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蕙娘
第二日,袁娘子果然帶了人上門送禮,那時蓁娘仍在花園裏忙碌,她比昨天有經驗多了,給阿姐說了一些建議,阿姐直誇她認真。
聽佩兒來喚她去見客,蓁娘還有些懵,她都忘了袁娘子說的話了,到了小客廳裏,袁娘子正在跟芸娘拉扯孩子經。
見蓁娘來了,忙起身走近要看她的胳膊,蓁娘忙推辭:“不過是一道小傷口,娘子不必這麽客氣。”
袁娘子皺眉對芸娘道:“娘子不知道,昨晚回了家,我們家郡君也知道了這件事,郡君把我也責備了一頓,還擔心令妹的手留了疤,所以一大早,我就提着小小禮品并上好的藥膏上門賠罪了…”
這也太鄭重了,不過一個傷口,怎麽這些人比她還急呢!
自己小時候頑皮老是受傷,阿娘給她洗洗就行了,不照樣還是好了嗎!
蓁娘覺着這有點小題大做了,經過昨日一事,她對袁娘子的印象不是很好…芸娘也推辭:“娘子請的杏林已經開了方子,今早我也問過妹妹,她說只要不動作太大就不疼,她年紀小傷口好得快,所以娘子也不必憂心…”
兩人就此事一番推讓,蓁娘無聊的呆在一邊,像個局外人一般,看着她們嘴皮子一動一動扯來扯去,思緒早就飄遠了,她想着要不要在煮茶的配料裏加個炒米,或者加點枸杞也行…最終芸娘還是收下了禮品,袁娘子今日的态度格外好,話裏話外都是抱歉,芸娘不得不跟她推讓了一番才告一段落。
話到最後,袁娘子笑眯眯表示袁郡君也想見見蓁娘,想就帶她去鄭家一趟。
蓁娘聽到這裏回過神來,看了袁娘子一眼,怕怕的縮起來。
昨天去祝壽已經讓她如過懸崖一般膽顫,她可是怕了那些目光如炬的貴婦人們,那種挑剔又帶着些輕視的目光很讓人不舒服。
芸娘有些驚訝,袁郡君是袁娘子的祖婆婆,她的娘家祖父乃是跟着高祖一起打天下的常乙侯,後來還做過丞相,薨殁後陪葬在高祖恭陵。
袁郡君的夫家就是大名鼎鼎的‘上馬擊狂胡,下馬草行書’,淩煙閣二十六功臣之一的虞國公嫡支後代。
世襲三代,如今袁郡君的丈夫爵位是縣伯,宮城裏的周太妃正是袁縣伯的表姨母,不過他的年紀卻比周太妃還要大一些。
這位郡君極少出門應酬,芸娘在這之前也只是聽說過她,并不知道郡君的性子,只聽婆婆說起過她是個不茍言笑的人,早些年愛書墨詩詞,因此對人情交往并不熱衷,在世家夫人中也算是個另類。
就連這次來鄭家做客,也是因為郡君跟鄭太夫人從小就認識…芸娘既擔心蓁娘在人前露了怯,也擔心郡君要見蓁娘,實際上本意沒有那麽簡單——郡君那樣的身份怎麽會無緣無故要見蓁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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芸娘心裏充滿疑惑,可不去是不行的,也許郡君只是因為疼愛曾孫子,想感謝妹妹幫了忙呢!
她見袁娘子一直面帶笑意,只能壓下不安這麽安慰自己。
芸娘借口帶蓁娘去換衣服,把其中的關系拉扯說給蓁娘,囑咐她道:“跟你昨天一樣就行了,袁郡君是個冷性子,你不要說多餘的話,問什麽答什麽就是了,不要害怕也不要輕浮過頭了,哎呀…總之一句話,見機行事…”
蓁娘汗,阿姐說的跟沒說有什麽區別,難道那位郡君就那麽恐怖?
再說了,自己能忍着腿不抖就不錯了,還要會看臉色?
