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維護
“原來如此。”
聽沈霁将事情的起因經過說完, 李雲杳神色隐晦莫測。
沈霁以為她會怪自己沒有第一時間相告,可她什麽都沒說,這反倒讓沈霁心裏越發不安:“你不怪我自作主張嗎?”
“我只是有些出乎意料, 你竟會以這般溫和的手段來應對此事。”
在李雲杳的印象中, 沈霁這風風火火的性子,指不定在查清楚謠言的源頭之初便跑到吳家門前去大動幹戈了, 又怎會隐忍了這麽多時日?
可見沈霁确實沉穩了不少, 心智也越發成熟理智。
眼瞧着沈霁被這麽一誇,就眉開眼笑, 又要翹尾巴,李雲杳又道:“我沒有誇你的意思, 你別得意忘形。”
沈霁扯着她的衣袖,又勾住她的手指,讨好道:“我做這些又不是為了得到你的誇獎,實在是無法容忍吳老三造謠害你!”
沈霁如此維護她,說沒有觸動是假的。李雲杳道:“他造的不是我們倆的謠麽?你怎麽将自己摘出去了?”
“關于我的謠言又算得了什麽?我本不是男子, 自然也不在乎他們說的是‘不能人道’這些事。可你不同,世人尤其是儒士最喜歡用貞潔來綁架女子、殺女子,我豈能眼睜睜看着他們殺了你?我要護着你, 不讓他們任何人傷害你。”
李雲杳被她的一番真心話所打動,嘴角不自覺地展露了笑容。
與沈霁靠坐在榻上耳鬓厮磨了會兒, 李雲杳道:“看來我也不能總是沉浸在書海中, 該走出去看一看了, 否則外頭那些流言蜚語已經衆所周知, 我這個當事人卻仍被蒙在鼓裏。”
沈霁也希望李雲杳能多出門走動走動, 因此沒有阻攔。
小兩口決定找機會再去長慶樓看一次雜劇, ——長慶樓安排了七天演出, 還在人來人往的碼頭宣傳,不少挑夫、腳夫幹活累了、渴了就會想到長慶樓的免費茶水,因而成群結伴、魚貫而入。
在短短幾天時間內,這則雜劇便傳遍了汴梁的庶民階層,挑柴的樵夫、賣雜物的貨郎都能随口唱幾句裏面的臺詞。
有些讀書人留意到了這則雜劇裏的故事,不由得想到了唐時元稹寫的傳奇故事《莺莺傳》,便借女子閨怨的口吻來抒寫自己懷才不遇的詩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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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也有人注意到,這雜劇全篇沒有提及吳三郎背後的吳家,但卻點出了吳家的冷漠無情,因為李氏侍奉公婆仔細貼心,沒有人說過她的不是,這是至純至孝,但李家失勢,兒子要休妻,他們竟沒有阻攔,可見他們也是趨炎附勢之徒。
公婆刻薄冷漠,兒子薄情寡義,吳家這一家子比那市井無賴還無恥。
這一來二去,薄情寡義吳三郎的故事便傳到了吳家人的耳中,他們隐約覺得這雜劇在隐射什麽。
吳家祖籍太原,所以太原豪門吳氏難道不是在隐射吳家?
然後是衛國公李靖的孫女李氏,雖然拿李居潤比作李靖是李居潤高攀了,但李居潤也是周世宗及趙老大身前的重臣,生前是宣徽使、檢校太傅,死後被贈太師,可見其榮耀。
所以以李靖孫女來隐射李雲杳也能解釋得通。
至于吳興沈氏跟太康沈家完全扯不上關系,可誰讓沈家如今也是豪門?其門戶甚至超過了吳興沈氏。
加上故事裏的種種描述,吳家人很肯定這雜劇就是在隐射吳家因為趨炎附勢,見李家失勢便退了與李家的婚約,之後李雲杳嫁給沈霁,吳三郎登門求見,被拒絕後怒而斥責李雲杳早就跟沈霁私相授受……
“這是誰寫的雜劇?!”吳老夫人十分生氣。雖說他們确實是因為李家失勢才退婚的,可被人扯開了身上的遮羞布,如何不令她惱羞成怒?!
“誰寫的不知,是在長慶樓編排演出的。”吳元福道。
“區區低賤商賈,也敢隐射我們吳家?真當我們吳家失勢,就由得他人随意欺辱?!”
