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落定

随着管事的一句到了,蓁娘下了車,她第一次看見這座巍峨龐大的宮城,這種氣勢讓平常人是那麽的渺小,蓁娘瑟縮一下,覺得有些冷。

不光是對未來的恐懼,還有對白骍的想念,這一輩子,大概都不會有人對她說,最喜歡她了吧…這次采選的小娘子只有百十個,蓁娘被宮娥引入掖庭宮的一所院子,這一路她都低着頭,不敢擡頭打量,剛走進門就覺得果然是天子居所,真是威嚴逼人。

也不知走了多久,不知四周對她指指點點的人是誰,宮娥有禮卻疏離的告知蓁娘要在這裏住兩天,在這裏什麽也不用做,只是住兩天,之後就可以回家了。

蓁娘客氣的道了謝,安安靜靜的等着人來安排自己,這挨着的幾個院子都有人,蓁娘和其餘九個人小雞崽似得擠在一間屋裏,同吃同睡。

大家都是同樣的身份,第一次來這種地方十分拘謹,連大門也不敢出,甚至互相之間都不敢多說話,唯恐犯了大忌。

好不容易挨到第三日,來了位掌事娘子,她道:“娘子們都請跟随嬷嬷出宮,選中之人,之後陛下的冊書就會送到貴府,未選中者,也有賞賜!”

這就完了?

這可什麽都沒幹呢!也不見有人來考核她們之類的,那是怎麽選的?

蓁娘跟其餘小娘子面面相觑,百思不得其解,但也沒人敢問是怎麽回事,個個都規矩的離開這裏。

蓁娘跟随阿耶回了家,才看見門口圍了一大群的鄰居,一問才知道他們都是在等待蓁娘的消息。

這是本朝第一次采選,蓁娘又是宣義坊唯一一個入選的,若真是中選了,做了皇家的女人,那整個宣義坊不都跟着沾光麽…蓁娘哭笑不得,由着阿翁阿婆打發人,自己進了屋子上了炕窩着,外面七嘴八舌的說話聲還未散去,她聽着只覺得頭疼的很,睡又睡不着,幹脆還是爬起來給外甥女做衣服。

潇娘的長女這才一歲多大,阿娘特意挨家挨戶去讨布,要給小外孫女做件百家衣,穿着長命百歲,平安康健。

六日後,四五對兒舉牌敲鑼響鼓的宮人來至韓家,整個宣義坊都轟動了,幸好徐敬元早就囑咐好了各項準備事宜。

韓家惶恐卻不慌亂的備好紅案,一家老小跪地恭迎天使,為首的官人拿出冊書宣讀,蓁娘不清楚官人都說了些什麽,只聽到一句‘器識柔順,備選東宮,冊為昭訓…’

衆人磕頭謝恩,盡管知道這一天會來,但現在蓁娘的內心還是一片茫然,袁郡君解釋過,她會去東宮,從此以後,她就是大周這位皇太子殿下的妾侍了。

她就要進入那個市井衆說紛纭的宮廷裏,做一個天家的女人了,宣義坊的吵鬧、親人的圍繞、朋友的說笑,從此再也與她無關了…随旨而來的還有銅錢六百貫、绫羅絹帛數十匹、蔗糖八十斤、胡椒六十斤、各色香料共六十斤、粟米數十石、豬羊共十頭、珍珠一斛、金銀共十斤、寶石一盒,這些其實就是宮裏給準備的嫁妝。

Advertisement

到底是儲君的女人,一進宮什麽也沒有豈不是太過寒酸讓人笑話麽,索性宮裏就大方的賜下來了。

那官人留下話說,九月中旬後,宮裏就會接蓁娘進宮,還留下了一位韓姓婦人,說是東宮的一位嬷嬷,她的責任就是呆在韓家,負責初步教導蓁娘的規矩,也順便實行監視職責。

冊封後蓁娘已經算是太子的女人,韓家不得有外人,特別是外男上門,就連兄弟們都要回避,嬷嬷還要負責記錄蓁娘的身體情況,以免在這幾天出什麽問題。

韓家一番兵荒馬亂,還是請了芸娘來坐鎮,她見多識廣,很快韓家就井井有條的做着準備工作,她又拿着賞賜的金銀找人去打首飾,又找了幾個針線人給蓁娘做衣裳,忙的幾日沒好好跟孩子們說句話。

