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三十一·水井
宋家人吐得昏天黑地屋裏一片狼藉,只能打開門通風。平心而論衆人吃下的米未必就挨着屍首,架不住心裏過不去。瑟瑟早晨吃得最多,此時已經出去吐過了,臉色蒼白地癱坐在椅子上。也就謝爵只是嚼了嚼沒咽下去,陸雙行其實也挺想吐的,但看師父在旁邊踱來踱去,到底沒吐出來。
這還沒完,琴琴帶着少東家與家丁查過了儲水的淺池和水井,從土堡一處深井中打撈出了一具泡腫的男屍、勉強認了臉,是失蹤的雜役知了。據宋掌櫃說知了失蹤了十來天,這屍首極有可能也在水井中泡上十來天,這之間土堡內做飯洗衣都要用水,沒引發時疫已經算是不幸中的萬幸了。
為尋線索,仍是瑟瑟留下陪同宋家人,少東家領着師徒倆和琴琴去了張小玲和知了住着的大通鋪檢查遺物。堡內沒成婚的家丁大多就住在東家家裏,男女都是大通鋪,張小玲自己的東西不多,更沒什麽財物,琴琴翻看着,驀地把一只袖子拿在自己身上比了比,又放下了。少東家幫着問了同房的幾個人,都說沒人動過張小玲的東西,謝爵和陸雙行暫時沒理出什麽頭緒來。知了那邊也是一樣,陸雙行随口問少東家說:“住在他旁邊的是誰?”
少東家也不清楚,又找了個人同房的來問,那人想也不想答說:“是王奔兒和趙保財。”
謝爵本來在一旁認真聽着,餘光瞥見琴琴又在拿知了的衣服袖子朝着自己身上比劃。他剛想說什麽,忽然又想起一茬來,問說:“誰和張小玲挨着住?”
“這我倒也知道,”答話那人接說,“她跟素雲嫂子好,總跟素雲嫂子在一塊兒,素雲嫂還給她說過媒。”
“素雲嫂子?”陸雙行順着問說。
少東家插話道:“就是賈素雲,賈嫂,剛才跟咱們一塊兒去米倉那個。”
師徒倆愣了下,對望一眼,按下不表。三人一時在遺物上找不出新線索來,只好把少東家先送回了瑟瑟那兒,在土堡內走動起來。謝爵想到剛才琴琴的小動作,低聲問說:“你發現什麽了?”
“我奇怪如果張小玲和知了是被畫骨鑽竅替換了,屍首為何又被藏進米倉和水井中。”琴琴停下腳步,看着師徒倆蹙眉。陸雙行明白她是怎麽想的,也道:“把屍首藏進米倉和水井,一個幹了,一個泡腫,以後也不能再用了。”
謝爵點頭,“也就是說這是兩具被棄用的皮囊。”
琴琴也點頭,繼續道:“所以我比劃了比劃他倆的衣服,發現他倆應該很瘦小。寬或許不合身,但他們為了方便做活兒不可能不裁短長度。那袖子和褲腿都很短,比我的還要短了好長一截。”
琴琴瑟瑟自幼來了分骨頂刻苦習武、身姿嬌小,在女子中也不算高的。陸雙行和師父互相看了看,謝爵抿了下嘴唇,心念電轉,匆忙道:“你們記得嗎,世上只有極少一部分畫骨能夠據皮囊調整骨骼的大小,這些年我也只見過一次。高矮胖瘦差距不大對畫骨來說不成問題,但如果那人本身太高或者太矮,皮囊就容易出差錯,所以畫骨極少鑽竅于孩童——”
陸雙行道:“所以,張小玲和知了的皮囊不合身,畫骨找到了更合适的,便幹脆棄用了。”
三人幹脆拐了回去,經宋家人證實,張小玲和知了确實身材瘦弱不堪,個子也不高。到此事情反而大致能連成一條暗線,兩名畫骨前後來到土堡,将原本在用的皮囊藏進地道牆內,然後替換了廚娘張小玲和雜役知了。但緊跟着皮囊不合身,問題頻出,畫骨們只好棄用了張小玲和知了的皮囊,繼續鑽竅——
剛好失蹤的家丁王奔兒和趙保財還不見蹤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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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雙行想了想試探道:“有沒有可能他倆換了皮以後又跑了,眼下已經不在土堡內?”
