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筵席
叫阿玉的孩子似乎被吓住了,忙蹲下身想要往下走,腳剛伸出去便踩滑仰面栽了下來,侍女婆子們一片驚呼手忙腳亂的接人。
蓁娘眼尖看見石頭凸出一角,忙伸手去捂住石頭,冷不防的被後面的人一推搡,手伸的更往前…孩子的頭果然擦過石頭,幸好有蓁娘的胳膊擋着,只是輕輕的碰了下。
蓁娘卻感到一陣疼痛,幾雙手接住了阿元,蓁娘被人推擠到一邊,她趕緊側頭查看手臂,袖子破了胳膊也擦破了皮。
沒人顧得上她,阿玉吓得哭出聲,奶母趕緊抱着孩子輕拍哄着,另外兩個小郎君吓得不知所措,被婆子抱了下來。
徐家的婆子跟在蓁娘身邊,看見了她的胳膊是怎麽弄傷的,忙拉過蓁娘查看,一人驚道:“傷口不深不過有點大,咱們快些去請醫匠來瞧瞧!”
說罷那侍女焦急的托着蓁娘的左胳膊往樹林外走去。
周圍的人這才發現蓁娘受傷了,一人驚呼:“剛才韓家娘子用手擋了一下石頭,不然郎君的頭就要撞上了…”
自己看管不力孩子差點摔了,還連累主人家受傷了,阿玉的奶母抱着孩子快要昏過去了。
蓁娘急忙安慰道:“不礙事的,我也是從小摔大的,這點傷不妨事,還是趕緊哄哄孩子們,那邊的宴席也要開了,別讓夫人們久等!”
那奶母屈膝一福,面色蒼白,咬咬牙道:“今日之事多謝娘子,老奴親自去向夫人請罪…”
話說完就抱着孩子走了,蓁娘跟徐家侍女面面相觑,有這麽嚴重嗎?
侍女道“”“聽說是袁家小郎君是躲開奶母婆子爬上去的,他們剛找到人咱們也就到了,那袁家娘子一看就是個極有威儀的人,奶母今日失職肯定會受到懲罰,說不定趕出袁家都是輕的…”
“…娘子若是不計較的話,還是幫奶母說句話吧…”
侍女說完這話有些忐忑的看着蓁娘,蓁娘忖道:都是伺候人的,這侍女也是同病相憐!
再說了,小孩子有多調皮蓁娘是見過的,下人哪裏管得住,打又不能打,罵也不能罵,但是出了事第一個挨罰的就是下人。
她點點頭,“那咱們快些過去,不過我估計袁娘子縱然不把人趕走也必會發落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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蓁娘把胳膊的血擦掉一些急忙往外走。
侍女跟上她松了口氣:“那也不錯了…”
到了花園口,果然就見地上跪了一群人,袁娘子面色陰沉只安慰尚在懷裏抽泣的阿玉,奶母磕着頭不住告罪。
見蓁娘來了,袁娘子立刻上前查看她胳膊,面色焦急道:“都怪阿玉調皮,連累小娘子受傷,阿福,你立刻拿郎君的帖子去請福明堂的楊太仆來給韓家娘子看看胳膊!”
福明堂是長安城有名的醫館,其中最出名的杏林便是曾經做過太仆的楊厚樸,因其醫術高明而有仁心,大家便尊稱其為楊太仆。
名叫阿福的婆子應了一聲就出門去了,蓁娘還沒開口拒絕,袁娘子又道:“明日我親自上門來賠罪,要是留疤了可怎麽好…”說罷捏着帕子拭淚。
看着她這番舉動,蓁娘心裏有點不舒服,面上倒是不顯。
她趁機向袁娘子求情,寬恕奶母侍女,袁娘子本就見蓁娘只是個小戶人家的娘子,心裏雖感激卻并不以為意,在她看來去請楊太仆來治療,明日再上門送些禮就扯平了。
這小娘子無關緊要,倒是她姐夫,好歹是世交之後,不好做的随意,這會兒她倒是打蛇随棍上了,袁夫人心裏便冷淡起來。
她淡淡開口道:“小娘子不知,這麽多下人看着孩子,都能讓他差點出事,就是我饒了她們,我家夫人也不答應呢!而且還讓你受了傷,不狠狠罰她們,我心裏怎麽過得去…”
這就是不答應了?
