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差事
芸娘思來想去,謹慎的開口:“阿姐也知道,大事我不懂,不過等阿元回來我跟他說說,家裏要是沒有阿姐照顧着,我哪裏忙得過來,如今事情多,還是要看阿元怎麽說才行。”
既沒答應,也沒拒絕,賀徐氏心裏有些不舒服。
當初是她親自挑中芸娘的,才鼓動母親把她娶進門,而芸娘也沒有辜負她的期望,從祖父起徐家就是單傳,到她這一代差點就沒有了男嗣。
對這個家可以說她付出的不比母親少,對弟弟更像是對兒子,芸娘雖然跟弟弟琴瑟和鳴,到底是小門小戶的,很多事情她都放心不下,母親是個好說話的人,自己也怕她受了委屈。
賀徐氏也想過徹底放手算了,可每次回娘家都忍不住要插手大大小小的事,特別是關于弟弟的仕途。
她壓下不滿,笑着對母親說道:“我記得六歲那年,阿耶就給阿娘掙了诰命,如今阿娘老了,也該得兒子掙得诰命了,以後再享享孫子的福,看以後誰能越得過你去!”
徐老夫人哈哈大笑,看看仰着小腦袋,認真的跟外孫說話的大郎,道,“都是芸娘教得好,孫子的福我是享定了!對了,四娘去看人家怎麽樣了,快給我說說!”
賀徐氏知道母親在叉開話題,她也知道弟弟調職的事情急不得,索性借坡下驢,“小郎君人是不錯,家裏也門當戶對,不過他的母親…”
三人繼續拉着家常,中午慣例賀徐氏是要留在娘家吃飯的,蕙娘跟賀家兄妹已經熟悉起來,還能說些笑話。
不過看着蕙娘比平日更甜美的笑容,蓁娘卻隐隐的感覺這不是個好兆頭…送走了女兒一行人,老夫人領着三個孩子去歇午覺,蕙娘跟賀四娘約好了有機會再聚。
蓁娘正拉着佩兒小圓一起找花樣子,準備做一塊帕子給賀四娘,她給蕙娘和蓁娘一人送了一根縧子,而此前她們并不知道賀家兄妹要來,因此也沒有準備見面禮。
蓁娘比劃着瑩潤光滑的雪裏紅綢子,覺得自己的手藝十成十會糟蹋這料子,她認真想了下,決定還是編麻鞋。
她別的也都不擅長,賀家娘子什麽好東西沒有見過,還是別去關公門前耍大刀了,再說自己做的鞋現在可以入眼了。
今日午覺起,蓁娘照常跟初娘一起念書,不過看起來芸娘的心情不是很好,勉強教她們讀了幾句就讓她們自己描紅,芸娘身邊的吳娘扶着她進屋裏去了。
蓁娘猜想估計跟今天賀夫人來有關系,姑嫂嘛,有的好的跟親姐妹一般,有的處得跟仇人一般,這也是各人的緣分。
賀夫人看起來有些強勢,十姐是看起來溫婉實則性子也倔,這兩人又相差十幾歲,指不定中間有什麽矛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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蓁娘猜的不差,芸娘一進門放了簾子就把臉拉了下來,一聲不吭的坐在榻上,吳娘是她當家做主後提拔起來的,算是她的心腹。
剛嫁進來時,她一個新媳婦每天喝了幾口水姑姐都知道,可想而知芸娘的心情有多糟糕。
可姑姐确實也對她好,跟丈夫有些小矛盾從不偏袒,對她娘家也很是照顧。
再說了,這個家裏姑姐付出那麽多,丈夫是個謙謙君子,婆婆溫和慈祥,所以再不滿她也忍了。
吳娘勸道:“娘子消消氣,大姑娘子再強硬,也得阿郎點頭才行呢!你順順利利的把孩子生下來,就是夫人也知道輕重呢!”
芸娘壓抑煩躁道:“你沒看到阿姐的樣子,好像是我攔在中間擋了阿元的仕途,幸而今天阿娘攔了她的話,不然今日她非得逼我打個包票不可…”
吳娘倒了碗水放在芸娘手邊,“大姑娘子也是,家裏本就只有老夫人一個長輩,娘子懷着身子還要抽空處理家事教導孩子!”
