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夜訪

沈霁就知道這事沒那麽容易成,她跟李雲杳都看對方不順眼,李雲杳又怎會輕易幫她的忙?

貿然來找李雲杳是個錯誤之舉,沈霁決定先回家準備好談判條件再過來。

沈霁走後,李雲杳将她啓蒙的書及筆記都翻了出來。

系統:“夫子嘴上不答應,身體倒是誠實,這麽快就開始寫教案了。”

李雲杳動作一頓,淡淡地道:“我這叫溫故而知新。”

系統沒有當真:“那也不用拿啓蒙的書本出來吧?沈繼宗八成會覺得夫子這是在侮辱她。”

“我得确認她的底子如何,若是太差了,這些書可不就派上用場了?”

沈霁自然不知道李雲杳早已準備答應她的合作邀請,她本打算先回家,然而剛才李雲杳提及呂念川,她才想起自己回汴梁後,還沒有去找過呂姐姐呢!

反正她都出來了,何不先去見見呂姐姐?

她是個行動派,覺得時機恰當便會付諸行動,于是沒多久,她便溜到了平康裏來。

這裏是教坊的官妓聚居之所,它是周世宗、趙老大仿照長安、洛陽的格局擴建汴梁時,仿唐時長安的平康坊所設,也有象征着官妓身價高低的南曲、中曲及北曲等“三曲”。

不過汴梁城的規格相比長安、洛陽要小許多,這平康裏的規格自然也無法跟唐時比。若說它唯一超越長安平康坊的地方,大抵是它的坊牆已經拆除,尋常百姓、商賈皆可在那一帶通行、擺攤。

當然,能出入官妓居所的只有權貴及勳貴子弟,——這個群體裏,有官職在身的一般也不會出入這裏,因為官妓屬教坊管轄,她們平日只在重大的慶典上跳舞、奏樂助興,并不為官員提供性|服務。

朝廷也嚴禁官員狎妓,一旦被發現,官職被撸掉都是有可能的。離得遠的地方沒有顧忌,可是在天子腳下,敢違背朝廷律令的還是少數。

不過朝廷并不禁止官妓為勳貴子弟提供服務,因此這裏成了勳貴子弟消遣、玩樂之所。

沈霁來到南曲的一座宅子前,發現門前已經停了一輛馬車。守在門口的仆役看見她,忙不疊地過來,道:“小姐有客了,這位小郎君還是請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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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認得我了?”沈霁問他。

那仆役聞言,又仔細地打量了她一番,猛然驚醒:“是沈小娘、咳咳,沈小郎君?!”

他急忙改口,顯然也是知道沈霁的事情的。

“你的消息還挺靈通的,這麽快就改了口。”沈霁道。

仆役賠笑道:“小郎君來找小姐的第一天,小的便知道了小郎君的身份。”

沈霁納罕:“你既然知道我是男子,為何往常我過來時,你都喊我‘沈小娘子’?”

那仆役道:“這是小姐囑咐的,說小郎君身世特殊,為避免沖撞了您,在外要與衆人一樣喚您為小娘子。”

沈霁:“……”

好嘛,原來呂姐姐也知道她有“沈家小郎君”這一重身份,反倒是她這個當事人,居然是最後一個知道這事的人!

她擡了擡下巴:“這麽晚了誰還來這兒?”

仆役心想:“你這麽晚來得,別人自然也來得。”

但他可不敢跟沈霁說這些。

若是別人問起,這仆役還不一定會告訴對方,可來的是沈霁,他便如實地回答了:“是薛參政之子薛小郎君。”

就算沈霁久居太康,并不關心官場上的事,可也知曉吏部侍郎、參知政事薛正安之名:

他三十六年前就中了進士,然後給李唐,——非百年前那個強大的大唐,而是唐朝覆滅後,繼朱梁之後建立的政權,——石晉、劉漢、郭周都打過工。

最後衆所周知,大宋代周而立,他自然也給大宋開國君主趙老大打起了工。

然後他因為工作能力突出,才給趙老大打工的第五個年頭,也就是964年就被趙老大升為參知政事(副相)。而在他之前,剛立國的大宋還未有副相的出現,政事全靠唯一的一位宰相趙平處理。

雖然上朝時參知政事跟樞密副使的站位是一個階梯,可薛正安前面還有吏部侍郎的頭銜,而沈億陸的“戶部侍郎”剛好在他之下,所以薛正安就排在了前頭。

這次趙老大給沈億陸的“兒子”恩封,自然也沒有落下薛正安的兒子薛吉,他跟沈霁一樣蔭補“西頭供奉官”。

而說起這薛吉,便不得不提沈霁最了解的薛家的八卦:

聽說這薛正安是個脾氣很好的厚道人,當然不僅是在官場和處理政事上,在私生活上也是這樣。他雖然位列副相,但卻沒有納妾,——傳聞他是妻管嚴,而且他的妻子跟閻舒一樣不能生,不僅如此,她還不允許他納妾。

薛正安并沒有因此就休棄他的糟糠之妻,可子嗣的問題怎麽辦?

