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萌動
蕙娘越說越激動,蓁娘迅速掃了一眼屋裏,卻見小圓和佩兒早就出去了,于是她也正聲道:“不是配不配的問題,咱們家是良民,要是那位郎君家裏同意,你明天就能嫁過去,可是阿姐,那位郎君是官家的,你知道蕊娘跟我說她的生活是什麽樣的嗎?”
“她的一個庶出兄長,娶的嫂嫂都是進士家的娘子,只因為門當戶對,更不用說她嫡親的阿兄娶的嫂嫂是縣主的侄女!”
“我知道你不甘心,你是我們家那麽多姊妹中長得最好看的一個,你到現在都是十指不沾陽春水,所以你覺得有資本去争一争!”
“可是阿姐,不是每一個郎君都是姐夫那樣的君子,蕊娘還說過,她的阿兄才十二三歲,晚上就跟婢女滾一個被窩,就是有了孩子,長輩們都不以為意的!”
蕙娘咬着下唇不做聲,臉上滿是不服氣,蓁娘苦口婆心道:“你還記不記得昨天的袁娘子,她就是瞧不起我都做的讓人說不出不是來,要是有這麽一個婆婆或者妯娌,你過日子累不累?”
“隔壁鄭太夫人七十大壽,孝子孝孫滿堂歡聚,各路賓客祝壽,你說她讓人羨不羨慕!可她的兒子六個就有四個是小婦生的!”
“就因為她是主母,小婦生孩子她都要在旁邊坐着等,孩子把手折了就是她做這個做母親的不盡心,我們看得到她今天笑容滿面,可哪裏看得到她年輕時流淚的樣子…”
蕙娘緊握雙手眼裏泛紅,“你說的我怎麽會不知道,可比起這些,我更不想重複我阿娘和嫂子的日子,我阿耶一回家就等着我阿娘伺候,還要責怪她做的不好…”
“我阿兄節約,連阿嫂冬天手裂了口子都不樂意她抹些豬油,我阿嫂剛進門時多好看啊,說話也溫溫柔柔的,現在呢!”
“臉上長斑了,長胖了,孩子不聽話就是一頓吼,兩口子隔幾天就要争吵,蓁蓁,我不想過這樣的日子!我不想!”
蕙娘的眼淚掉在被子上湮開了一片,蓁娘有些不忍,但還是勸道:“我們的高祖父,在益州連連戰亂,家破人亡時差點餓死,還是好心人給了一把草才活了下來…”
“後來世道安穩了,高祖父來到了京城,他們勤勤懇懇種田,不僅把孩子養大了,還送他們上了村學,所以曾祖父才會做了門子,我們才會住在天子腳下!”
“我們的日子過的不富裕,可溺死女孩子這件事我們韓家從來沒發生過,我們比起很多人來說已經過的很好了!”
“在十姐家裏我們長了見識,可是不能生出一些不該有的想法來,你既想過好日子,除非你有十姐的本事,若沒有,我勸你還是踏踏實實的,四伯那麽疼你,也絕不會把你随便嫁出去的!”
兩人相對靜默良久,蕙娘一聲不吭,蓁娘不知道她聽了這些話是打算一條道走到黑,還是回過頭來,但她知道,一個人若鐵了心的話,是九頭牛也拉不回來的。
十姐知道了也會勸勸蕙娘的,但願她能明白,有些命是争不來的,與其為了那些虛無缥缈的想象上蹿下跳的,還是安下心來過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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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祖常說你付出什麽就能得到什麽,把任何希望都寄托在別人身上,有一天別人倒下了,說不定連爬起來的力氣也沒有了。
姐妹兩不歡而散,蕙娘還在氣頭上,跑出去跟佩兒擠一個被窩,蓁娘獨自睡。
回想起方才的話,她心裏有些後悔,自己的話是不是太重了,蕙娘畢竟是姐姐,做妹妹的這樣直截了當的指責她,會讓她的臉上過不去的。
但轉念一想,若不趁着事情還沒有擴大就斷了她的念頭,指不定後面還會出什麽幺蛾子。
十姐能在這種環境裏站穩了腳,肯定花了不少力氣,如果因為娘家妹妹的輕浮舉止就備受嘲笑,那多不好。
蓁娘想起阿婆去給齊娘送臘八粥,回來說起張家的事,張婦醋勁大,家裏有個婢女專門伺候張財主的老娘。
不知怎麽的惹着張婦了,她揪着那婢女的頭發邊打邊罵:“直娘賊,看你小小年紀就發騷,吃馊飯長大的還想爬我男人的床,你還想着做主母,你娘是不是天天都偷\人,所以你也繼承了你娘的本事!”
蓁娘聽得瞠目結舌,世上竟有如此潑婦,可這會兒卻想起,若是張婦就是那郎君的母親呢!
