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牽手

汴梁前些日子才下過雨, 因而天氣還有些餘寒,不過兩岸的柳樹芽已經抽出脆嫩的柳條,百花也在春風中盛放。河邊除了那些為了生計忙碌的百姓, 還有三三兩兩結伴出游的悠閑身影。

沈霁與李雲杳的身影也在其中, 忽然,沈霁看見河邊擺賣花草的花農旁邊還挂着許多燈籠, 她頗感興趣地走過去, 問那花農:“怎麽都二月份了,還有這麽多花燈?”

“這些都是上元節沒賣出去的, 放着也是浪費,就拿出來繼續擺賣了, 小官人買兩盞送給這位娘子?跟花一起買能便宜點。”那花農慫恿道。

沈霁回頭看見李雲杳半蹲下來,打量着眼前的花,問:“你要買花嗎?”

“書閣外的庭院景致有些單調乏味,買些回去增添春色也不錯。”

“那這些花燈和花,我都要了, 幫我送到沈副使家。”

花農見她連價格都沒問就全要了,興奮地應下,表示一會兒就給她們送過去。

李雲杳瞥了她一眼:“你買這麽多花燈做什麽?”

“裝飾啊!咱們的房間已經修葺好了, 有些單調,買些花燈回去裝飾。”

李雲杳嘆氣:“你自诩會算賬, 可花錢怎麽這麽無度?”

花農樂不可支地道:“依我看, 小官人這不是揮霍無度, 這叫一擲千金為美人。”

“哦?”李雲杳望着沈霁, 眼神揶揄。後者本來想否認, 可對上這挑釁一般的眼神, 便硬着頭皮點了點頭, 理直氣壯道,“爹給我漲月錢了,我錢多,不花放着生鏽嘛?”

李雲杳:“……”

她懷疑沈億陸自己省吃儉用,月俸都給沈霁揮霍了!

不過考慮到沈霁最近都窩在家裏讀書,外出花錢的機會少了,這次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吧!

二人沿着河流來到了迎祥池,這邊有園林和水榭,環境幽雅,許多文人墨客就喜歡在這邊舉辦雅集、詩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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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士科省試之後,這些舉子們都在靜候成績,讓他們靜下心來看書是很難的,故而今日這迎祥池的水榭處也聚集了一批舉子在辦雅集。

沈霁最喜歡湊熱鬧,因此她與李雲杳也站在人群中圍觀,而生怕人流将她們擠散,李雲杳伸手揪住了沈霁的衣袖,後者感覺到了袖子的拉力,幹脆牽住她的手。

李雲杳看了看沈霁,見她神色如常,便也沉默地移開眼去。

這裏的雅集基本上是對答案現場,不過因為闖進了一個人,這雅集的氣氛頓時變了:

且說上一刻衆人還在說賦,并且互吹對方的文章華麗,是上乘之作,下一刻便有一個舉子輕蔑地抨擊道:“文章空有華麗的辭藻,而無道理、高意,又有什麽用?”

沈霁頗為認同他這句話,畢竟這話與她老師李穆崇尚文章的雅正、反對浮誇之風有異曲同工之妙,若不是她常在李穆跟前晃悠,知道李穆沒有別的學生,她怕是要認為對方是李穆的學生了。

不過對方這話卻引起了別的舉子的憤慨,雙方随機展開了激烈的争辯。

沈霁看着那舉子舌戰群雄,而且吵到面紅耳赤後,幹脆解開衣襟。沈霁見狀,扭頭遮住李雲杳的眼睛,說道:“這舉子為人粗狂,脾氣也有些暴躁。”

李雲杳并不在意那舉子的舉止,她只因沈霁的小動作而抿唇輕笑,道:“天下讀書人,并不是每個人都那麽溫文爾雅的。”

“你有辱斯文!”水榭裏已經有別的舉子抨擊那暴躁舉子了。

也有人開始勸他們:“仲塗兄,莫要激動。”

“仲塗?你不是字紹元,意為繼承柳宗元的意志的嗎?”有認得那暴躁舉子的人開口。

他這麽一提,便有更多人想起來了:“這麽說,這就是柳肩愈了?”

李雲杳覺得這名字有些耳熟,那暴躁舉子道:“我改名了,如今叫柳開,字仲塗!”

“你不是自稱‘師孔子而友孟軻,齊揚雄而肩韓愈’①嘛?為何要改名?”此人話語中雖是疑問句,但不乏調侃譏諷之意。

“原來是柳開。”李雲杳恍然大悟。

“隐娘認識?”沈霁問。

李雲杳不想在大庭廣衆之下說人是非,便道:“回去再說。”

不過兩人并未立刻離去,随着越來越多人知道眼前的暴躁舉子就是柳開後,一部分舉子便不再參與讨論,只剩一些與柳開有不同見解的人繼續讨論。

沈霁記住了幾人,其中有性格儒雅的宋準,也有對自己這次貢舉信心滿滿的徐士廉。

李雲杳見天色已晚,便拉了拉沈霁的手,道:“走吧,沒什麽好看的了。”

回去的路上,李雲杳并未松開沈霁的手,後者沉迷于聽八卦,倒也無心留意這些。

“那柳開出身書香門第,他少年時便已有名聲傳出,不過比起其才學之名,他最廣為人知的是他的膽量與勇武。傳聞他十三歲的時候,家中遭遇盜賊,家人皆被吓得肝膽俱裂,唯有他抽出劍與盜賊搏鬥,擊退了盜賊,還切掉了盜賊的腳趾。”②

