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鹹魚的第二十四天

長随說“盤頭是踩空摔下去的,雨天路滑,前頭騾子把石頭踩松了,他一踩,直接滾下去。”

“是奴,是奴,的确是踩空的,後腦勺撞在大石頭上,不然屍體直接滾到山腳。”第一個查看盤金童屍體的是個不懂漢話的山瑤人,衙門專門配個通譯。

“大人明鑒,真是摔死的,咱也盡力了,當場拿了預備好的草木灰給他敷在傷口上,可沒用啊,當場就咽氣了,都沒留下什麽話,二十幾個人都看着的,小人不敢扯謊。”這是領隊的發言。

白大人令小吏上前,讓所有證人為自己的證詞簽字畫押,重申作僞證是大罪,若是讓人發現舉報的衙門,不管過了多久,都會追究責任。證人們唯唯應下,七嘴八舌得保證不敢。

“富寧縣衙已派衙役勘察過,出事的山坡腳印紛亂,衙役去的時候又是幾天之後,下過大雨,沒有找到盤金童死于謀殺的證據。走訪寨中諸人,盤金童并未與何人結怨,盤金童的造紙作坊生意很好,不排除有人謀財。”

“正是,大人……”跪在堂下的盤四妹剛要接口,白大人一個眼神過去,她就閉口不言了。

“當日在場諸人,沒有誰突然發橫財,家中親眷也未被人羁押。人證、物證、作案動機皆不充分,盤金童死于謀殺之說,并不成立。”

“大人英明……”小頭人的馬屁剛說四個字,白大人的眼刀也過去了,剛剛才提醒過,為什麽要打斷他發言。

小頭人不敢繼續奉承,只罵道:“這該死的賤皮賊奴,膽敢誣陷……”

外頭也想起議論之聲,沒想到看着柔柔弱弱的盤四妹,居然敢誣告。這太颠覆強弱對比了,之前多少人同情她,覺得她是受了壓迫,原來她也不那麽幹淨。

嗡嗡聲剛響起,白大人一拍驚堂木,衆衙役齊聲呼喝,堂上瞬間安靜。白大人聲望在此,他明鏡高懸、不畏權勢的美名遠揚,在場諸人也是知道的,并不因他沒有偏向弱者,就有多大反應,只是很少見這種身為平頭百姓,啥證據都沒有,就敢杠上權貴的。

族長一家身為土司,只是微末小官,那也是官。

“盤四妹,關于你父盤金童之死因,你可信服?”

“大人查案判決,小女子信服,有了大人查探,小女子對父親之死,再無疑慮。”盤四妹非常能屈能伸,立刻磕頭認錯,“之前是小女子突遭大變,亂了心志,請大人寬恕。”

“寬恕個屁……”好了,不需要什麽驚堂木、眼刀,脫口而出四個字之後,小頭人立刻捂嘴,對着白大人搖頭,表示自己再不會亂說話。

“公堂之上,自有本官問話,沒問,不用答。”

“二是保裏莎之死。”白大人依舊先傳仵作。

“保裏莎死于中毒,是富寧山中常見毒菇之毒素。檢查屍身之後,臉頰、手腕、臂膀、腿腳沒有被人強壓、捆綁過的瘀斑,确系自行服用毒菇。”

“保裏莎當時在家,具體情形細細說來。”白大人對盤四妹道。

“阿爹的屍體擡回來,阿娘當場就暈了,家裏沒有長兄,是我出面主持葬禮。那幾天來了很多人,家裏亂糟糟的,但是,我阿娘絕不會服毒。阿爹走的當天晚上,阿娘哭得起不了身,抱着我們姐妹說要去求外祖和舅舅撐腰,不能讓族裏人欺負。更何況,菌子也要有人去采,有人去做,阿娘都下不了床,怎麽服毒?”

白大人先傳了盤四妹家裏的仆從過堂,盤家也不是什麽高門大戶,內宅就兩個婆子、兩個丫鬟,過堂的時候抖得不成樣子,通譯險些聽不懂她們的蚊子聲。

毒菇是混在平常菜蔬裏的進了盤家的,葬禮要宴請很多人,盤家向鄉裏鄉親買食材,有人在無毒菌菇裏混了有毒的,被大廚檢查出來。婆子在保裏莎跟前哭訴,說家裏頂梁柱才去了,就有人上門作踐。

那毒菇是小丫鬟做好端進去的,她已經吓得面無人色,以為自己要被打死給主家償命,拼命解釋自己并不知情。是保裏莎讓她去做的,主母親口吩咐葬禮人多,大廚太忙,她的飲食就自家人随便做做。

小丫鬟的話得到了印證,廚房裏的人都知道,因為平時她這樣上不了臺面的丫頭,是不準接觸食材的,怕她偷吃。

幾人的證詞一出,仿佛都能給盤四妹定罪了,若是父母之死都是意外,那她膽敢狀告族長,就是妥妥的刁民了。

不等盤四妹自辯,白大人又叫了別的證人繼續過堂。

探望過保裏莎的同族嫂子喊冤:“真的不關奴的事,她總是要改嫁的,盤金童留下這麽大的家業,族裏不可能讓她帶走。與其到時候被盤剝,還不如嫁給咱們姓盤的人家,都是一個姓兒,也不會虧待她生的兩個孩子。”

還有受人囑托來說項的:“我也只拿了三十個雞蛋,說媒不管成不成,絕不敢殺人。給盤四妹定個娃娃親,帶了嫁妝過去,又有自小養大的情分在,還有族裏撐腰,也是門好親事。盤九貴留在家裏,找個年紀大些的上門,已經是族中照顧,這年頭,難道人人都能娶妻嗎?”