“對,讓咱帶人去拆了他長慶樓!”吳家二郎怒氣沖沖地叫道。
吳元福卻覺得這事不簡單,長慶樓如此造勢,引人來看雜劇,分明是故意為之。而他們吳家跟長慶樓背後的景家并無糾葛,對方不會無緣無故就針對他們,所以這背後必然還有別的推手。
他是傾向于這是沈家的手筆,但沈家何以忽然發難?他認為這有必要細查。
他開口道:“等一下,不要沖動。這事恐怕沒這麽簡單,還需要細查,待弄清楚是怎麽一回事後,再從長計議。”
“還等什麽?已經有人開始扯我們吳家,說我們吳家薄情寡義了。直接找個由頭讓人将那長慶樓掌櫃抓來,嚴刑拷打,還有什麽查不出來的?”吳二郎道。
吳元福看向一言不發的吳元樊:“老三,你有什麽頭緒嗎?”
吳元樊身子一顫,掩飾道:“沒有,我也支持二哥的說法。”
要是不早點撤了長慶樓的雜劇,只怕他的名聲便毀了!
他隐約知道是沈霁做的,但他并不認為這是他導致的,因而心裏對沈霁越發怨恨。
吳元福比吳二郎謹慎許多,考慮得也多:“不行,我們剛守完孝回京,而京中形勢又多變,我們還是該低調行事,如此大張旗鼓地去長慶樓鬧事,只怕會惹禍上身。”
“可是大哥,咱們好不容易回京,正是想辦法拉攏爹曾經的舊友、世叔的時候,要是讓這些流言蜚語影響了他們對我們家的看法,那誰還願意與我們扯上關系?誰還會在官家跟前給我們說好話,讓我們蔭補官職?”
雖然長子說得有道理,但吳老夫人為了兒子們的前程與聲譽,還是站在了次子這邊。她道:“就算我們不去長慶樓鬧,也總得報官,停了長慶樓的雜劇,讓長慶樓給我們一個說法。”
吳元福道:“那讓我先去長慶樓與那掌櫃交涉,他們若肯停了這雜劇自然是最好,若是不肯停,那就按二弟說的去辦吧!”
于是沈霁與李雲杳再到長慶樓看雜劇時,前一刻沈霁還在點評伶人的演技與唱功,下一秒便看見吳元福領着一位身穿官服的官吏進來。
長慶樓的掌櫃顯然認得那官吏,忙不疊地迎上去,笑容燦爛:“陸戶曹,今日是來執行公務還是吃茶?”
那陸戶曹瞥了他一眼,又看見臺上正演到吳三郎休妻那一幕,他不由得開口喝道:“都停下來!”
夥計知道今日陸戶曹來者不善,急忙讓人去把景九娘找來。
而臺上因為陸戶曹的制止而不得不停下演出,這讓本來就因休妻劇情而憤慨的百姓更加生氣,不由得把矛頭對準了陸戶曹:“憑什麽停下來?”
天子腳下的百姓可比偏遠地方的百姓膽子大許多,他們知道有冤屈可以去敲登聞鼓,因而并不畏懼這一看就知道是低級官員的陸戶曹,所以該怼他的時候依舊會毫不留情。
陸戶曹被他們的反怼氣得跳腳,正好這時景九娘出來了,她一面安撫躁動的百姓,另一面則将吳元福與陸戶曹請到隔間裏談話。
陸戶曹是開封府戶曹參軍事,管的是戶籍、婚姻、賦稅、田宅與倉庫之事,有時候還與司錄參軍一起負責案件訴訟。因此他與景九娘也不是第一天打交道了,知道景九娘能在開封立足,開這麽大的酒樓,背後也是有人的。
可吳元福比景九娘更值得巴結和拉攏,所以他才選擇蹚這趟渾水。
“有人狀告你們長慶樓演的雜劇影射了吳侍中吳家,诋毀了吳家,現在咱令你們長慶樓停了這雜劇演出,并向大家說明,這雜劇裏的吳家與吳侍中毫無關系,你們還得向吳家賠禮道歉。”陸戶曹簡單地說明了來意。
景九娘并不意外,她只是笑吟吟地看着吳元福:“敢問吳巡檢為何會認為這雜劇所說的故事是在影射吳家呢?”
吳元福擰眉:“你心知肚明,還需要我指出來嗎?”
“吳将軍,咱們不興空口無憑地冤枉人。”
“你這是打算與我們吳家作對了?”
景九娘從容不迫:“吳巡檢無憑無據便說咱們的雜劇是在影射吳家,又冤枉咱們與您作對,這一條條子虛烏有的罪名,我們可擔不起。”
吳元福冷冷地盯着這個被他視為下九流的商賈婦人,道:“好,你不願意扯下這雜劇,也總該告訴我,是誰編排的雜劇。”
“恕咱們無可奉告。”
饒是吳元福這般沉得住氣的人都被景九娘滴水不漏的說辭給惹惱了:“你當真不怕死?好得很!”