既然已經走上了這條路,蓁娘也并不是扭捏的人,她決定了,自己沒有背景也沒有美貌,不論将來怎麽樣,至少現在要認真的學習,不求出頭只求別犯錯,以免連累家人。

對于她的低姿态,韓嬷嬷倒是覺得很正常,到底是普通人家,小娘子們就算得了意也不敢猖狂的忘了北,她笑道:“娘子不必擔憂,跟你一起進東宮的還有五個人。”

“你們進了宮之後會在內廷三司學習一年,等完全熟悉了宮裏的規矩禮儀後,才會由太子妃确認侍寝!”

“在這段學習的時間裏,你要認真的聽講,多學多問,這樣心裏才有底,什麽該做什麽不該做!”

蓁娘認真的點點頭,韓嬷嬷安慰的拍拍她的手道:“娘子放寬心,宮裏的主子們都是性子很好的,太子妃和善,其他娘子也都很好相處…”

蓁娘淡淡笑道:“我家的境況嬷嬷也知道,從來沒有見過那麽大的陣仗,幸好有嬷嬷指導我,不然我吓得都不敢睡覺了,而且嬷嬷也姓韓,你是哪裏人?說不定咱們還是同宗呢!”

韓嬷嬷也覺得巧合,道:“我是河東道沁水縣人,娘子祖籍益州,咱們雖現在不是同宗,不過不知道幾百年前也是同宗呢!”

“可不是,看嬷嬷的年紀正好做我的姑母,雖然不敢妄言,嬷嬷這樣為我着想,我以後只把嬷嬷當我的姑母一樣!”

韓嬷嬷連連擺手:“不敢當不敢當,娘子以後必然是人上人,我哪裏敢做娘子的姑母,只是你一片好意,我沒什麽可回報,只以後宮裏能提點你一下,我就幫一把,娘子不必客氣!”

要的就是你這句話,蓁娘笑的眼睛都彎起來,“多謝嬷嬷,不過以後的事情誰知道呢!我還是踏踏實實的走吧!總不能辜負你的一番教導!”

韓嬷嬷滿意的點點頭,雖然不知這韓氏有什麽來頭,但是上面的吩咐她不敢不從,認真的指導韓氏,這就是她的任務。

不過現在看來,這韓氏出身雖卑微人卻不膽小,一個小小的采女也能被點名關照,不管什麽路數,能相安無事的過了這幾天,也算結個善緣,以後指不定是什麽樣呢…兩人都各懷心思,一個認真教一個認真學,十五郎還特意接了早已出嫁的王大娘和樹葉兒來,還有生了孩子的林四娘和阿珠,幾個人坐在屋裏相顧流淚,既不舍又難過。

說起王大娘的婚事,蓁娘都是過年回鄉下才知道她已經定了親,蓁娘跑上門好一番追問,惹得樹葉兒翻白眼說到底是誰要嫁人!

那時蓁娘自己都沒找到合适的人家,倒是操起別人的心了,王大娘感動不已,才細細道來,原來這門親事是她阿耶答應的。

她阿耶做工的東家聽說了大娘的名聲,心裏不免意動,想把大娘說給自己的侄兒,他與兄嫂一番商議後,跟王阿爹提起這件事,王阿爹倒是心動了,不過還是沒有立刻答應,東家邊說讓兩個年輕人見個面。

不成想這一見面,王大娘卻很是失望,那郎君腿有殘疾,走路一深一淺,可那郎君卻是看上了大娘,非大娘不娶,大娘知道若是嫁過去,自己家就會輕松一些,可到底有這麽個夫君心裏還是膈應。

