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八·返程

看頭頂石壁,這洞窟大抵是自然形成而非後天開鑿的,大小實在難以估量。眼見着街上畫骨越來越多,師徒倆沒再往深處走,原路折返。謝爵臉色相當難看,一路沉默。兩人返回藏着玄刀的樹下,陸雙行剛拿起刀,便聽見身後傳來足音。他立刻将刀隐在背後,便見師父也在回頭朝着腳步聲方向看,那邊果然冒出個嬌俏的人影來,面貌分明正是剛才被畫骨買走的少女皮囊!

那畫骨披着旁人的臉,倒是不設防的樣子,叉腰沖兩人喊道:“哎!”

謝爵不動聲色上前一步,半遮住徒弟身形。畫骨上前幾步,又說:“你們從哪裏來的?”

“東邊。”謝爵蹙眉,信口胡謅道。

“難怪,”那畫骨嗓音清脆,邊走近邊說,“難怪看你面熟,我也從東邊來的。”她說着走上前來,正巧站在敞亮的月光下。“少女”伸手便要摸謝爵的面頰,謝爵不由閃了下,又硬生生定住不動,任由“少女”肆無忌憚摸了摸。她的手已開始暖出溫熱,很快便會與這具不屬于她的皮囊愈加融合。陸雙行攥緊了刀柄,掃了眼“少女”,見那只手從師父鼻梁上滑過,頭皮快要炸開了。

“少女”毫無所覺,徑自又說:“真好看的一張臉,怎麽這麽眼熟呢?”她問題一連串,“哪裏來的,灰窟買的還是奪的?總覺得像一個人……”說着“少女”鼓起嘴唇冥思苦想,一人一畫骨之後,陸雙行暗自抽出玄刀背在身後。謝爵也瞥了他一眼,腳下悄聲側開身體,随口答說:“像嗎?像誰,你好好看看,正巧我也不知道這幅皮囊來歷……”

“少女”眨巴着大眼睛湊到他面前,盯着看了好一會兒,臉色突變。她面上強忍不動,腳下卻想退,幾乎是在同時,謝爵一把攥住了她手腕往下猛拽!那“少女”自然也是力氣非凡,猝不及防間竟也沒被拽倒,而是往後猛縮,她向後一躲,後脖頸子驟然撞上一把寒刀,登時鮮血噴湧!謝爵攥她腕子的手兀自不松,配合着徒弟那玄刀收力,只将“少女”旋到背沖自己,玄刀刀刃再度貼在了少女喉口上。

“少女”後襟被鮮血染紅,一只手被謝爵攥着,一只半僵在空中。她來回掃了幾眼師徒,咬牙道:“好呀,算我倒黴,出門就遇上骨差——”

陸雙行眉目不動,手卻突然将刀刃再壓幾分,頓時割開“少女”喉嚨,血險些噴濺一身。

“雙行!”謝爵呵了聲,陸雙行這才移開幾寸玄刀。“少女”的頭顱軟綿綿歪了過去,口中邊吐血沫子邊斷斷續續嘶聲,似在咒罵。陸雙行看向師父,輕聲道:“抓活的回去問問,還是就地斬殺?”

這畫骨已然撞破二人實為骨差,顯然留不得活口。至于那個所謂的洞窟……還有更合适的詢問對象。陸雙行想到此處,不等師父發話,刀突然淩空向下劈去,徑直砍向“少女”腰後脊梁骨。那刀卻不像砍上皮肉,非但沒有血柱飛濺,反而從刀下驀地爆出陣黑霧、散發出刺鼻的濃烈香氣。“少女”不由掙紮,刀下一聲刃與骨相撞的“铮”——她原本立着的身軀應聲一軟,謝爵眉頭緊促着松手,“少女”倒下。

他重重地嘆了口氣,一時令徒弟不明白嘆什麽,持着刀拿眼睛詢問他。謝爵不語,陸雙行只好默默收刀回鞘,垂手立在旁邊眼睛追着他。謝爵兀自不理,把草叢裏那把刀撿起來系回蹀躞帶上,這才走過去接過徒弟手裏的刀。他一接過,陸雙行忙不疊擡手,微微垂眼盯着師父。謝爵幫他把刀系回帶上,順帶理了理衣擺上的褶皺,“走吧。”

他剛轉身,陸雙行輕手輕腳地抓住他袖子,可憐兮兮道:“弄髒了。”

謝爵低頭一看,原來袖上不知何時濺了幾滴血,血污在深色衣料上洇出幾枚漆黑如墨的印記。謝爵搖搖頭,“髒就髒了吧,難免的。”

“回去我給師父洗。”陸雙行晃晃他袖口,又道。

謝爵總算是笑了下,轉身說:“哪裏就用得着你洗了。”

Advertisement

不多時,地上那具“少女”身上的皮肉化為黑水浸入土地,只剩下一把雪白的骨頭,像是剛剛淘洗過,沒有挂上一絲黑水。陸雙行大致看了眼,問說:“師父,要揀些回去修刀用嗎?”

“沒聽司郎說缺骨頭了,”謝爵輕輕搖頭,“不要埋,就留在這兒,剛好來個打草驚蛇。”

陸雙行點頭。月光下,那具骸骨半遮半掩在草叢間,雪白雪白,不透半點暗黃。此時便是将這具已死畫骨從世上徹底抹除的最佳時刻。只消日光一曬,那白骨便會暗成漆黑瑩潤的玄色,堅如磐石、難锉難磨。

他不由看了看腰際的玄刀。世上最鋒利的劍也極難砍斷于皮囊中藏身的骷髅,唯畫骨之骨可斬畫骨。

走神一時片刻,陸雙行擡頭,師父已走出丈遠,發覺徒弟走得慢,停在原地轉頭等他。陸雙行快步跟上,撒嬌似的去捉謝爵手腕,小聲說:“林裏好黑。”

“還要怕黑到幾歲,”謝爵笑笑,也沒掙開他的手,“剛才比誰都狠,怎的沒見你怕過。”

師徒倆的馬還在琉璃村拴着,也不知村民們怎麽發現了兩人夜半離開,回來便瞧見老伯和那幾個大漢滿面緊張圍着兩匹駿馬,怕不是要将它們生吞活剝了。謝爵只好上前耐心解釋,全然未提洞窟之事,只交代畫骨已誅,盡快給屋裏還捆着的那幾人松綁。為首的老伯将信将疑,幸好村裏尚有具皮囊,只需說成是畫骨褪殼躲入深山即可。

老伯領着漢子們過去放人,須臾一人跑出來,沖師徒倆大聲道:“剔骨先生跑了!”

他手裏拿着一截割斷了的麻繩。陸雙行和師父對望一眼,問說:“你們從哪裏請來的剔骨先生?”

老伯也走回來,接過麻繩、臉上陰晴不定的,“他是自己路過的,自稱姓薛,硬要留下幫我們捉出畫骨,不收報酬。”

剔骨先生裏十個有八個都自稱姓薛,取的正是“剝削”的削音,日後再找此人恐怕難了。村人與老伯沒了主意,都盯着謝爵看。謝爵擺手說:“罷了,大可放心,他不是畫骨。許是怕分骨頂怪罪下來,先遁走了。”

安撫完琉璃村村民,師徒倆連夜駕馬,趕回分骨頂。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