謝爵聽罷嘆氣,說:“如果真的跑了,只怕往後也不好尋了。”
說話間三人來到地道,打算再檢查一遍。往更深處走照明的火把卻又熄滅了,地也不再鋪設有磚石,而是土路。地道明顯變狹小了,琴琴走回去順手拿了火把過來打個亮,解釋道:“宋掌櫃說再往裏走經年不用,有可能會塌,平時沒人過來,倒是有幾個廢棄不用的地窖。”
陸雙行猶豫了須臾,輕聲道:“其實……分骨頂不可能一直讓骨差在這兒耗着。那兩個畫骨跑了還好說,倘若沒跑,他們在我們還在土堡內的時候安分守己,不惹出事端,我們未必真能揪出來。”
“那就拿住要緊的,引蛇出洞。”謝爵沉聲道。
如是這麽說,根本沒什麽頭緒。三人往地道裏走,琴琴在最前面打亮,陸雙行走在中間,半晌才終于看見了地窖的木板門。大抵放置的東西沒什麽用處,也不挂鎖,琴琴一手舉着火把一手推開,裏面堆了些已經糟了的雜物。陸雙行過去翻了翻,不知從哪裏竄出一只大老鼠,從幾人腳邊跑了。謝爵過去跟他一起,兩人從裏面翻出了個舊布包袱,一拿起來叮叮咣咣的。師徒倆心中一動,陸雙行解開包袱,見裏面竟然放着兩副碗筷!碗上還有些沒洗幹淨的殘渣,但碗面是幹淨的,不像是堆放在這兒許久不用的東西。
謝爵不說話,心裏咯噔一聲,暗覺怪異起來。三人退回地道繼續往裏,地道裏常年無風,灰土氣陳腐味攪得人鼻子都快不靈了。謝爵忍不住咳嗽了聲,陸雙行自己鼻子也不舒服,總覺得裏面還摻雜着股熟悉的氣味,一時難以分辨——
師父再次咳嗽了聲,那邊琴琴已走到第二個地窖門口。這個門大抵時間太久了,她單手推了下沒推開,便将火把遞給謝爵,自己兩手發力——
木板門啓了條縫隙,一股怪味湧出,陸雙行一怔,脫口而出,“別開——”
來不及了,話音未落琴琴已大力推開了門,門大敞開兩人也嗅到了那股異味,不由後撤!陸雙行飛身過去,随着那門開掀起的氣浪,火把上的火星吹落剛巧掉落進地窖內,頓時從地上撲起一層藍紅色火焰,轟得一聲燒着了整個窖窟!陸雙行一手抓着師父往自己身邊拉,一手擡起去擋炸開撲出來的火苗,那只袖子當即也着了!所幸謝爵和琴琴反應也快,謝爵反身推着徒弟後撤,手不忘順帶抓了把琴琴。三人退開,謝爵腳都沒站穩便立即抓起水袋往陸雙行那袖子上澆,右手拍着灼灼火焰,手上不知何時隐約顯出玄黑骨色。
琴琴站的位置讨巧,身上只落了幾個火點,被她快速拍滅了也趕忙來幫陸雙行。還好水澆來及時沒蔓延開,饒是如此陸雙行手腕上也被燎了一下,又癢又燙直往心裏鑽。他禁不住想去捂住傷口,謝爵騰地抓住他那手壓下去,大聲道:“別碰!”
師徒倆面色蒼白,陸雙行後怕不已,适才師父站的位置、要不是自己動作快伸手擋了下,後果不堪設想。謝爵眼底也是同樣又驚又怕,徒弟就在自己眼前受了傷,還是為了拉回來自己。
“沒事,”陸雙行反而先開口安慰師父,“沒事,就一點點——”
随身帶的水全被用來撲火,琴琴沒拿水袋,處理不了傷口。幾人身後那火還在熊熊燃燒,那股異味正是放久了的火油味,這裏一定放了什麽見不得人的東西!走到這兒必須要帶明火照亮,一開門火油被燃,別說藏在裏面的東西了,就是開門的人能不能躲開都難說。
“快走,趕緊找人救火!”琴琴拍了下謝爵,飛快提醒說。
謝爵抿緊嘴唇,被她拍了下才回過神來,他死死按着徒弟那只好手生怕他忍不住碰了傷口,低聲道:“千萬別碰。”
三人快速退出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