糾纏了半年多,大娘還是同意了這門親事,蓁娘聽到這裏着急不已,怕大娘掉進火坑,王大娘卻柔柔一笑,道自己願意嫁給那位郎君,只是因為他的性格不錯。

蓁娘還是不放心,但既然兩家都定了親,她也不好再說什麽,王大娘成親蓁娘沒去成,卻委托伯娘送了送了她一朵自己最好看的頭花和一只銀手環。

然而蓁娘一直向王大娘隐瞞了一件事,那只手環其實是十七郎送給她的。

蓁娘知道十七郎的心思,也沒有拒絕,兄妹倆約定不跟任何人提起這件事。

而樹葉兒則是嫁給了同村的青梅竹馬,兩人從小就一起玩泥巴長大,可越長大越看對方不順眼,為到底誰是鳳鳴村池塘裏憋氣時間最長的人決鬥了好幾次,雙方有輸有贏。

沒想到最後兩家長輩卻對上眼了,樹葉兒和郎君知道了長輩有結親的意思,別說打架,連走在田埂上都不好意思的紅了臉。

兩人結了婚後還跟孩子似的,吵吵鬧鬧,動不動就要收拾你收拾我,可一日不見,又互相念叨着…至于林四娘,她都懷上第三個孩子了,每日與啼哭尿布作伴,阿珠為着郎君愛吃酒的壞毛病氣的時不時就要動手。

最可憐的齊娘,她一直在張婦的跟前賣乖,張婦漸漸的也對她不那麽苛刻了,進了門這幾年,齊娘才稍微喘了口氣,如今的她,只把韓阿婆當親人,阿婆說什麽她就做什麽。

從前的好朋友都有了自己的歸宿,蓁娘高興之餘卻悲從心頭起,狠狠地哭了一場,衆人陪着掉淚。

好不容易止了哭聲,還是樹葉兒先出聲:“好了好了,咱們見個面不容易,怎麽就只知道哭呢!蓁蓁就要進宮了,咱們多說說話,把以後幾十年的話都說了才好!”

蓁娘流着淚扯起笑道:“以後都見不到我了,你還能貧嘴,其實你跟我好都是假的吧!”

樹葉兒抱着她的肩膀反駁,“哪裏的話,要不跟你好我還能來,你都不知道,我聽說你要進宮既高興又不高興…”

“高興你從此有了大好前程,不高興以後就見不到你了,說不定明年這個時候你就忘了我們了!到底誰不跟誰好啊!”樹葉兒的聲音有些哽咽。

蓁娘拉着她的手認錯:“是我的錯好了吧!誰說我就忘了你們了,我從小都跟你們在一起長大,跟你一起笑一起玩,我進了宮想起來這些,就不會覺得孤單了…”

這話再一次引得幾個小娘子淚水漣漣,還是韓嬷嬷勸道:“悲傷心,思傷脾,你們都小小年紀,以後的路還長,這會兒就哭的不行,那以後可怎麽辦呢!”

“快些擦擦臉,記着我的話,這世上沒有過不去的坎,你眼看着是個高山,等跨過去回頭看才發現那只是一個小山坡罷了…”

蓁娘接過韓嬷嬷遞過來的帕子擦了擦淚道:“嬷嬷的話有道理,是我沒經歷過事,這才哭哭啼啼的讓你看笑話了!”

韓嬷嬷又說了些勸慰的話,到底讓蓁娘解開了這個結,是啊,遇上一件事就覺得天要塌了,那還要不要過日子!