在保裏莎服毒之前,見過她的人一一過堂,最後是土司家二房的一位媳婦,也就是過堂應訴的小頭人的嬸嬸也過堂了。

這位土司家的媳婦并不是精明強幹之人,被白大人換着角度反複問了幾遍,說辭就自相矛盾。

又從她矛盾的說辭中找到仆從做證人,的确是她言語逼迫,又拿了保裏莎娘家的物件,謊稱信物,才逼死了她。連那些毒菇,也是她讓人預備的,之前在逼迫強納不成,以保裏莎娘家信物為保,發誓若是保裏莎自裁,她能保住盤四妹姐妹的性命,把他們送去舅家撫養。

保裏莎娘家人也來了,自然說不關自家事,什麽信物也是不存在的,他們和妹妹情誼深厚,沒有家業也要撫養盤四妹姐弟,求白大人為保裏莎伸冤做主。

“是你上門逼迫,強行為你夫君納保裏莎做小,以侵吞盤金童留下家産。”白大人下了結論。

盤四妹眼睜睜看着,都不敢相信,這位嬸嬸在族中名聲頗好,對她們姐弟也很照顧,這麽慈愛的一個人,居然在背後是這樣的嗎?

“我家絕無此意,我家是什麽身份,豈能瞧上盤金童那點兒零碎。他家沒有人支應門戶,産業歸族中,族中養大他們,本就是定例,哪裏還需要做什麽手腳。”小頭人也極力為自家辯解。

這并不是什麽難以想通的事情,産業歸族中、公中,和歸自己的小家可不一樣。

小頭人的辯解非常蒼白,他也被吓得不輕。連嬸娘都被請過來問話,自己居然不知道,他一路上可是都和家裏有聯系的,這背後的能量得多大啊!還有這走馬燈一樣過堂的證人,證據充分得他都不要意思辯駁。

身在局中的原告被告都很詫異,覺得事情的走向太奇怪。盤四妹雖覺得阿娘的死不尋常,可也沒有預料到兇手居然是素日和氣的族中嬸嬸。

守在滿外看熱鬧的人開始議論土司家的媳婦還是挺聰明的,居然這麽迂回,要不是有明察秋毫的白大人在,就要讓她逃脫制裁了。

在側廳坐着的人則想的更多,白大人的審案太流暢了,在開堂之前,案件的真相細節已經在他的腦子裏。這份洞察力讓人心驚。

還有今天過堂了多少證人,三十幾個了吧,抽絲剝繭還能拿下這麽多證人,讓整個證據鏈完整、充分,這是多少人審案都辦不到的。他們審案能聽完雙方辯詞、找一二證人就是明斷邢獄了。以前只聽說白昆山有斷案之能,可實際看了一回,才知道這“能”有多能,怪不得他不過不惑之年,就能做州府的坐堂主管。

遲生也嘆:“太流暢絲滑了。”即便是現代審案,流程也會拉得很長,因為查案是個非常複雜的系統工程,需要時間和人力物力去堆,更何況交通不便的現在。

“這些蠢貨,也敢害人性命,計劃漏洞不出!”春生則對兇手的智商舊獨嗤之以鼻,也就是這等沒有見識的邊民,才以為自己的謀劃天衣無縫。

“保裏莎之死,是你逼迫而至,你可認罪?”白大人一拍驚堂木,問堂下跪着的土司家媳婦。

自然是不認的,這種事情多麽常見,二房媳婦哭天喊地的叫冤屈。她可是嫁入土司家的貴人,納一個寡婦做妾,若不是看在她家底殷實的份上,她都沒資格好嗎?至于逼迫,她不過說幾句話啊,又不是親自灌毒/藥,自個兒想不開,也要賴到她頭上嗎?

“你倒是嘴硬,來人,上夾棍。”這案子開審到現在,白大人還沒用過刑,但不要以為他是個心慈手軟的人。

土司家媳婦詭辯的時候精神百倍,一上夾棍,立刻涕淚橫流,哭着求饒。

“大人,婦人家受不得刑,可否容我和她說幾句。”小頭人被允許之後,立刻把夾棍取下來,摸出懷中金瘡藥來給她上藥。小頭人來之前也是作了準備的,白大人不畏強權之名在外,他也怕白大人為了名聲,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偏向弱者一方。

一邊上藥,小頭人一邊小聲勸嬸娘:“今時不同往日,這不是在族裏。先認罪,如何罰還有的掰扯,不要受無畏的傷。”

土司家媳婦在族中作威作福慣了,突然被用刑,腦子還沒反應過來呢。聽到親近侄兒給自己出主意,立刻照辦。

人證、物證俱在,嫌疑人也已經招供,簽字畫押之後,保裏莎之死也算審理清楚了。

“其三,盤四妹狀告自己與弟弟被人追殺。”白大人看了看天色,“暫且休息,午後再審。”

流程絲滑順暢,卻也耽擱時間,審了這兩個人命案子,一上午的時間就過去了。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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