畢竟是別人的家事,蓁娘不好多管,不過看奶母侍女都瑟瑟發抖,她忍不住繼續求情:“娘子說的有道理,只是我是親眼看見的,郎君爬到高處,下人們急的了不得,有人爬上去抱孩子,有人在下邊哄着!”
“就是我不擋着郎君的頭,也有人擋着,娘子仁慈,只發落她們一番即可,吃一塹長一智,她們以後當差也必定是小心再小心的!”
袁娘子瞄了眼嘟着嘴悶悶不樂的兒子一眼,見四周還有不少人圍着,不好再堅持,她勉強的應了蓁娘,而另一邊芸娘從也帶人過來了。
她了解了事情的經過後,笑道讓袁娘子帶着孩子先去鄭家入席,蓁娘的胳膊她來看着上藥就行了。
袁娘子拉着芸娘的手再三道歉,留下一個貼身的婆子在這邊等着楊太仆來,才被擁簇着去了隔壁。
芸娘也擔心妹妹的胳膊,叫人打了熱水來清理傷口,小心的挽起袖子,蓁娘的胳膊上兩枚銅板大小的肉破了皮,芸娘看的皺眉,“先忍着點痛,待會兒上了藥就好了…”
蓁娘搖搖頭:“不是很痛,阿姐別擔心…”
今日人多吵鬧的很,芸娘是不打算過去的,怕驚着肚子裏的孩子。
等楊太仆來了後,他在傷口上撒了些藥粉,又命人用開水煮過帕子烘幹包紮傷口,囑咐蓁娘每日晚間解開帕子,用熱水清洗傷口後再上藥粉。
蓁娘認真聽着,等送走了楊太仆,給蓁娘換了件衣裳,芸娘讓蓁娘代表她去鄭家給太夫人磕頭祝壽。
蕙娘拉着初娘三人跟在徐夫人身邊,鄭家太夫人的院子裏擠滿了女眷,到處是人,佩兒護着蓁娘的胳膊,進屋按着婆子的指示給太夫人磕頭。
一張紫檀木的繩床上坐着一位銀發雞皮的老婦人,她頭上帶着昭君套,上身一件銀灰狐裘,下身着松鶴祥雲百花绛紅色儒裙。
太夫人身邊立着一位衣着華麗的中年婦人,手裏端着小漆盤,裏面擱着帕子、水碗、佛珠串等物,想來是太夫人的某位後輩。
屋裏的各色人等擠得滿滿當當,或站或立,蓁娘不怕人多,可這會兒大家都好奇的看着她們姐妹兩,這麽多雙眼睛下不怕也膽顫。
她忙瞟了一眼蕙娘,發現她耳朵紅通通的,蕙娘一緊張就這樣,蓁娘緊張則是手心癢,這會兒她強忍着不去撓。
言行舉止是芸娘在家裏就教了無數遍的,蕙娘和蓁娘一起跪下,只聽徐老夫人笑道:“媳婦兒身子重,不便來給老壽星磕頭,這兩個小娘子是阿元的小姨妹,今日也代表她們阿姐來磕頭…”
蕙娘是長,由她開口,強忍着緊張朗朗道:“給老壽星磕頭,祝老壽星福如東海水長流,壽比南山不老松,年年有今日,歲歲有今朝!”
說罷兩人磕了三個頭,徐老夫人暗暗點頭,舉止合理,倒也不失體面。
鄭太夫人笑的滿臉褶子,忙喚兩人到身邊來,太夫人一人拉着一只手,對蕙娘笑道:“你排行第幾?幾歲了?可說親了不曾?”
蕙娘乖巧回道:“兒家裏行十五,今年十五歲了,還沒有說親!”