收拾妥當了袁娘子拉着蓁娘去了鄭府,路過昨天那個客廳,裏面嬌聲笑語不斷,二人繞過客廳來到一間小巧的書房。
裏面安靜的沒有一絲聲響,蓁娘的咽了咽口水,不安的捏捏手指,低頭跟在袁娘子身後,她悄悄擡眼快速打量一眼,屋裏榻上一位花白頭發,的老婦人歪着身子倚在憑幾上。
這應該就是袁郡君了,她手裏拿了一卷書,身邊立着兩個略微年輕些的婦人,看穿着神态應該是她的侍女。
“郡君,兒回來了!”袁夫人福了福身子,嬌聲道。
聽見袁娘子的聲音,袁郡君目光轉了過來,她沒有說話,蓁娘只覺得周身被那銳利的眼神一刺,後背湧起一股冷意,理理喉嚨,她上前磕頭請安:“拜見郡君,郡君萬福…”
蓁娘跪在地上腿有點抖,袁郡君沒發話她也不敢起身,眼睛看着榻上垂下的裙邊,是寶藍色的一個個團紋,應該是字,可惜這個字她不認得。
蓁娘随即暗斥自己,都什麽時候了還在想這些有的沒的,可腦袋裏還是控制不住胡思亂想起來。
幸好這時袁郡君發話了,清冷的聲音裏帶着一絲笑意,“快起來,到我身邊來…”
蓁娘楞了一下,小心翼翼的站起來,低頭走到郡君身邊,郡君在榻上比她矮,這樣與長輩說話是很不禮貌的,于是她便跪在塌下,仰起頭看着眼前這個老婦人。
這一看蓁娘十分驚豔,即使是歲月的痕跡也掩蓋不住她年輕時豔麗的姿容,這樣的氣質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學來的。
即使是比郡君還年輕的徐老夫人,她給蓁娘的印象都只是和氣有禮。
袁娘子在袁郡君的示意下退了出去,并帶上了門,蓁娘心裏有些忐忑,要跟她說什麽這麽神神秘秘的?
管他呢!先打起精神來再說…
然而只是過了一刻鐘,蓁娘就輕輕松松的出了門,跟進門時的戰戰兢兢不同,她這會兒倒是把心放了下來。
郡君并沒有說其他的什麽,只問了一下蓁娘的胳膊和她的家裏情況就完了。
見到了芸娘,她把事情經過說了一遍,芸娘覺得奇怪:“郡君這麽好說話嗎?”
蓁娘滿不在乎的道:“就是郡君性子再怎麽古怪,也不至于對我怎麽樣吧!”
“何況,我覺得郡君人很好啊!她看起來真高貴,而且她年輕時肯定很美麗,張財主的老娘連她的腳後跟都比不上!”
張財主的老娘張老婦,乃是永達坊的一景。
張老婦一雙手恨不得多長幾只,好方便戴上金晃晃的手圈,睡覺都舍不得取下,結果每日大魚大肉發福了,手圈卡在肉裏了,手腕都差點爛掉!
最後還是把金手圈絞斷了,一雙手才保住的,把張老婦心疼的直罵娘!
袁郡君就不一樣,這通身的氣派簡直讓人膜拜,蓁娘猜想,阿姐讀過書,會不會年老了也是這樣…一擡頭,卻見芸娘在皺眉思索,蓁娘忙道:“阿姐不要想啦,今天還有很多事要做呢,我扶你去屋裏坐一下,別皺眉啦,小心肚子裏的外甥跟你一樣生下來就皺着眉頭…”
芸娘被逗得一笑,“就會渾說,不過你說得對,我想也不會有什麽事…”
縱然嘴裏這麽說,芸娘心裏還是有些不安,更讓她不安的卻是蕙娘。
昨晚吳娘跟她說,小侍女阿果在鄭家的花園裏看見蕙娘跟一個穿着氣派的小郎君在說話。
吳娘原想着就當沒看見好了,不曾想後來三個孩子在徐家不見了,才想起芸娘安排蕙娘照顧孩子們,怎的蕙娘就去了鄭家的花園裏了,心裏一番計較後,吳娘決定還是跟芸娘說一下。
芸娘聽了吳娘的話心裏一沉,家裏姊妹是什麽性子她一清二楚,蕙娘是老來女,四伯母很是嬌慣,她又長得好看,性子便有些強勢,凡事愛出頭,做好了便有些得意,做的不好撒嬌賣乖也就過去了。
又想起蕙娘那天有些不好意思的跟自己提起四伯母的話,想讓自己幫忙給蕙娘看個合适的人家。
說實話,芸娘很是為難,聽這意思,四伯母是想要給蕙娘找個徐家這樣的人家,可她嫁進徐家也才七年,認識的人是不少,可适合蕙娘的那那麽容易找到!