若是她也找上門來打罵蕙娘,蕙娘該有多難堪,她是那麽驕傲自信的一個人!
又或者那位母親是像袁娘子那樣的,只拿眼角看人,明明看不起人還一副施舍的樣子說:“做兒媳是不行的,不過我兒子喜歡,那就擡進門做偏房吧!”
蓁娘覺得自己想的有點多,可又忍不住不想,翻來覆去到了半夜才歇了腦子,心道還是看看十姐是怎麽說的吧!
第二天晚上芸娘拉着蕙娘單獨在屋裏說話,也不知說了些什麽,但是蕙娘回到房間裏時,蓁娘發現她哭過,眼睛紅紅的。
她一進門就倒在榻上,蓁娘擰了根熱帕子給她,蕙娘默默接過擦了擦臉,一夜無言。
蓁娘思忖或許蕙娘沒有跟十姐說自己也知道這件事,所以十姐沒有來詢問自己,不過蕙娘不開口,十姐沒出聲,她也就當不知道這件事好了。
只是不知道蕙娘到底想明白沒有,這是在徐家,若是蕙娘一味的鑽了牛角尖,做了什麽錯事,最後被怪罪的還不是十姐麽!
只希望蕙娘能聽進她和十姐的話。
因着這件事,蕙娘幾日以來都是恹恹的,沒有往日的活潑,徐老夫人還關心的問道是不是住的不舒服,或者是想家了?
蕙娘明白道理,在別人家做客還擺臉色實在很失禮,只得說自己月事來了不舒服,徐老夫人松了口氣,讓人準備糖水給她喝,蓁娘也私下哄勸了一番,蕙娘才恢複了些精神。
等清點收拾了宴請的器物,芸娘才有空歇口氣,問起吳娘可打聽到了些什麽消息,吳娘微皺着眉,遲疑道:“差不多跟咱們家交好的管事娘子我都去探過口風,她們卻支支吾吾的,我再細問,她們都暗示我別打聽了…”
“像是不敢說什麽…”
這是什麽意思?
芸娘細細思考一番,卻理不出頭緒,幹脆等丈夫回來了問問他。
徐敬元回家後知道了妻子的疑惑,心中嘆了口氣,想了想,還是決定對妻子說實話,“五日前,天子訓斥了趙王一番…”
趙王!天子與皇後的第六子!
芸娘有些奇怪,“趙王雖然還未成親,可已經在議政了,莫非他做了什麽事惹得天子不快?”
“不是。”徐敬元搖頭,“近些日子,天子聽說了些關于太子的閑話,開始天子只是不高興,後來說閑話的人越說越離譜,甚至流傳太子好男\風,所以到現在都沒有兒子…”
芸娘驚訝極了,“這話是趙王傳的?”
齊王與太子明争暗鬥不是什麽新鮮事,趙王是齊王的同母弟弟,站在齊王那邊很正常。
可太子是在為皇太後和皇太子妃守孝,再怎麽說,太子也是趙王的兄長,他這麽亂說話,作為父親的天子不生氣才怪!
“哪有那麽簡單!”徐敬元解釋道:“趙王又不是傻子,心裏這麽想就算了,哪裏會說出口,就是說了,又怎麽會傳到天子耳朵裏。”
“這其中的曲折我們也不知道,但是天子為這些話生了氣,讓人去查,卻查到東宮有些人不對勁,太子因為居喪,再沒有親近妾侍,整日裏只跟弘文館的學士校對史籍…”
“莫非是東宮有眼線?還是齊王一夥安插的?”芸娘猜測道。
徐敬元面上露出一絲嘲笑:“太子不理政事,天子的兒子中,就屬齊王最得意,這人若是得了意,出了岔子也難免!”
“不過天子還真是偏心他,怕事情鬧大了對齊王不利,引得禦史彈劾,所以只抓着流言的錯誤,訓斥了趙王一番,趙王不過就是個頂缸的!”
芸娘啧啧稱奇,“這齊王膽子還真大,就這麽往東宮裏放眼線,別說太子是他兄長,就算太子不是太子,東宮挨着的就是大內,天子若不生氣,怕是這個兒子下一步就要往自己身邊安埋伏了!”
“難怪吳娘打聽到許多官家近些日子都謹言慎行,齊王犯了錯,趙王頂了缸,怕是皇後也插了一手,宮城裏氣氛緊張,這做臣下的,自然也就夾起尾巴做人!”
“不過這些流言,是怎麽傳到天子耳朵裏的?”芸娘對這一點還是很疑惑。
一轉頭,卻見丈夫神色嚴肅,她愣了一瞬,拉扯丈夫的袖子,柔聲道:“怎麽了?”