蓁娘也接着道:“兒排行十七,今年十三歲了,也沒有說親!”
太夫人啧啧稱奇,“那你們後面還有幾個妹妹?”
蕙娘抿嘴笑,“回老壽星的話,後面還有四個妹妹,不過都是同一個阿祖…”
太夫人點頭:“真是子嗣興旺,你們兩個長得也好,十五娘抽條了,高一些,十七娘還沒抽條,小臉圓圓的,看着就有福相!”
蕙娘有些羞澀的低下頭,蓁娘倒是汗顏:在徐家每天都有肉吃,阿姐又擔心她吃不飽,每天像喂豬似的,她也吃的樂呵呵,覺得自己的雙下巴都快出來了…旁邊有人竊竊私語,有人對徐老夫人奉承道:“真是多子多福啊,要我說,你們家娘子就是有福,進了你們家門就生了三個孩子,有兒有女,這會兒肚子裏還有一個,老夫人吶,你的福氣真是享不完呢!”
徐老夫人倒不謙虛:“都是媳婦的功勞,我們家的情況你也知道,下人一堆,主人倒只有三個,自從芸娘進了門,給我添了孫女孫兒,我這是做夢都能笑醒哩!”
徐家的情況在座人都知道,家風嚴謹,又是世代的讀書人家,不過就是子嗣不順,差點還絕了後。
這會兒看着乖巧的依偎在徐老夫人身邊的小孫女,再看看跟其他孩子跑做一團的兩個小郎君,可見娶一個旺家的媳婦兒有多好!
又有人聽旁人說起芸娘嫁做人婦的姐妹都是子嗣極旺的,有些人不免心裏有些想法,細細打量太夫人跟前的兩個小娘子來。
一道道打量的目光讓人起了雞皮疙瘩,蓁娘兩姐妹如立錐地,幸好後邊又來人磕頭了,兩人才忙退下去了。
祝完了壽下人來禀筵宴已備好,請貴客移步!
衆人衆星拱月般擁簇着太夫人去客廳,三面開闊的客廳,兩邊是卷起簾子的走廊,客廳走廊都放着大食案,七八個人一桌。
院子中間的青石板設上了蘆葦席,早有男女伎人或懷抱箜篌坐在席上,或捧着竽坐在杌子上,還有人拿着尺八立着。
等客人坐定了樂聲響起,為筵席增加一絲情趣,蓁娘跟同齡的小娘子們坐在一桌,她們是晚輩,所以坐在角落裏。
那些翩翩起舞的舞伎、歌聲美妙的音伎可是讓蓁娘大開眼界了,這就是高門大戶人家的做派啊!
吃頓飯都讓人這麽身心愉悅,旁邊的一個小娘子看見她眼裏的好奇,輕笑道:“她們在表演木偶戲呢!”
“這戲說的是一個人偷了天宮的仙桃,吃了之後變成神仙發生的事,很是好看!祝壽都喜歡演這出戲的…”
蓁娘十分感謝她的講解,見這小娘子比她年紀還小些,剛剛動了幾筷子就吃飽了,只是礙于提前退席很是失禮,所以數着米粒兒只看表演。
飯菜美味,音樂好聽,表演也好看,真是太享受了!
蓁娘想等回了家,一定要跟阿翁阿婆他們、還有毛大郎他們吹噓一番,才不枉來這走了一遭!
吃罷飯該樂的繼續樂,衆女眷進了客廳裏,男客依然在前邊院子裏,能聽到他們在擊鼓唱歌。
這邊女眷們的興致也來了,婆子侍女們搬來了羯鼓、笛、笙等物,熙熙攘攘的,伎人拿定樂器便起聲,衆人不分老少都跳起舞來。
随着音樂的變換舞蹈也變換,或急或緩,旋轉拍手跺腳,還有人唱起小調來。
蓁娘受到氣氛的感染,也忍不住和蕙娘跳了起來。
老百姓的生活很是枯燥,所以也時常聚在一起敲鼓跳舞,釋放一天的壓力。
只要人多的聚會,都免不了一場歡快的舞蹈,不過跟這裏的人比起來,自己家真是群魔亂舞…蓁娘跟蕙娘不會跳這麽複雜的舞,何況她的胳膊也有傷口不便揮動,兩人只在外圈跟着節拍踏腳。
有些婦人興致高昂,一邊唱一邊跳,跳完就指定下一個人來接着跳!