他雖然不願意惹事,但也容不得一介商賈也騎到他的頭上來。——他雖然只是一個武官,可他的伯父是成德軍馬步軍都指揮使,他還有個叔叔是龍捷指揮使,這些都是掌握兵權的官,有他們撐腰,他完全無需畏懼這小小的商賈,及其背後的勢力。
景九娘抿唇,她跟吳家作對自然是以卵擊石,然而她不能出賣沈霁及李雲杳,也不能供出她們來,因為供出她們便等于承認了這雜劇就是在影射吳家。
這時,隔間的門被敲響了,沈霁的聲音在門外響起:“聽說有人找我?”
景九娘一愣,吳元福的眉頭也皺得越發緊了。
須臾,景九娘走去開了門,沈霁大大咧咧地進來,看見吳元福,她笑了:“吳大郎,好久不見呀!”
“是你。”吳元福一瞬間就想通了。
也對,知道吳家與李家退婚的過往,又刻意針對吳家,還寫出了李氏嫁給沈氏子後婚姻有多幸福的劇情的,除了李、沈兩家還能有誰?!
可他們吳家何時、哪兒招惹沈霁了,“他”要如此诋毀他們吳家的名聲?
“是我!”
景九娘欲言又止,沈霁看着她:“一人做事一人當,我寫的雜劇,不過是借你這兒登臺表演,哪能讓你背了這個鍋,面對這些官宦的威脅、逼迫呢!”
沈霁經常在汴梁出沒,陸戶曹自然是認得她的,所以當得知景九娘背後之人竟然是沈霁時,他十分後悔自己過來蹚這趟渾水。
“怎麽樣,我的水平如何?寫的故事是不是很扣人心弦、動人心魄?”沈霁嬉皮笑臉,一點兒也不收斂。
“你!”吳元福着實惱火,但知道是沈霁後,他知道自己只怕是不能動用權勢與人脈來解決這件事了。
“所以你真的是在影射我們吳家?”吳元福壓着怒火,“我們自問沒有招惹你,你何以要行如此卑劣之事?”
沈霁只覺得吳元福虛僞可笑。
吳元福難道可以否認吳家退婚的事情?還有自己的弟弟造謠別人,诋毀別人,讓別人淪為勳貴子弟圈的笑柄時,他為什麽不站出來對自己的弟弟說這是卑劣的事?肆無忌憚地踐踏別人的名聲、臉面之時,為何不想想是否會有報應?
沈霁收起笑容,眼神冰冷銳利:“問我為何這麽做之前,你何不問一問你那好弟弟,吳老三在外是如何诋毀我與內人的?我不過是将你們對我們做的事予以奉還罷了,怎麽就受不了呢?你們也知道要名聲呢?敢情我與內人便不需要?”
“你胡說什麽?”吳元福色厲內荏,因為涉及吳元樊,他也不知道這個弟弟究竟做了什麽。
“我胡說?你随便找個貴家子問一問關于我的那些流言,你便能知道吳老三做了什麽!”沈霁輕笑,“而且你該感到慶幸,慶幸我還沒有讓我爹知道這事,否則知道別人在外是如何敗壞他兒子、沈家的名聲的,恐怕就不只是讓我寫個雜劇這麽簡單了。”
吳元福嘴唇抿成了一條線,他迫切地想弄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麽事,再也沒了跟沈霁對峙的心思,匆匆地走了。
陸戶曹咽了口唾沫,也灰溜溜地跑了。
他們走後,沈霁給景九娘賠罪:“給景九娘添麻煩了。”
景九娘微微一笑,道:“閻夫人于我有恩,我不過是幫個小忙,沈小郎君何足挂齒?”
沈霁笑了下,随後李雲杳也現身向景九娘道謝,末了,看向沈霁:“方才你不該攔着我。”
“讓你與吳元福對質,他只會認為是你心腸歹毒,為了掩飾你不守婦道的事實而污蔑吳三郎。他們對你存着偏見,所以不管你說什麽,他們都只會信三分。與其讓你被他侮辱,還不如讓我來與他痛快對噴。”
景九娘露出了贊賞的神情,顯然贊同沈霁的說法。
李雲杳無奈道:“行吧,但下不為例。”
景九娘微微一笑:“我剛才想過了,這雜劇只演七日,許多百姓都看不過瘾,所以打算演一個月,如何?”