徐敬元沉默片刻,擡起頭眼光爍爍的看着她,道:“我決定聽姐夫的話,去東宮當差!”
怎麽突然說起這個了?
芸娘滿眼疑惑…
這日正是二十八,蕙娘跟蓁娘要收拾一下準備回家過年了,徐敬元也已經封筆正式休假,芸娘在忙着給姐妹兩準備年節禮帶回家去。
正是剛到晚飯時間,徐敬元說起公務上的趣事,惹得一屋子的人哈哈大笑,芸娘卻還沒等笑聲落地,‘哎喲’一聲叫起來。
衆人忙圍過來,芸娘捧着肚子蹙起眉頭,過了一會再次傳來劇痛,她緩慢呼吸,對面色緊張的衆人道:“可能要生了…”
屋裏一陣騷動,幸好徐老夫人早有經驗,忙指揮婆子們把芸娘扶着去了産房,一面使人去叫穩婆,一面讓蕙娘姐妹兩帶着三個孩子先去休息,自己跟兒子一起等着芸娘生産。
這已是芸娘的第四胎,生的很是順利,才剛到寅時就生下來了,穩婆出門報喜:“是個六斤二兩重的小娘子!”
屋裏的人開心不已,徐夫人和徐敬元連連道好,蕙娘和蓁娘哪裏睡得着,趁着孩子們都睡了悄悄的出了門去看十姐和外甥女。
家裏廚娘連夜趕制好了紅蛋,不夠還去隔壁鄭家借了一百多個,第二天就挨家挨戶的報喜,沒到中午,韓家人就趕着車來了。
六伯母一面念叨不是說還有十幾天嗎,怎麽這麽快就發動了,一面又抱着外孫女笑呵呵的道:“這是丫頭想趕上吃年飯呢!以後準是個能吃的孩子!”
蓁娘也偷空去抱抱孩子,一屋子的女眷看見了,都說她定是經常抱孩子的,抱起來很是熟練。
孩子骨頭軟要橫着抱,剛吃了奶要豎一下,不能晃來晃去的,蓁娘聽了誇獎笑的眉眼彎彎。
六伯母笑道:“家裏孩子多,大人要忙着做事,孩子生下來就是大的帶小的,這也是沒辦法的事…”
說起孩子就能引起女人們的共同話題,蓁娘從小聽到大耳朵都起繭子了,心裏又記挂着初娘她們,便放下孩子去了徐老夫人的院子。
芸娘要坐月子,徐敬元陪着她,孩子們便都住在徐老夫人那裏好照顧,老夫人要忙很多事,自己和蕙娘就要幫着忙,只要照顧好三個外甥,就不辜負姐夫一家人的好意。
于是姐妹倆就推遲了回家的日期,初娘和弟弟們除了看小妹妹,就是跟兩個姨母一起玩,白天在一起,晚上也要一起睡,一刻都不想分離。
三十一是孩子的洗三禮,大人們商議好了,蕙娘姐妹跟六伯母一起回家,過了年六伯母來照顧幾天,總之芸娘出了月子就方便了。
聽見姨母要走,初娘舍不得,撲在蓁娘懷裏還哭了一場,蓁娘也舍不得他們,只安慰三個小家夥過年走親戚來韓家再一起玩。
臨別時初娘含着眼淚送了一個木偶給蓁娘,一個給蕙娘,這是她心愛的東西,雖然蓁娘她們拿着也沒什麽用,但還是驚喜的收下并保證好好保管。
回到了離開了将近一個月的家,蓁娘心裏那股和外甥分別的惆悵才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雀躍,在巷子口跟蕙娘道了別,蓁娘迫不及待的跑回家裏!
阿婆在門口為蔓菁的價格跟小販争執,阿翁在院子裏劈柴,阿耶沒在家,過年更要抓緊巡邏,防止打架鬥毆的事件。
阿娘跟阿嫂把做好的新衣藏在被子裏給她一個驚喜,阿姐坐在炕上納鞋底!
街上還是吵吵鬧鬧個不停,弟妹們拉着她問東問西,下午阿耶叔父兄長們都回來了,晚上大家吃過飯坐在火堆邊聊天。
聽她說在徐家的點點滴滴,知道蓁娘一進人家的門,就去了廚房吃烤鹿肉,都笑罵她饞嘴,又聽說她跟初娘一起認字驚訝不已,還有她受傷後對袁娘子的不高興…
作者有話要說:
關于女主家,在老家有土地,長安城有固定房産,還有個醬菜鋪子~她家的條件用今天的話說就是小康之家,不缺吃穿,不過說有多富裕也不是~但是在當時的社會包括現在,這樣的平民階層才是國民的主要構成~中産及貴族啥的才是少數~
這也是為啥女主不用承擔大量家務,說親還比較晚,因為她的家庭條件允許她過的這樣無憂無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