這種場合如果拒絕別人的邀請是非常無禮的,被指定的人只得使出全部功力盡力表演,有人吃多了酒跳的偏偏倒倒的,引得人哄堂大笑。
蓁娘笑的腮都疼了,覺得太好玩了,只要跳起舞,管她威嚴的夫人還是嬌貴的娘子,都像脫下了面具,放下架子展現自我!
蓁娘甚至發現不願近人的阿绾回旋舞跳的最好,引來衆人的喝彩。
惢娘歌唱的好聽,連那個袁娘子都笑的見牙不見眼。
樂呵了一下午,吃過晚飯,只有少部分的人告辭回家去了,另外的人點起燈繼續玩樂,直到半夜才結束了這一天。
壽宴是要連辦三天的,蓁娘回了家覺得嗓子都笑啞了,芸娘還在等着他們,收拾好了孩子們,她留了蕙娘和蓁娘說話,問她們今天壽宴的情況。
得知沒有失禮的地方她才放心,轉頭問起蕙娘:“今日我托你照看來家裏的孩子們,你怎麽沒發現三個小郎君跑不見了?”
蓁娘想到這也覺得有些奇怪,雖然蕙娘不能看着所有的孩子,但她是帶着婆子的,孩子們在哪裏玩她應該清楚才是,不然小孩子腳快跟着的下人也不識路怎麽辦!
蕙娘忙止笑,有些忐忑道:“那會兒我肚子有些不舒服,去了官房,讓鄭娘她們先看一下,等我出來後也沒聽她們說孩子跑不見了…”
芸娘點點頭:“幸好是沒事,你們不知道,袁家高門大戶,扯來扯去跟天子都有親戚關系,今日來的人都是非同小可,小郎君們都嬌貴的很,要是在我們家裏出了事可不得了…“她念叨了一番,又問起蓁娘的胳膊來,蓁娘想起袁娘子的嘴臉,向芸娘抱怨:“她一直說對不住,可話裏話外都沒覺得是她兒子有錯!”
“她兒子小,就算錯了也可以推給下人,可她都沒有讓她兒子給我道謝!”
“阿姐,不是我小心眼,咱們小時候在別人家惹了禍,阿耶阿娘都是要狠狠教訓的,就算感謝別人,那也要自己親自去的才顯誠意…”
蓁娘不滿的哼哼,“她以為我看不出來呢!擺明了就是沒把我放在眼裏,不過這也沒關系,橫豎下次見面我也認不得她。”
“她還說什麽明日上門賠罪,得了吧,我可都看見了,她說這話的時候還瞟了一眼另外兩個夫人呢!在那兒炫耀呢!拿我作伐子…”
芸娘和蕙娘吃吃笑:“你這丫頭,就是愛計較,不過也怪不得你,咱們那兒的人可不是這種說個話也要繞幾個彎的人,你可不就看不慣嗎!”
“實際上我也不看不慣,可沒辦法,到了這個環境,就得入鄉随俗,不管你心裏怎麽想的,可不能仗着年紀小就發作出來,那些人,眼睛毒着呢,你想什麽一眼就看出來了…”
蓁娘癟癟嘴,萬分想念那個風一吹就全是灰塵揚在臉上,街上都是鬧哄哄的宣義坊了。
這裏的一切都跟她格格不入,今天大家玩的那麽開心,可笑過之後還是覺得心裏空空的,不得勁。
作者有話要說:
唐朝人性情奔放,跟後來的中國人內斂穩重不同,他們非常樂意用音樂和舞蹈來表達生活的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