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12.
韓雅晨最近很是困惑，敏熙才剛剛搬到他家裏兩個月，兩人間的相處模式就有點老死不相往來的意思了。每天早上敏熙起得很早，做好早餐之後就去了書店，中午幾乎不回去吃飯，晚上他回去得再早，敏熙都已經回到房間休息了，飯菜在桌子上，去敲他的門也很少應。兩人幾乎也沒有通電話的必要，不是自己在忙就是怕打擾敏熙上班也就沒有打，但是不知道敏熙是怎麽想的，也一次電話也沒有給自己打過。
當初說好要像家人一樣的相處現在卻像是合租的陌生人，怎麽會變成這個樣子呢？
韓雅晨知道，自己并沒有刻意回避敏熙，那麽問題就是出在敏熙身上了。
這個問題可大可小，剛開始的時候兩人像家人一樣溫馨相處的感覺多好，現在如果放任不管，兩人就要一直這樣下去了吧？韓雅晨不希望敏熙和他之間的距離又退回到陌生人的位置，他需要知道敏熙到底在想些什麽，這種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敏熙在刻意躲着他的狀況到底是怎麽出現的。
敏熙縱使僞裝得再若無其事，心裏有事也瞞不過相處了兩年多的艾麗。搬到韓雅晨家裏之後的這兩個多月以來，敏熙就一直心神不寧，整天恍恍惚惚，問他怎麽了始終不願開口，總是閃爍其辭地說沒有事，但是艾麗不是傻子，敏熙一臉的心事她怎麽可能看不出來，只是她以為敏熙可以自己想清楚不願告訴她也就一直沒有逼他說出來。敏熙這個樣子已經一個多月了，不管是為了什麽也該自我調節過來了，可他看上去還是那個樣子。艾麗不無擔憂地想，是不是應該找敏熙談談了。
韓雅晨特意提前下班去書店找敏熙，他到書店的時候還沒來得及找到敏熙就被眼尖的艾麗鬼鬼祟祟地拉到一邊，艾麗看了一眼敏熙的方向，确定兩人不會被發現才說：“韓先生，來找小熙？”
韓雅晨不明所以，點了點頭。
“我問你，你知道小熙最近是怎麽了嗎？是不是出了什麽事情？”艾麗回想了下這一個月多來敏熙的狀态，每天都在店裏，準時上下班，好像沒有什麽特別的事情發生。
韓雅晨明白艾麗也看出敏熙的不對勁，理解了她鬼鬼祟祟的行為：“我也覺得他不太對勁。小熙每天都待在你這裏，沒有去見其他人嗎？”
艾麗搖頭：“沒有啊，他上下班準時得很，以前可能還會偶爾因為睡過頭遲到，可現在比以前要準時多了呢。也沒看見什麽人來找他啊。”
韓雅晨眯了眯眼，看向敏熙那邊：“我今天來就是為了這個事情。小熙這些天在躲着我，在家裏我根本見不到他的面，今天接他回家我會找他好好談談的。”
“小熙在躲你？”艾麗眨了眨眼睛有些奇怪，剛搬到韓雅晨家裏的時候，敏熙還是很開心的，他應該是很高興能和喜歡的人住到一起才對，為什麽現在卻躲着韓雅晨呢？
“嗯，早就躲着我了，但是我最近才發現。我大概也猜到是為什麽了，今天就找他談談，把話說清楚。”韓雅晨在心裏嘆了口氣，有些無奈地想到，敏熙好像就是從上次自己提出讓他去上學以後就變得有些奇怪，自己還以為他是在愁感情的事情而一直沒有過問，但是他敢肯定，敏熙躲着他絕不會是因為敏熙不好意思對自己承認自己戀愛的事情，一定跟上次的上學的提議有關。敏熙那麽敏感的孩子，自己的話肯定惹他誤會了，可能到現在都在對自己讓他上學的事情耿耿于懷吧。
“……你，知道了？”艾麗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如果韓雅晨知道了敏熙喜歡上他還能這麽淡定，她真的有點佩服起韓雅晨了，當然，韓雅晨能更冷靜地找敏熙談話，她也不用擔心敏熙會被韓雅晨看不起，想到這她又松了口氣，但她不知道自己是誤會了。
“嗯，大概吧。”韓雅晨蹙眉，如果真的如他所想那還好，但要不是，他還真不知道要怎麽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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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怎麽想的？”艾麗迫不及待地想知道韓雅晨對敏熙喜歡他這件事的看法，一邊問一邊心也提到了嗓子眼。