既然沒有親生的兒子,那就收養一個嘛!

薛正安想得很開,于是就收養了薛吉。

因夫妻倆都把薛吉當成親兒子般對待,對他那是十分溺愛,他常常背着薛正安在外頭惹是生非、不務正業,十足一個纨绔子弟的形象,以至于薛吉年紀輕輕,纨绔之名就已經傳遍了汴梁。

……

閻舒跟沈霁說到這些八卦時,還點了沈霁一下,道:“除了仗勢欺人這點,你沒犯之外,其餘的行徑跟他一模一樣呢!”

沈霁略自得,她可是個奉公守法的好孩子好不好,怎麽會幹天怒人怨的事情呢!

閻舒又說:“哦對了,他跟沈繼宗一樣,是男主吳元逸的對照組。”

沈霁:“……”

他成男主的對照組很容易理解,可為什麽要把她跟他放在一起啊?!

沈霁忽然生出一絲同病相憐的心酸來。

然而得知這厮竟然大半夜跑來找呂姐姐,沈霁的立場立刻改變:這厮活該被當成男主的對照組!

雙标但不覺得自己雙标的沈霁立馬從旁邊的小攤上借來一張馬紮,就這麽坐在了正門處:“那我坐在這兒等着他出來。”

仆役一看,這還了得?

沈霁的語氣分明已經有些酸醋之味,萬一久等之後,情緒失控,看見薛吉就沖上去打人怎麽辦?這種世家子弟為官妓争風吃醋的事情又不是沒發生過。

仆役只好進去将沈霁來了的事情告訴呂念川。

寬敞雅致的臺榭上,琴音繞梁,而賓主之位上,數個華服男子正喝着美酒佳肴,或一邊飲酒一邊色眯眯地打量正在撫琴的貌美女子,或喝得酩酊大醉,正在唱和沒有韻調的詩詞。

琴聲漸落,仆役快步走上前來,附在女子耳邊低語:“小姐,沈小郎君來了,并且一直在門外等着,說不見到小姐便不肯離去。”

一直抿着唇的女子聞言,嘴邊有笑容漾開,她低聲道:“讓她等會兒,我稍後便将這幾位郎君送走。”

仆役旋即明白她這是不打算讓這些世家子中的任何一位留下過夜,——雖說身為官妓,常常身不由己。不過她們是教坊的伶人,若是不願意,一般人也不敢對她們怎麽樣。更何況比起“色相”,她們更加吸引人的是“才藝”。

仆役離去後,呂念川正想着要用怎麽樣的借口将這幾位男子請走,她眼角的餘光不經意一掃,卻發現首座的薛吉正在看她。

她的目光頓了下,并不打算避開。

薛吉問:“呂行首是聽到什麽好消息了,還是說相好來尋你了,所以這麽開心?”

顯然,他将呂念川剛才那一抹淺笑看了去。

呂念川心中一緊,道:“薛郎君說笑了,不知幾位郎君還想聽什麽曲?”

“我不想聽曲了。”薛吉道,他向自己的仆僮招了招手,“去門外看看,是誰來了。”

那仆僮十分機靈地往外跑,呂念川擔憂薛吉此舉會引起與沈霁的沖突,卻不敢表露出來。

過了會兒,那仆僮回來了,跟着他一起進來的正是沈霁。

薛吉的同伴眨了眨眼,努力将沈霁的模樣瞧真切些,這一看,他們笑了:“女人?小娘子怎麽會來這裏?”

薛吉卻沒有跟着他們一塊兒笑,他的同伴發現了他的異常,問:“世康兄弟怎麽了?你認識這小娘子?”

薛吉字世康,狐朋狗友都是這麽叫他的。

“認識。長春節時,官家于丹鳳樓賜宴,我有幸見過他一回。”薛吉瞥了同伴們一眼,“他就是最近大家盛傳的那個自幼扮女兒長大的沈副使之子。”

衆人聞言,看向沈霁的眼神頓時像在看猴子,有個已經醉得不清的人道:“還別說,這裝女人裝久了,真有點雌雄莫辨的感覺。”

他對呂念川說,“拿一套衣裙出來讓他換上,讓我們瞧一瞧他女裝的時候有多像女人!”

