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人選

顯德四年春,汴梁城一處狹小的宅子裏,一把響亮的嬰孩啼哭聲讓在門外守候的衆人徹底松了一口氣。

穩婆抱着一個嬰孩從充滿血腥味的房中出來,歡歡喜喜地對站在門口的閻舒道:“生了,生了個大胖小子!恭喜大娘子,喜得貴子!”

閻舒看了孩子一眼,笑吟吟地道:“好,大家都辛苦了,都到劉嬷嬷那兒領個利市錢吧!”

衆人頓時眉開眼笑,各種吉利的話不要錢似的往外冒。

坐在偏廳的老婦人則喜極而泣:“盼了幾十年,總算是盼來了!”

穩婆抱着孩子,看了看閻舒,後者微微颔首,穩婆這才一臉喜氣洋洋地将孩子抱到老婦人身前,讓老婦人檢查。

老婦人也只是瞧了這麽一眼,閻舒便讓穩婆将孩子抱回屋裏去。她對抱着孩子依依不舍的老婦人道:“孩子剛出生得吃奶,以後才知道找吃的,不會餓肚子。”

老婦人盼了半輩子才盼來這個孫兒,自然不希望他有什麽差錯,便松開了手。

她對閻舒的體貼懂事十分滿意,拉着閻舒的手道:“我知道這個孩子不是從你的肚子裏出來的,你難免有些失落。不過我跟阿陸認為,不管如何,這個孩子都是認你為母的,你的地位不會因為這個孩子而發生變化,這一點是不會改變的。”

閻舒微微一笑,反過來安撫老婦人:“能為沈家開枝散葉的人無論是誰,我都能容納,并且加以善待,這是我這個為人兒媳、為人妻子該有的心胸與覺悟,所以阿姑與郎君,我并不失落,因為在我心裏,那個孩子也是我親生的。”

老婦人大為感動:“娶妻娶賢,當年為阿陸求娶你果然是我這輩子做的最正确的決定。”

閻舒臉上的笑容未改,卻是不達眼底。

這時,門房進來道:“老主母、大娘子,門外來了個僧人,說想進來化個緣。”

老婦人是信佛的,房中就供着一個佛龛,每日燒香誦經,無比虔誠。因此聽說有個僧人來化緣後,她便毫不猶豫地讓人将僧人請了進來。

僧人進來後,也不着急拿食物,反而一臉驚詫地看着房子的西邊,随後他轉過頭來恭喜老婦人喜得金孫。

老婦人問他:“大師是如何知道我家剛得的是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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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看着門房,那門房卻是一臉茫然,顯然剛才并未跟僧人說過家裏的喜事。

僧人說了一串玄而又玄,充滿了玄機與奧妙的話。

老婦人聽不懂,但她大受震撼,瞬間就信服了,覺得對方是個佛法精深的高僧。

她想為孫兒讨個高僧的加持,希望孫兒能平安長大。高僧卻說:“這小郎君是個福祿雙全的命格,只可惜,令郎的命格卻不那麽好……”

老婦人愣了下,怎麽扯到她兒子沈億陸的身上了?

僧人問她:“若我算得沒錯,這孩子只怕是令郎的第一個孩子,而且還是以四十九歲之齡所得的老來子。”

老婦人忙不疊點頭:“沒錯,我兒與兒媳婦成親二十載,卻無一兒半女。如今這孩子是一妾室所生。”

僧人道:“這就對了。他前二十年沒有孩子,那都是因為他前世造的孽。”

任誰罵自己兒子前世造孽,誰都不會高興,老婦人也不例外,當下便拉下了臉。

不過僧人接着解釋:“令郎前世是狀元,叫陳世美。在他高中之前曾有一對妻兒,怎料他金榜題名時被公主瞧見,公主仰慕他的才華,便将他招為驸馬。在他成為驸馬之前,公主曾問他是否婚配,他隐瞞了妻兒的存在,說自己不曾婚配。

“他成為驸馬後,他的妻兒失去了他的消息,所以進京尋他。他知道後,生怕妻兒的出現影響了自己的前途,便讓人将妻兒殺害了。所以他的妻兒詛咒他,生生世世都無子送終!”①

老婦人倒吸了一口冷氣:“怎麽會有這麽歹毒的詛咒?!”

閻舒瞥了她一眼,道:“阿姑,我看這哪裏是什麽高僧,只怕是騙人的。”

僧人面不改色,并不曾因閻舒的質疑而心生不悅,或是露出心虛的神情。

他旁若無人地道:“他前二十多年沒有子嗣,其實都是這詛咒在搞鬼。大道五十,天衍四十九,盾去其一。四十九乃是定數,也是變數,所以如今四十九歲便僥幸得到一子。只是這孩子恐怕也活不到十六歲。”②

閻舒質疑道:“這不是玄門道教中話?大師也修道?”

“儒、佛、道本就是互相影響的,如今三教合一乃是趨勢,修佛自然也懂道法。”

無論閻舒提出怎樣的質疑,僧人都能自圓其說。老婦人對僧人的話越發深信不疑:“那可怎麽辦喲,求高僧給我們沈家指一條明路。”

僧人道:“這好辦,那詛咒說的是令郎無子送終,那便将令孫當成女孩子撫養,直到他平安度過十六歲生辰,再為他娶一命格相襯的妻子續命。如此一來,便可破了詛咒。而且将來令孫會有三子一女……”

……

“這麽拙劣的謊言,祖母她竟然信了?”沈霁一臉不可思議,“我爹呢?他也信了?”