“嗯？”韓雅晨看了看那邊還沒發現他來的敏熙，想了想，說道：“我尊重他的想法，畢竟每個人的想法不一樣，我不能把自己的想法自以為是地強加給他。但是不管怎麽樣，我都希望他能開心一點，雖然我是為了他考慮，但也會考慮他自己的意願，不願意的話我不逼他。”
“那，你打算怎麽辦？”聽韓雅晨這麽說，艾麗誤以為韓雅晨不願意接受敏熙，會勸他改過來。艾麗知道，感情的事是不可能說戒就能戒掉的，如果韓雅晨那麽說一定會傷到敏熙的心，果然最終受傷的還是敏熙吧。
“怎麽辦？還能怎麽辦呢——我不會幹涉他的想法，只希望他不要這麽躲着我。”
聽韓雅晨這麽說，艾麗急道：“可是那樣你不覺得有點為難小熙嗎？”對待喜歡而又不能喜歡的人，想要遠離他也情有可原吧，怎麽能難為他以正常朋友的身份和喜歡的人相處呢？
“為難？”艾麗的話讓韓雅晨不解，自己說過不會逼迫敏熙接受上學的提議，為難二字從何而來？“我不會為難小熙的。”
“小熙現在躲你情有可原的吧，如果要正常地面對你，那不是為難他嗎？”
“嗯，你說得也對，我會考慮到這一點的。”韓雅晨想了想贊同了艾麗的觀點，他沒有想過這個問題，敏熙躲着自己原來是因為怕自己再三提起他不願意的事而不見面的嗎？雖然艾麗說的話比較古怪，但也确實提醒了自己以前沒有注意到的問題。
“呃，韓先生，雖然我知道你們倆之間的事情我不該過問，但是我一直把小熙看作自己的弟弟，我不希望看到他不開心，所以你回去找他談話的時候，能不能盡量溫和一點，這麽說你能聽懂嗎——就是不要有過分的或者粗魯的話，你知道，小熙是從福利院出來的孩子，他比一般孩子要敏感，所以拜托你對他态度溫和一點，不要傷到他的自尊。行嗎？”艾麗想了想，還是忍不住叮囑了一番，就算韓雅晨不能接受敏熙但是也不能傷到敏熙的心，即使是拒絕也要委婉一點說出口。說到底艾麗還是心疼敏熙，想要盡可能地維護他。
韓雅晨自認為自己是受過高等教育的人，平時的行為作風不至于讓別人誤會他會對一個孩子說出什麽口不擇言的話來。雖然不知道艾麗為什麽會有這種擔心，但是他明白她是出于對敏熙的關心，也就點點頭答應了：“嗯，我會注意的。”
“那就好。你去找他吧，回去跟他好好談談。小熙的心情很辛苦，你讓他自己選擇怎麽做，我相信他不會舍得離開你，只是你要給他時間讓他自己想清楚。”
“嗯。謝謝你告訴我這些。”韓雅晨禮貌地向艾麗道了個謝就轉身去找敏熙了。
敏熙在書架上心不在焉地整理新一期的雜志，《星願》的特輯改版了，看着上面兩個相偎相依，姿勢暧昧的男孩子，敏熙心裏不斷地泛着酸澀。如果現實生活兩個男人也可以這麽光明正大地擁抱就好了，這種無關性別只是喜歡的心情難道只有小說、漫畫的編輯才能理解嗎？這個世界是不是太不公平了一點，茫茫宇宙，自己如蝼蟻一樣微不足道的愛情居然都無處安身。
“小熙。”韓雅晨悄無聲息地走近敏熙，看着他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心裏很不是滋味，承諾要照顧好敏熙的，現在卻照顧成這個樣子。
敏熙被突然出現的聲音吓得渾身一抖，急忙把手中的書收拾好，生怕韓雅晨看見會多想。
“哥，你今天怎麽過來了，忙完了嗎？”敏熙拉着韓雅晨到了一個角落，方便說話。
韓雅晨的感覺有點奇怪，明明住在一起卻感覺好久沒見過面了，不過也的确是好久沒見面了，自己總在忙，沒有時間關心敏熙，都沒發現已經好久沒有和敏熙聊天吃飯了。這個孩子好像比以前更瘦了一點，臉色也不太好。韓雅晨自責之餘又有點心疼。
“我提前下班的。小熙，艾小姐說你可以先跟我回去，不用等到下班時間。走吧，我們去外面逛逛。”
敏熙不知道該怎麽辦。這一個多月來自己都在試圖放棄喜歡韓雅晨中苦苦掙紮，貪婪的自己沒辦法徹底舍棄韓雅晨離開他，所以選擇了努力躲開他，不去想他，不敢靠近他，不敢見他，不敢跟他說話。但每一次努力之後就會發現自己就像個正在戒毒的瘾君子，在截斷過程中承受剝皮抽筋似的痛苦，那種感覺幾乎無法忍受。
敏熙當然無法忽略自己在見到韓雅晨主動來找他時心裏那種迫不及待的喜悅之情，還以為自己躲着韓雅晨，他也放任自流不在乎自己的做法呢。但是現在看見他的表情敏熙就不那麽想了，他一定是忙才沒發現自己的異常，畢竟他臉上此刻的擔憂和關切并不是裝出來的。