“如今阿郎雖說名聲比不上太爺在,可好歹有份正經的差事,也能時常照顧到家裏,大姑娘子只一心要阿郎上進,怎麽就不想一下娘子的辛勞呢!”
芸娘不耐的揮揮手,“阿姐從前也不是這樣的,你沒聽阿娘說麽,是親家公偶遇鄭官人的,可公公去世時,怎麽鄭官人沒有照顧阿元,這個時候倒想起昔日同僚的孫子了?”
吳娘覺得奇怪,“那大姑郎君怎麽突然想到這一茬的,阿郎的身子這幾年是好了不少,可稍微累着就發熱體虛,沒成親之前有時候半個月也出不了一次門,朋友結交的不多,跟同僚也甚少出去應酬,關系也淡得很,突然要調去東宮,是圖個什麽?”
吳娘不解的提出疑問,這話卻讓芸娘頭腦一震,她支起身子盯着多寶格上的一尊冰花青玉壺仔細思考這些日子的事情:阿姐最近有些反常,按理阿元的公務情況姐夫最清楚!
有什麽問題姐夫也會跟她說的,阿元在太常寺,平時人際關系簡單,公事也輕松,好像就是從一個月前開始,阿姐每次回娘家都要求阿元多結交些朋友…這讓阿元有些苦惱,他本就不是個愛交際的人,別人一頓酒結束就能稱兄道弟,他卻連半壺酒也吃不下。
他喜歡靜靜呆着看書,對人際交往也并不熱衷,只是面上過得去就行了,這件事說不定還是跟姐夫有關,只有等阿元回家問問他是怎麽回事…芸娘眉頭微微皺起,對吳娘低聲道:“過幾日是隔壁鄭太夫人的壽宴,到時候你多跟那些夫人娘子身邊的管事嬷嬷們說說話,看看能不能打聽到什麽消息,我總覺得這件事沒那麽簡單…”
鄭家就在隔壁,而且兩家是多年的世交,這次壽宴是太夫人的七十大壽,到時候定是賓客如雲,因為兩家挨着,鄭家早就跟徐家打好了招呼,幫忙接待一些客人。
見芸娘這麽鄭重其事交代,吳娘也有些凝重的回道:“娘子放心,該怎麽做我知道…”
外邊傳來初娘軟糯的聲音:“姨母錯啦,要先寫點再寫撇才對…”
芸娘放松眉頭,微笑着起身出去,“讓我看看你們寫的怎麽樣了?”
蓁娘見芸娘面色已經恢複了,才說道:“阿姐,賀家郎君和四娘人真好,我原本還擔心他們會不跟我們說話呢!”
芸娘呵呵笑:“怎麽會,初娘姑母對孩子的教導是出了名的嚴厲,不會如此倨傲無理,再說了,我是你們阿姐,他們要是瞧不起你們,不就是瞧不起我麽!”
蓁娘有些不好意思:“我也沒跟這些郎君娘子打過交道,哪裏曉得這些~”
“阿姐,你說我送自己編的鞋子給四娘怎麽樣?這禮會不會太輕了?”
說罷蓁娘掏出四娘送的銀紅琵琶結縧子來。
芸娘接過仔細看,然後點頭:“當然可以,這根縧子也是四娘自己打的,你的鞋也是自己編的,正好呢!”
說完拿起蓁娘寫的一個‘煙’字,寫的不算好,畢竟蓁娘以前從沒拿過筆。
之前見蓁娘拿木板練字,芸娘忙制止了她,說只是寫字玩,會讀幾句書也很好了,不必那麽節省,堅持要蓁娘在紙上描紅。
“今日你怎麽跟賀家兄妹說起挖野菜這些事了?”芸娘不經意問道。
蓁娘有些疑惑,他們在說話時阿姐不是也在跟夫人和賀夫人說話嗎?
怎麽會知道他們在說些什麽,想歸想,還是回道:“四娘說她寒食節騎馬去踏青,跑的飛快,後面的家丁險些沒追上!”
