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身世

開寶五年春,百花随着春風吹拂、暖陽高照而盛放,驚豔缤紛的色彩、芳香四溢的香氣迷醉了繁華的汴梁。

一輛馬車低調地從熙熙攘攘的城內駛出,不緊不慢地沿着官道走了兩日,進了太康縣城,停在一座雅致清幽的宅邸前。

一個年過半百,兩鬓發白的老婦人率先從馬車上下來,她落地站穩後回身朝馬車裏道:“小娘子,到了。”

話音剛落,裏頭便鑽出一道纖瘦的身影,頭上的帷帽被門框攔了下,登時便被掀落,露出黑紗下的一張稍顯稚嫩的臉來。

這是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女,身穿青色的衣裙,臉蛋白嫩面容清秀,一雙明亮的杏眼,眼尾微微上挑,看起來有一種介于稚嫩與成熟清冷之間的靈動。

嫌棄帷帽礙事,少女幹脆将它抓下來往馬車內一丢,再撩起裙擺從馬車上縱身一躍。

看着她豪邁不羁的動作,老婦人吓得心肝直打顫,忍不住叫道:“小娘子,小心!”

“我不是豆腐做的,沒那麽易碎,嬷嬷放心。”少女大大咧咧地道。

老婦人上前将她的裙子扯下來,一邊壓平褶皺,一邊環顧四周道:“老身是讓小娘子小心被人看到了如此不得體的一幕!在汴梁的時候,小娘子表現得多溫婉得體呀,這一回到太康便又故态複萌了。”

少女:“……”

被這一通埋汰,她也不生氣失落,反而道:“嬷嬷覺得那是溫婉得體,我反而覺得那叫故作嬌柔、造作虛僞!不明白為何每次到汴梁,娘和你們都要我戴這勞什子帷帽,還不許我随便與人說話。”

要說是自家規矩森嚴,可她在太康老家時,與人縱馬、狩獵、吃酒,她娘也不曾說過她半句。不僅不管,有時候還會稱贊她的箭術又進步了,一幅縱容之态。

若說汴梁城是天子腳下,規矩更為森嚴,那也不是——她瞧汴梁的街道上也沒幾個大家閨秀戴帷帽,更別提還有與男子單獨上街還在街上調笑的閨閣女子,可見汴梁的風情并不保守。

老婦人并不打算與她掰扯,只道:“大娘子讓小娘子這麽做,自然是有大娘子的用意。”

少女癟嘴,不過想到歸家後不必再受那拘束,轉眼便釋然,又高高興興地往宅子裏跑。

“娘、小娘,我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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宅子裏的兩個婦人聽見動靜,不緊不慢地從內堂出來。

走在前面的是一個身穿淡紫色羅衫,頗有幾分貴氣的婦人,看到少女,臉上露出了慈愛的笑容。

“三天前便回信說要回來了,怎麽今日才回到?”

少女眼睛骨碌一轉,順着杆子便往上爬:“馬車太慢了,還是騎馬快。娘,下回讓我騎馬去汴梁吧?”

本以為紫衫婦人不會答應,沒想到她卻是點點頭:“好。”

“真的?!”少女有些不可置信,旋即高興地抱着紫衫婦人往臉上親了口,“謝謝娘!”

她這一親,紫衫婦人右後方的婦人登時便變了臉色,皺眉咳了聲:“咳咳!”

這個婦人四十歲上下,身穿銀灰色窄袖衣衫,神色有些淡然,而且她的眉眼與少女有幾分相似。

在少女面前,她的神色也有所緩和,卻遠沒有紫衫婦人那麽和藹可親。尤其是看到少女親了紫衫婦人後,她的神情有些不悅。

紫衫婦人似笑非笑地瞟了她一眼,對少女道:“你還未向你小娘問好呢!”

少女趕忙道:“見過小娘,半個月不見,小娘可好?”

“你不在家搗亂,我好得很。”銀衫婦人道。

少女眨巴着眼睛,一臉無辜。她平日就算在老家待着,那也都是在外頭逍遙的,怎麽會給小娘搗亂呢?

不過她也不是真不懂,她小娘分明是嫌棄她在家跟她娘太親近。

啧,她小娘是怎麽回事,這明明是她娘,她跟她娘親近不是理所當然的事嗎?為什麽小娘的醋勁那麽大?

而且她小娘怎麽不在她爹那邊伺候,卻整日跟娘待在一塊兒?

少女也只敢在心底腹诽,不敢提出質疑,否則接下來的幾日小娘肯定不會給她好臉色看。

紫衫婦人笑吟吟地道:“瞧你這風塵仆仆的模樣。先去沐浴更衣,再與我們說說公主出降的慶典熱鬧不熱鬧,汴梁又有什麽趣事。”

“哎,好!”少女爽快地應下。

“公主出降”即“公主下嫁”。

這次下嫁的是官家的次女延慶公主,所嫁之人是開國功臣之一的石節度使之子石保吉,所以這場“出降慶典”不出意外的話會盛大隆重無比。

能參加這次的慶典的人自然也是非富即貴:

少女是當朝戶部侍郎、樞密副使沈億陸之嫡女沈霁,紫衫婦人則是沈億陸正室、“仙游郡君”閻舒,她們跟沈億陸本就在受邀之列,不過閻舒以身體不适為由推了邀請,只讓沈霁前往汴梁與其父沈億陸會合,再一起進宮見證公主出降的盛況。

