,會讀書,以後有大出息,這是大家公認的。

羊舸幾乎是一路被歡迎着到了自己家,他家在這裏時間久,房子也大,雖只是用土磚做牆、茅草做頂,也比寨子裏住山洞石屋強。

家裏只有三歲的小妹妹看家,見他回來,歡喜得迎上來,看着他放在桌上的布匹移不開眼。

羊舸抱她去裏屋床上坐着,自己去廚房燒水做飯,小妹妹坐不住,小跑着過來幫他燒火。

等羊舸做好飯,家裏人也回來了。

羊父在城西做力工,羊母在一家吃食鋪子裏做雜工,羊小弟、羊大妹跟着城裏半大孩子一起等在城門口,給外來人帶路,做跑腿活計,賺點兒零碎錢。

羊父進門就聞道油脂的香氣,嘆道:“看來考得還成,都吃上葷腥了。”

羊舸從廚房裏出來,和羊父一起合力把飯桌移到窗邊。光亮是很寶貴的,棚戶區裏尤甚,而羊家是舍不得點燈的,吃飯總是借着微弱的天光。

“考了第二,這肉也是學裏獎勵的。”羊舸邊做活便回答。

“争氣!人家讀書求爺爺告奶奶的,我兒子讀書不單不花錢還倒掙錢!”羊父歡喜極了,發着宏願,“明天,明天去打一角酒來,咱們爺倆吃了,快活快活!咱家的好日子就要來了!看他們還敢酸我勒緊褲腰帶送你讀書不?”

“又發夢了!趕緊吃飯!”羊母拍他一記,給羊舸夾了一筷子肥肉,又給丈夫、孩子們分肉,她自覺是不配吃肉的,只把稀粥倒進裝過肉的碗裏,喝着透着油香味兒的雜糧粥,喟嘆道:“好吃!”

幾個孩子久不見葷腥,珍惜得吃着,羊小妹還道:“哥哥,好看的布。”

羊舸在學堂裏能吃一餐,倒沒家人這麽讒肉,要不是學堂的飯菜不準帶出來,他也是要帶給家裏人開葷的。“是同窗們送的賀禮。”

羊舸去裏屋把尺頭拿出來,羊母驚喜得想上前看,又怕自己粗手粗腳勾絲,連忙把飯碗往裏推了推,手在身上擦了擦,也不上手摸,只讓羊舸把布捧到窗邊,她自己伸頭去看。

家裏人都是這模樣,個個伸長脖子,跟啄食的大鵝似的。

歡喜過、驚嘆過,羊母又擔憂起來,“咱家可要怎麽回禮?”

“娘你不用操心,同窗們都是到我家情況,送我這些就是幫扶我的意思,也不圖我回禮。我給爹娘看這些,是想你們放心,我學讀完了,你們日後不用負擔我,咱家日子也會慢慢好起來的。”

“胡說,負擔你什麽了,學費不要錢,你自己又争氣,學堂還包一頓飯,咱們沒本事後面推你一把,不給你拖後腿是肯定的。你有什麽主意只管說,你是見過世面的,總比我這賣力氣的強。”羊父不高興兒子貶低自己。

羊舸斬釘截鐵道:“我想接着讀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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