“還說賀家郎君射箭百發百中,跟別人比賽都贏了好些東西回來,我跟蕙娘沒什麽好說的,只好說說平時有趣的事情…”
見芸娘并沒有不高興,她帶着些解釋的意思道:“不過,這也本就是我的生活啊,我本就跟他們不一樣,我想這沒有什麽好隐瞞的…”
芸娘嘆口氣,攬住蓁娘的肩膀,“你做的對,人最要不得就是說空話,你知道就是知道,不知道就是不知道,不懂裝懂最讓人瞧不起了!”
“他們說的你未必明白,可你沒有一味的奉承,而是大大方方的說出自己的趣事,他們會認為你這個人踏實!”
“我當年嫁給你姐夫,有許多人說我配不上你姐夫,都準備看我的笑話,走親戚我連手腳都不知道怎麽擺才好!”
“我就想着,我這些禮節做不好,那我就多笑多說好話,俗話說伸手不打笑臉人,私下裏我多找人問多學習就行了!”
“果然呢!我見人就寒暄,先人一步說出自己的不足之處,有失禮地地方長輩們也睜只眼閉只眼…”
“到如今,誰又會說我什麽閑話呢!人活一口氣,這口氣是自己給的,臉皮也是自己給的,你可要記住了…”
芸娘提起剛成親時的事,話裏滿是感慨,一晃幾年過去,自己都融入這個家族許久了…蓁娘若有所思,“若再跟這種人家的娘子們說話,我既不能自卑讓人看不起,也不能太失禮讓人恥笑,對嗎?”
芸娘高興的點頭:“就是這樣!”
“二十三日是隔壁鄭家太夫人的七十大壽,到時候也會有些夫人娘子來我們家暫時歇腳,初娘他們還小,若有跟你們同齡的,或着比你們小的小郎君小娘子來,你和蕙娘就幫阿姐招待一下!”
“只需要幫着看顧點心茶水,引座游戲就行了,你們能不能做好?”
這簡直就是個艱巨的任務,蓁娘家裏來客了小娘子們都不能上桌吃飯,更何況要待客!
還有就是那天來的人未必有賀家兄妹好說話…蓁娘急急的表示自己的擔憂,芸娘安撫道:“你只要盡地主之誼就行了,他們是來做客的,要真的看不起你,第一個被人笑話的就是他們…”
盡管芸娘再三鼓勵,蓁娘仍然有些心慌,到了晚飯時間,芸娘提出這個建議,老夫人也很贊同,讓芸娘好好教導蓁娘二人的禮儀。
又叫了鐘四娘一起去蕙娘姐妹的房間,親自給她們挑選壽宴那天的衣服首飾。
芸娘這幾日腳腫的厲害,天剛暗下來,她倚在隐囊上跟孩子們拼七巧板,身前跪坐着一個小丫鬟捶腿,沒過多久,窗戶透過幾盞燈火,門外婆子的聲音傳來:“阿郎回來啦!”
徐敬元進了門把裘衣解下來遞給吳娘,仆婦打水的打水,端湯的端湯,孩子們撲向父親叽叽喳喳的說起今天的事來,屋子裏熱鬧了起來。
見芸娘想要扶着侍女的手站起來,徐敬元忙上前扶住她親昵道:“快坐着,讓她們服侍就行了,腿怎麽還是有些腫?要不要請個醫匠來看看?”
芸娘親自接過侍女擰好的熱帕子遞給徐丈夫,甜蜜笑道:“哪裏就那麽嬌貴了,懷初娘他們不也是這樣的嗎!馬上就要過年了,請醫匠可不吉利…”
徐敬元滿臉都是不贊同:“身子不舒服就應該認真的吃劑藥才行,你這可是諱疾忌醫!”
見丈夫還在糾結腿的問題,芸娘忙轉移話題:“有件事我正要給你說…”
她眼神示意吳娘和奶母把孩子們帶下去,才繼續道:“阿姐今日回來了一趟,說起給你調換差事的事,阿娘說是你還在考慮,阿姐也讓我勸勸你,可我都還雲裏霧裏的,這是怎麽一回事?”
徐敬元擦了把臉皺着眉頭道:“那天我不是說要晚回來一些嗎,實則是姐夫拉着我在書房裏說了好半天的話,我跟你說你也別聲張,心裏知道就好了…”
見芸娘眼裏的嗔怪,他笑了一下繼續道:“天子要打西突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