至于沈霁、閻舒為何不與沈億陸同住在汴梁,反而住在老家太康縣,這說來話長,此處暫且不提。

沈霁沐浴更衣将自己捯饬幹淨後,又吃了碗魚肉羹暖胃,等她消除了疲憊,又解決了饑餓問題,便回到內堂去找她娘閻舒與小娘田氏,與她們分享她這半個月在汴梁的所見所聞。

不過沈霁知道她娘雖然長居太康縣,但對汴梁發生的事并非一無所知,尤其是家國大事,所以她只挑一些市井小民間發生的趣事來說,還帶回了幾份講八卦秘聞的小報。

閻舒一直面帶微笑地傾聽,忽然,她問:“你此去汴梁,可見到李家的雲杳?”

沈霁正說到興頭上呢,冷不丁聽她娘提及死對頭,所有的話登時便噎在了喉嚨裏。

在她娘和小娘的注視下,她不情不願地道:“我見她做什麽?她那種眼裏只有書的人,一天到晚都躲在家裏看書,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哪裏見得着?”

“怎麽覺得你見不着她還有點怨氣?”閻舒做出了一個與她雍容華貴、溫婉得體的形象十分違和的動作,——她摸着下巴,一臉促狹地看着沈霁。

沈霁:“……”

我才沒有!

沈霁一副“娘您別逗我”的神情。

閻舒哈哈一笑:“說笑,說笑。”

沈霁卻沒當是玩笑。以往她從汴梁回來,她娘都不會問及李雲杳,這回問及對方,難道是發生了什麽事?

她這麽想,自然也這麽問了出來。

閻舒笑吟吟地對田氏說:“我就說這孩子看似大大咧咧沒心沒肺,實際心思細膩,一定會這麽問的。我贏了,枕頭是你的。”

田氏的臉色肉眼可見地沉了下去。

沈霁不懂這倆娘在猜什麽啞謎,問:“什麽枕頭?是娘從哪兒得來的奇珍異寶嗎?但娘贏了為什麽要把枕頭給小娘?”

田氏眼前一亮,剛要說話,閻舒便掐了掐沈霁的臉蛋:“大人的事情,小孩子少打聽。”

沈霁道:“娘,我都及笄了,而且很快便到十六歲生辰,我不是小孩子了。”

閻舒臉上的笑容淡了淡,略帶一絲愁容:“你不提我都忘了,很快便是你的生辰日了。”

沈霁不懂她的愁緒從何而來,但作為一個合格的女兒,還是該及時地予以安慰的。

她正要開口,閻舒便嘆息:“有些事,是時候要告訴你了。”

沈霁的心頭一跳。

難道……她娘要出櫃?!

她略有些緊張地道:“娘,別說了,我都知道的。”

閻舒與田氏十分詫異:“你都知道了?”

不過想想也對,她長這麽大,總有人會在她面前嚼舌根,她知道了也不足為奇。

“是啊!”沈霁壓低了聲音,“娘跟小娘是想跟我坦白,你們一起給爹戴了一頂大大的綠帽子的事情吧?這些我都知道的。”

“哎,疼——”沈霁痛呼。

田氏揪着她的耳朵,兇神惡煞:“胡說八道什麽?”

“哎,她這麽說其實也沒錯。”閻舒忙将沈霁從田氏的手裏解救出來。

田氏道:“不是說不讓她知道的嗎?萬一她傳了出去,那我們——”

沈霁揉着被揪紅的耳朵,恨不得對田氏退避三舍,如今只是小退幾步,躲到閻舒另一側去。

閻舒看見她的小動作,對田氏道:“你看,你這些年待她如此嚴格,她如今都怕了你了。”

沈霁委屈地點頭。

就是,田氏明明只是她爹的一個妾室,卻總是騎到她這個嫡女的頭上來,要不是她娘護着,她怎麽會給田氏苛待自己的機會?!

田氏只是冷哼了聲。

“她是我們教出來的,她的品性如何,你我還不了解嗎?她要說早便說了,又怎會裝不知情裝到如今?”閻舒道。

沈霁想辯解她不是裝不知情的,她是真不知情。剛剛那麽說,一半是玩笑話,一半是詐她這倆娘的,沒想到還真的詐出來了。

說實話,她也挺詫異的,畢竟旁人還曾十分羨慕她爹的後宅安寧,沒有那些争風吃醋的事情,她爹也樂呵呵地說娶了個賢妻……他的女人都睡到了一起,能不和諧安寧?!

等會兒,難道她們住在太康老家的原因正是為了光明正大地躲開她爹,然後過二人世界?

不過這也不對,她們過二人世界就好了,為何要帶上她呢?

沈霁沒有疑惑太久,閻舒便語重心長地告訴她:“我們要跟你說的是你的身世。”

“其實,你不是我女兒。”

“應該說你不是我生的,郦娘才是你生母。”

随着閻舒的話落音,沈霁的腦海裏像轟響了一道驚雷,天地都昏暗了。

作者有話說:

閻舒:其實你是郦娘生的。

沈霁震驚!

沈霁:郦娘是誰?

田氏:是我不配擁有姓名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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