蕙娘是自己的妹妹,她也希望妹妹過的好,可身份地位擺在那兒,願意娶蕙娘的人家,自己都看不上,有符合條件的人家,也不會娶蕙娘,蕙娘是長得漂亮,可這個門第…芸娘真心為蕙娘考慮的結果就是:最好還是找個門當戶對的婆家,這樣不禁對蕙娘好,對四伯母也好,高門兒媳豈是那麽好當的…回到這件事情上來,這些日子相處看來,芸娘發現蕙娘确實愛計較,連在徐家的侍女婆子也能分三六九等交往,不過她的本性并不壞,只是愛耍些小聰明。
跟蕙娘比起來,蓁娘則是個一眼就看穿的人,整天傻樂,單純可愛。
蓁娘在家裏是中間的孩子,兄姊受父母看重,弟妹年幼父母也看重,就她不上不下的,所以性子大方,什麽東西都是等別人拿了自己才伸手。
不過缺點是性子直,什麽東西都擺在臉上,見不得人前一套人後一套的做派,一時嘴上不饒人,實則心裏早就後悔了。
就芸娘自己而言,都是她的妹妹,自己希望她們都嫁得好過得好,可踏踏實實的日子過着也不錯,怕就怕眼高于頂的人,這種人要是跌跟頭,會比別人摔得更慘…芸娘不着痕跡的問起蕙娘,蓁娘并沒發覺芸娘的意圖,實話實說道:“十五姐每天跟大朗二郎一起玩,大郎還想跟我們一起睡呢!”
“她在家裏像個小孩子似的,沒想到輪到她照顧孩子,居然做的還不錯,大郎吃幹果子都第一個給她吃,我都有點吃醋了…”蓁娘嘟哝道。
芸娘笑笑,“可初娘就粘着你多一些,這就是人跟人之間的緣法…”
聽見蕙娘并無異樣,芸娘決定今天看看情況再說…第二日晚間,蕙娘邁着輕快的步伐進了屋,見蓁娘在洗腳,轉身跟小圓笑道:“給我也打盆熱水,今天腳疼死了,泡一泡我再睡!”
小圓‘唉’了一聲去廚房端水。
蕙娘泡了腳洗了臉散了頭發爬上榻,才發現今晚蓁娘有些安靜,她笑嘻嘻的捅捅蓁娘的肩膀:“怎麽不說話,是不是累着了,今天我看那個蕊娘一直跟你在一起,什麽時候你也交上朋友了!”
蓁娘閉着眼,輕道:“我是什麽身份,她是什麽身份,不過是萍水相逢,她這個人又沒什麽架子,大家說說話罷了,若是沒有姐夫家的這層關系,我就是做了她家的下人,她也不會多看我一眼…”
蕙娘聽了這話覺得刺耳,她有些不高興,“你這話是什麽意思,難不成咱們還不配跟她說話嗎?”
蓁娘睜開眼坐起身,看着蕙娘的眼睛道:“說話當然可以,說話又少不了幾根頭發,不過要是我真心的拿她做了朋友,那就是我不自量力,與人徒增笑料罷了!”
蕙娘也冷了臉,道:“你到底想說什麽,別指桑罵槐了!”
蓁娘木着臉,“今天下午我都看見了,鄭家的花園裏,你跟那個郎君…”
蕙娘愣了一下,眼裏閃過一絲慌亂,她掩飾道:“不過是他跟我問問他弟弟去哪兒了,你也知道,我一直帶着一群孩子玩,他弟弟跟大郎跑到一起去了…”
蓁娘打斷她的話,“阿姐,究竟說的什麽話我不清楚,但我知道,十姐也知道,我不知道你有什麽想法,但我要告訴你,這年頭,女人可以和離,寡婦可以再嫁,但是飛上枝頭作鳳凰的是少數,就是有也不會是你我!”
蕙娘見她把話都說到這個份上,索性打開天窗說亮話:“你倒是清楚的很,那是你認了,我可不認!”
“對,我是小門小戶的娘子,我阿耶在東家庫房裏抱着算盤算賬,我阿娘只會圍着鍋碗瓢盆轉,我家三天才吃一回肉,所以我就不配嫁得好嗎?”
作者有話要說:
袁娘子的祖婆婆,因為丈夫是正四品縣伯,所以她的诰命是正四品郡君~袁郡君對女主之後的命運起了個轉折的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