他這話便是羞辱人了,意識清醒的都知道大事不妙。

他們原以為會看到沈霁暴跳如雷的一幕,孰料她只是用看傻子的眼神看着醉酒之人,道:“咋的?正常的女人已經讓你硬不起來了,非得讓男人扮女人你才硬起來了?啧,原來你有這種喜好,那怎麽來這裏?不應該去清風館嗎?”

衆人:“……”

被內涵的醉漢:“……”

不知是誰噗嗤笑出了聲,醉漢頗為惱怒地瞪過去,卻發現是薛吉在偷笑。

“咳咳!”發現自己被人抓包後,薛吉立馬止住笑,拍了拍醉漢的肩膀,“醒醒酒,你真敢讓他穿女裝,明日你就該被你爹娘趕出家門去了。”

醉漢見向來嚣張的薛吉一反常态,沒有跟他們站在同一陣線,便打了個激靈,腦子清醒了不少。回想起自己剛才的舉止,他心中後悔不已,同時又有些納悶薛吉怎麽認慫了。

“世康兄弟,你還用得着怕他?”

薛吉哼笑:“我這不是怕他,只是我跟他無仇無怨,犯不着跟他發生沖突。你也別拱火了。”

他雖然經常跟惡少們一起嬉鬧、擾民,但他也不敢鬧得太過,萬一這些事鬧大了,被他爹知道了他在外胡鬧還好,就怕捅到趙老大跟前去。——正如他爹疼他,沈億陸也很疼沈霁,他可不會讓這件事演變為朝堂上的對峙。

但這不代表他在沈霁面前會退讓。

他問呂念川:“我給你萬錢,陪我一宿如何?”

“薛郎君——”呂念川正要婉拒,薛吉又指着沈霁道,“你三番五次拒絕我,卻讓他留宿,這是瞧不起我?”

沈霁解釋:“我說薛郎君,你可別造謠,我可沒——”

然而不等她解釋完,呂念川便不緊不慢地打斷她的話,不卑不亢地對薛吉等人道:“在奴心中,人有尊卑,卻無貴賤之分,每一位因奴的琴音而來的客人都是貴客。”

薛吉聽懂了,若為詩詞音律而來,一律都是貴客,并無高低之分。但她的心裏早已空出了一些位置給個別人,這人不在貴客之席。

薛吉沒說什麽,這教坊有名的官妓那麽多,他又不是非呂念川一人不可。

“天色不早了,我得回去了。”

薛吉走了,他的同伴見狀,自然也是各回各家。

沈霁看着很快便冷清下來的臺榭,傻眼了:“這就跑了?”

呂念川聞言,掩笑道:“你還盼着他們跟你鬧開來?”

沈霁說:“我娘說正常的劇情展開都是這樣的,兩個貴家子為了争一美人,争風吃醋、大打出手,鬧得滿城八卦……”

呂念川望着似乎是認真的她,沒忍住擡手掐了她的臉蛋一把,笑說:“第一次見有人說自己是貴家子的。”

沈霁沒有避開她的動作,道:“說出來有炫耀的嫌疑,可我爹是高官,這是事實,我身為他的‘兒子’,自然是‘貴家子’。”

呂念川感慨道:“你就是這麽……真實。”

沈霁樂道:“謝謝呂姐姐的誇獎!”

呂念川:“……”

這也不完全是誇贊之言。

她拉着沈霁進屋,問,“這麽晚了,你怎麽還過來?”

沈霁以前幾乎都是白天過來的,這麽晚了還是頭一次。

“我溜出來的,想起我回汴梁這麽久了,也沒來找過呂姐姐,不知道呂姐姐會不會怪我?”

呂念川好笑地道:“我若說不怪你,你必然要哀怨地說我不在乎你;可我若說怪你,你又不高興。”

沈霁不服氣:“我怎麽會是這麽蠻不講理的人呢?”

呂念川笑而不語,表情已經說明了一切。

沈霁努努嘴,道:“罷了,不提這些事了,呂姐姐,有一事不如你幫我出出主意吧?”

作者有話說:

大家元旦快樂,新年快樂!

2022年了,希望我的肝還好,腎也還好,這樣才能日肝多點字,多多開文!

——

注釋:薛正安原型薛居正,薛吉原型薛惟吉。

長春節:趙老大生日。

——

感謝在2021-12-31 01:27:11~2022-01-01 03:47:01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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