“當年你爹在官家身邊,随那周世宗出征壽春,所以錯過了這一幕,不過你祖母将這事告訴了你爹,他本來也不信。只是那僧人又預言了一些家國大事,之後都一一應驗了,打那以後,別說你祖母,便是你爹對此也深信不疑。”

沈霁:“……”

所以對方到底是不是一個高僧?

“等會兒,祖母當時親自确認小娘生的是個男嬰,那我是怎麽回事?”

以她這麽聰明的腦袋瓜子都有些捋不順這些事之間的因果關系了。

閻舒突然嘆了一口氣,然後滿臉愁容:“當年……”

“娘,說重點,再不說重點,您這枕頭只怕涼了。”沈霁指了指夜空。

閻舒:“……”

田郦淡淡地接話:“你爹求子心切,為了不讓我無休無止地替他生兒子,阿舒便決定謊稱你是男兒,再抱來一個剛出生的男嬰混淆視線。”

這短短的一句話裏便蘊藏了極大的信息量。

沈霁很快便消化完這些信息,頓時明悟:“兩位娘是擔心爹沒有子嗣會影響你們雙宿雙飛,所以才編造了這彌天大謊!”

她這兩位阿娘真是膽大包天!

關鍵是竟然真的讓她們瞞下來了!

由此可見,這沈家上下,都已經被她們拿捏得死死的,否則從生産的穩婆,到她們身邊的女使仆役,任何一個人不配合都會露餡,更不可能隐瞞至今。

“疼疼疼。”

毫無意外,沈霁的耳朵又挨了田郦的一頓揪。

“我說錯了,兩位娘這麽做是用心良苦、被逼無奈,不是為了一己之私。”

等她的耳朵再次被解救出來,她才正經地問:“兩位娘便沒想過,萬一我的身份被拆穿了怎麽辦?”

閻舒道:“當年哪裏會想這麽多?只想着在那個戰火紛飛,人均活不過五十的年代,你爹跟你祖母都已經偏高壽了,只怕也不用瞞多少年就能恢複你的身份。可沒想到……”

沈霁:“……”

“沒想到十幾年過去了,你們雖然熬死了祖母,可爹依舊身體健朗、老當益壯?”

閻舒跟田郦都沉默了,算是默認了她的說法。

閻舒道:“不僅如此,你爹如今身居高位,你的身份若是被拆穿,那牽連就大了。”

沈霁又捋了捋這件事,不解地問:“既然兩位娘打從一開始就打算隐瞞我的身份,那為何還要我以女裝示人?”

她們大可以讓她從小就以男裝示人,何必多此一舉?

閻舒道:“你是女兒身,有些東西天生便無法改變,哪怕将你從小當成男兒撫養、培養,也始終改變不了你的女兒姿态。所以倒不如謊稱需要将你當成女兒來撫養,等你到了懂事的年紀,再跟你道明原委,既能保證你不會說漏嘴,待你換成男兒身份後,又能解釋你為何會有女兒姿态。”

沈霁忍不住在心底直呼:好家夥!

她娘這反向操作,且不說到底能不能成,好歹此刻已經把她給說服了。

她隐約明白了她們為什麽要長期跟她爹分居兩地,——這完全是為了防止她爹發現端倪。

至于為什麽在汴梁時,她娘要她戴帷帽、裝溫婉得體。應該是為了給她爹及外人一種,她是被按照閨閣千金的标準來培養的錯覺,好掩飾她日後可能會在不經意間露出的女兒家的一面。

而在太康老家,放縱她、刻意培養她一些男子方面的習性,想來是希望她“恢複”男兒身份後,能在短時間內适應新的身份。

閻舒見她的反應平靜,便道:“看你的反應,想來你已經接受了這個真相,那我們便先回去休息了。”

沈霁:“……”

她這哪裏是接受良好?她是被真相砸暈了腦袋好吧!

在閻舒和田郦準備離場,讓沈霁獨自消化一下這事的時候,沈霁突然叫住她們,問出了今夜的最後一個問題:“所以這事說來說去,跟李雲杳好像也沒有關系啊!娘,你之前為何要提及她?”

閻舒道:“沒什麽,只是想到了當年那位高僧的預言。”

沈霁想起來了,那僧人說她将來會找一個“命格相配”的妻子,然後她們一起生了三子一女……

她雖然知道這是不可能的,但,她爹已經對那僧人的話深信不疑,遲早會為她找這麽一位妻子的!

所以她娘該不會是想讓她找李雲杳吧?畢竟李雲杳是為數不多知曉她的女兒身的人。

“那高僧不是娘安排的嗎?所以我這算是被娘坑了嗎?”沈霁道,“兩位娘,我有一句話不知道當講不當講。”

閻舒:“不當講。”

田郦:“閉嘴。”

沈霁:“……”

就在沈霁望着夜空發愁的時候,汴梁一座老舊的三進宅子裏,一個正在看書的少女忽然擡起了頭。

“有符合應舉條件的人選出現了?”③

回答她的是她腦海中的聲音:“已确定該女子是目前唯一一個符合應舉條件,且能快速幫助夫子完成主要任務的人選。”

少女沉思了片刻,問:“這個人是誰?”

作者有話說:

沈霁:這波我娘在大氣層。

——

注釋:①出自《包公案》陳世美;

②:“大道五十……”出自網絡,最初的來源不可考;

③應舉:參加科舉考試;

④章節标題無法抓住眼球,但方便面已經盡力了嗚嗚嗚

⑤其實主角包括現在出場的主要人物都有原型,不過不希望引起不必要的麻煩,所以都改了名。(感興趣的讀者可以去了解沈義倫、閻氏、田氏及沈繼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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