她景九娘可是很小心眼的。
沈霁道:“那長慶樓的生意豈不是要受到影響?這可不行,不能讓你做賠本買賣。”
景九娘搖頭:“這些不過是小錢,影響不了長慶樓的買賣。而且這次算是讓更多人知道了長慶樓,對長慶樓而言也是賺了。”
……
且說吳元福回到家後,便怒氣沖沖地将吳元樊找來,劈頭就是一頓罵:“瞧你幹的好事!”
吳老夫人見狀,不解地問:“你不是去長慶樓了嗎?事情解決了沒有,怎麽一回來就沖老三發火?”
吳元福指着吳元樊:“這得問他,怎麽就招惹沈繼宗了。”
吳元樊雙手握拳:果然是沈繼宗搞的鬼!
吳老夫人從吳元福口中得知那雜劇正是沈霁所寫,而且沈霁說這一切都是因為老三惹了他們,所以才予以報複的。她忙問自己三子:“你都做了什麽?”
吳元樊一臉委屈:“我能做什麽?我不過是想去李家尋李雲杳,卻得知她竟然趁着我守孝嫁給了沈霁,我去找她要說法,但沒想到被人看見了,所以傳出了一些流言……”
吳元福與吳老夫人一愣,面面相觑,不由得心虛。
當時李雲杳給吳元樊寫了信,說明了她與沈霁的婚事,也說明了她對吳元樊無意。是他們擔心吳元樊會在孝期鬧出什麽醜事,才隐瞞了他的。之後他們都忘了這事,且以為随着日子的逝去,吳元樊對李雲杳的心意也淡了,誰能想到他回京後會一聲不吭地跑到沈家去?
他們攔截了吳元樊的信件之事自然是不可能再告訴他的,告訴了他,只怕要引起家庭矛盾。
而且他們也認為自己這麽做都是為了吳元樊好,便對這些事絕口不提。
“那沈繼宗何以咬定是你制造的流言蜚語?”吳元福又問。
吳元樊自然也不可能告訴母親與兄長,他這是為了洩一時私憤,借着酒意故意為之。若是讓家人知道因為他的不甘心和私憤,而讓吳家的名聲被毀,他一定沒有好果子吃!
他言之鑿鑿:“定是沈繼宗那等奸夫淫|婦、無恥之人故意栽贓陷害!”
吳老夫人與吳元福也分辨不出他是否說謊,只是是人都會有私心,他們自然也不能例外,相較于外人,又曾有恩怨的沈霁所言,他們自然選擇相信自己的至親。
“娘、大哥,我知道錯了,我就不該去沈家,不該給他們污蔑我的機會……”吳元樊又開始認錯。
吳老夫人嘆了一口氣:“是那沈繼宗欺人太甚。”
“現如今該如何是好?”吳元福也十分頭疼。
“要不我們也讓人寫雜劇來對付他們?”吳元樊道。
“這是拾人牙慧,而且我們再去寫雜劇,已經落下乘了。”吳元福擰眉,“為今之計,要麽是去找沈樞密使或仙游郡君,要麽是等風波過去。”
“難道我們要忍氣吞聲?”吳老夫人有些不甘心。
“不然還能如何?趙相被罷相,朝中人心惶惶,自顧不暇,誰又能幫我們?”吳元福頓了下,“或許我們可以去找官家……”
“不行!”吳元樊慌張地阻止。
要是讓趙老大知道了,那以他的性子,肯定會徹查到底,到時候查出來是他惹的禍,那才是真的牽連吳家!
吳元福與吳老夫人不解地看着他,他狡辯:“大哥也說了,最近趙相被罷相,那官家那邊一定是有十分煩心的事情要處理,我們怎麽能拿這等小事去煩擾他呢!”
吳老夫人最終下定決心:“那老身改日去找仙游郡君,若能與她溝通,經她幹涉,相信這事也能得到解決。”
然而還未等她去找閻舒,趙老大經過多日的考慮,終于定下了宰相的人選。
本以為宰相會從薛正安、呂餘慶中出,讓人想不到的是呂餘慶在趙平被罷相後沒多久便以身體有疾病為由請求致仕。
不像劉熙古四次上書才得到允許那般,呂餘慶幾乎是上表請求致仕,趙老大便同意了,解除了他副相的職務,然後罷官為尚書左丞。
尚書左丞是遷轉官階,正四品,位處六部尚書之下。劉熙古以戶部尚書的官階致仕,呂餘慶的待遇顯然比不上劉熙古。
而同意呂餘慶致仕後,趙老大又在同一天拜薛正安為門下侍郎、同平章事,拜沈億陸為中書侍郎、同平章事。
也就是說,薛正安與沈億陸在同一天成為了大宋新的宰相。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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