高祖父遇到災年只能啃樹皮吃泥巴都挺了過來,若今日為了這麽小的一件事就哭來哭去的,讓別人怎麽說,還以為自己多有本事呢,進宮都覺得委屈…還是收收那些矯情的心思,天天吃雜面團子都能過得好,要是天天吃白面那更得過得好,才對得起那些愛自己的人…分別的日子轉眼就到,蓁娘帶走了一部分賞賜,剩餘的都留給家人,她勸說父母有事多詢問六伯父的意見,讓兄弟們做個營生也好,好好讀書也罷,如今家裏有錢,要上進才是。

要擱以前,這些話怎麽也輪不到蓁娘來說,可這一去,她與家人恐怕是終身不得相見,心裏有無數話要說,只得想起什麽說什麽。

蓁娘悄悄給了阿祖一筆錢,跟她說:不管蕙娘以後嫁不嫁人,這錢,都是給蕙娘和阿桐的。

這麽做的原因則是,随着蓁娘中選的消息傳開,鄰居們卻流傳起蕙娘的事來,都說那誠元主持的話果然靈驗,他說蕙娘過了十六說親最好,而蕙娘十六歲之後,恰好就是天子采選…蓁娘不怎麽信鬼神,這聽到這話也覺得有些事真的沒法解釋,或許冥冥之中,命運就是這樣剛好、差一點呢!

除了蕙娘,蓁娘也交代了阿婆,讓她多去看望齊娘,她若真的過得不好,就想些辦法贖了她出來,總比眼睜睜看着她熬油似得一輩子熬在張家。

許許多多的話,蓁娘都覺得說不夠,她再不能承歡父母膝下,也不能看着弟弟妹妹侄兒侄女長大,更要忍受那深宮的未知恐懼。

她不是個愛掉眼淚的人,但每每思及此處,蓁娘覺得只有眼淚能代替她的悲傷。

九月十三,韓家的親眷都來相送,蓁娘紅着眼睛與家人告別,長輩們都拉着她叮囑,要聽話,要守規矩,淚水漣漣的說了半天的話,到底還是一輛馬車拉着她走了…白骍躲在角落裏,看着跟人群中不住拭淚的蓁娘,她瘦了一些,眼裏全是難過不舍,白骍什麽也做不了,他多想為蓁娘拂去戚容,短短一段距離,卻如同隔了一條天河,他只能在這裏壓抑哭聲。

蓁娘上了馬車,回頭從縫隙裏看着身後一群親人,還有牆邊那抹熟悉的側影,她不敢讓人聽見聲音,咬着帕子哭了一路。

少年的感情總是單純美好,但在現實面前不堪一擊,說是陰差陽錯也好,有緣無份也罷,但他們的感情是真正存在過,只是從今以後,也只能深埋心底,無人知曉。

皇太子居住的東宮就挨着太極宮,裏面無論前朝內廷都是縮小版的太極宮,蓁娘現在還沒有資格去拜見太子妃,從偏門進去就有人帶她去安置。

采女們被統一安置在宜秋宮北邊的院子裏,裏面已經來了三個采女,領路的人說明天還有三個要來。

韓嬷嬷既然完成了任務,就要回去複命,見蓁娘有些無所适從,她語重心長的道:“做好你自己就行了,多學多問,要守規矩,話想三遍再說,事想三遍再做,明白了嗎!”

蓁娘狠狠地點頭,“嬷嬷的教導我一輩子都記着…”

這幾天的相處,韓嬷嬷還是很喜歡這個小娘子的,既謙虛又謹慎,什麽事都想得開,這樣的人,不論身處什麽樣的環境都能過得很好…話說出來輕松,做起來很難,可她還是希望蓁娘能有一片光明的前途…作者有話要說:

關于賞賜

唐朝的市場經濟并不發達,流通的貨幣主要就是銅錢,銀子因為開采量低,都是鑄成銀錠上繳國庫,市場上不作為貨幣使用~金子倒是可以流通,但是普通人也不會用這玩意兒去買菜,老百姓之間,用一塊布去換一只雞是很常見的,所以皇帝賞給韓家的蔗糖胡椒錦緞,那不是用來吃和穿,那都是小錢錢~看文的親能給個評論麽!哭!好評差評都行!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