沈霁道:“我對他稍微改觀了。”

“他的性格粗狂,很容易為自己樹敵,就像剛才在水榭中,他的言語可是得罪了不少人。所以他還未中進士,便已經招惹了許多謾罵诋毀。大家都以他屢次行卷卻屢次落第的事嘲諷他。”

“行卷”是唐代留下的風氣,因為唐代和五代考科舉不僅看臨場考試的能力,也看平日的才學與名氣等。所以為了能讓主持貢舉的考官選取自己,許多舉子都會在靠前給考官“行卷”,讓考官眼熟自己。

雖然朝廷屢次申明不得“行卷”,但因為只是言語上的禁止,而沒有實際的懲處措施,因而“行卷”之風屢禁不止。

柳開自認為自己有才學,奈何科舉考試并不公平,所以他也不得不四處“行卷”,從大名府知府王佑,——柳開是大名府人,解試的時候應當是在大名府考的,——到窦僖、梁周翰、盧多遜,乃至這次負責貢舉的李昉等,他都多次向他們“行卷”,以至于“行卷”的文章多達一車。③

沈霁道:“嘿,除了王佑,這些都是我耳熟能詳的熟人。”

李雲杳頓了下,發覺還真是這麽一回事:窦僖乃窦説的五叔父,梁周翰便是那個趙老大打算封賞他,還未正式下诏,他便提前跑去謝恩,結果被撸了封賞的言官。盧多遜、李昉也都是沈霁認識的人。

沈霁又問:“我要是到了參加貢舉的那天,是不是也得‘行卷’?”

“那有何公平可言?”

沈霁道:“大家都‘行卷’,只有我不‘行卷’,那對我豈非不公平?再說了,每次的貢舉,能進士及第的也就那十幾個人,我做什麽要當那活菩薩,将機會讓給別人?”

李雲杳知道她說得有道理,但還是習慣性地反駁她:“你這麽想是不對的。”

“不對的不是我的想法,而是這貢舉的制度、權知貢舉的人。若貢舉的制度規章能更加完善,徹底杜絕徇私舞弊的機會;若權知貢舉的人能摒除私心,僅以省試的文章優劣取舍,那行卷之風便會不複存在。”

李雲杳幽幽說道:“縱使你不去‘行卷’,中選的機會也很大。”

沈霁倒也不否認她的話,不過她知道自己的斤兩,就算她在她爹位高權重的時候去參加科舉,負責貢舉的人看在她爹的名字上讓她中舉,她也不好意思往貢院裏跑。

——

結束了一日春游後,沈霁花了點飯後時間跟李雲杳将她買回來的花草盆栽與花燈擺設好,之後在汴梁濃厚的科舉氛圍感染中,又重新将心思投入到學習中。

十日後的三月初一,貢院的門終于開了,這一年的省試甲科進士名單也張貼于榜上。

沈霁因為聽了不少這些舉子的八卦,所以稍微讓人也去打聽了一下,得知這次的魁首就是那日雅集上,因為談吐儒雅,又能言善辯而讓她留下了深刻印象的宋準。

“榜上可有柳開之名?”沈霁問前去看榜的仆役。

“此次進士科取一共有十人及第,小的不曾在榜上看到此名。”

沈霁心情複雜,但也沒說什麽。

那柳開已經二十七歲了,向那麽多人“行卷”,可最終還是落第,可見他所倡導的文風并未能被人所正視,也未能打動李昉。

沈霁又想到了自身,倘若她爹不是沈億陸,倘若她爹失勢了,她的餘生是否也會跟柳開一樣,需要四處“行卷”方能有一絲及第的曙光?

沈霁的心底埋下了一顆改變科舉風氣的種子,不過眼下的她還未因此而憂慮。

她想着貢舉已經結束,那些被黜落的舉子就該各回各家,重新準備解試,便沒再關注這事。

孰料有一位舉子,因發現李昉的同鄉榜上有名,而自己落第,便怒敲登聞鼓,狀告權知貢舉李昉徇私舞弊,從而掀開了科舉制度改革的一角。④

作者有話說:

假如沈小雞去“行卷”——

李穆:你平常給我看的卷子還少嗎?為了避嫌,你去找別人吧!

盧多遜:錄取你,別人說我徇私,不錄取你,又愧對我的良心,你還是找別人去吧!

李昉:你覺得出了這事,我還有機會主考嗎?勿cue我。

扈蒙:哎,老夫不當主考官很多年了。

此時,素未謀面的一個靓仔王佑登場。

王佑:小夥子,看看我?

(王佑又名王祜,兒砸是大名鼎鼎的王旦。)

——

注釋:①出自柳開《上符興州書》

②出自柳開詞條

③參考自《中國科舉制度通史·宋代卷》

④開寶六年(973年),徐士廉等擊登聞鼓控告李昉徇私舞弊,錄取同鄉,趙老大大怒,召見讓考到終場卻落第的360人進行第一輪面試,然後篩掉一百多人,剩下195人進入複試,再從這195人裏選出最終的26人(狀元依舊是宋準)。自此,殿試成為科舉制度繼解試、省試之後的第三重考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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