“嗯。”敏熙乖乖地應了。現在他不想再躲着韓雅晨了，那樣對他一點好處都沒有，戒不掉對韓雅晨的感情反而讓他更想靠近，而且對韓雅晨也不公平，他不能單方面地切斷兩人的關系，韓雅晨對他的關心不能視而不見或者否定掉。
韓雅晨想起來自己好像還沒有帶着敏熙出來玩過，敏熙說到底還是個孩子，雖然已經自食其力但一定也喜歡孩子喜歡的娛樂，于是就帶着敏熙去了本市最大的游樂場。
敏熙在書上或電腦上都見識過類似的娛樂場所，但沒有親身體驗過，韓雅晨帶着他到游樂場門口的時候，他不出意外地表現出孩子心性，露出這一個多月以來難得的笑容。
買了門票之後兩人就進去了，韓雅晨考慮到敏熙沒有玩過就先選了比較溫和的旋轉木馬，然後是大擺錘和過山車。敏熙玩過一圈之後突然看到空中的摩天輪，想着關于摩天輪的傳說，他也想體驗一下和喜歡的人一起緩緩升上高空的感覺。
“哥，我們去坐那個吧。”敏熙對着韓雅晨指向摩天輪，其實心裏也在怯怯，害怕韓雅晨看出他的小心思。
韓雅晨看着敏熙亮晶晶的眼神毫不猶豫地答應：“好。”
周圍坐摩天輪的大部分都是情侶，還有一些是幸福的一家三口，大概都是沖着摩天輪的那個幸福傳說來的吧。敏熙坐在中間，身邊坐着韓雅晨，于是就有了兩人也是相愛的情侶的錯覺。
摩天輪的格子升上高空的時候，就成了獨立的小世界，難怪情侶們都喜歡坐摩天輪，原來在這裏就像一個真正的二人世界一樣了。敏熙心裏此時五味雜陳，即使再像二人世界也成不了真正的情侶，此刻雖然是短暫的幸福，但自己也應該滿足了吧？
敏熙從摩天輪上下來就沒什麽興致再去玩別的了，索性讓韓雅晨帶他回去。
“哥，我有點累，我們回去吧。”
敏熙興致消退韓雅晨也看出來了，既然這樣就幹脆回去，正好可以好好談談。
“好，我們回去。”
時間還早，回去後韓雅晨沒有急着買菜做飯，他把敏熙拉到沙發上坐下，準備徹底地促膝長談一次。他覺得兩個人既然住到了一個屋檐下就要正視兩人之間的矛盾，如果敏熙對自己有看法一定要弄清楚，否則長此以往彼此之間的矛盾會郁積更深。
“小熙，最近我挺忙的，沒有怎麽關心你，我向你道歉。能不能告訴我為什麽你最近在躲着我呢？”韓雅晨開門見山，直接問出了自己的疑惑。
“……我，哥，我沒什麽事。”敏熙的眼神閃躲不安，不敢看着韓雅晨。
這明顯是有事啊。韓雅晨耐心開導：“小熙，有什麽話不能告訴哥哥嗎？既然你把我當哥哥就要信任我啊，我不會取笑你或者跟別人說的，告訴我好嗎？”
敏熙辯駁：“不，我相信你，我沒有那個意思……”
“那，告訴我，你到底是怎麽了。”
“……沒……”敏熙看着韓雅晨的眼睛，心裏難受到了極點。
“小熙，你明明有心事，到底是什麽事情不能告訴我？”韓雅晨急得無可奈何，“不能告訴我的話那我猜猜看，是不是因為那天我讓你上學你不願意怕我生氣？”
“……不，不是！”敏熙狠狠搖頭否定，他沒想到韓雅晨會聯想到這上面來。雖然由這件事情起因，但并非就是這件事情，他的不安和糾結，是從一開始就存在了，只不過那件事之後更明顯了而已。
韓雅晨嘆了口氣，無奈道：“那到底是什麽？”
敏熙沉默不語，他幾乎想要脫口而出自己的憤懑，但始終不敢。
兩人僵持着，誰都不說話了。
良久之後，韓雅晨看着無聲掉淚的敏熙突然說：“小熙，我下個月要去S省出差，會有一個星期不在，這一個星期你好好考慮，如果後悔搬到我這裏住的話就告訴我，我不會勉強你的。雖然不知道你為什麽要躲着我但是我不想逼你說，你要搬回去的話我尊重你的意願。”韓雅晨實在想不到敏熙躲着自己的理由，想來想去，就只有想到敏熙不願意生活受自己的幹涉，後悔搬到自己家裏住了，雖然回去之後條件不一定有多好，但總歸自由些，大概這個孩子的性格就是不喜歡受拘束吧。這麽說出來之後，韓雅晨心裏其實挺難受的，他喜歡兩個人一起住的那種家的感覺。但是他并不願意勉強敏熙，只好忍痛舍棄自己的感受了。
敏熙的心裏像被針紮似的難受，他怎麽可能不願意待在他身邊呢，誰都有可能但是他不會，他愛韓雅晨還來不及呢怎麽會讨厭他、後悔搬去他家裏去呢？
敏熙淚如雨注，不管不顧地投到韓雅晨懷裏用力地抱住他，喃喃道：“不，不要，我不走，你也不要走，不要走……”
韓雅晨無聲的嘆了口氣，回抱住敏熙顫抖的身體輕聲地安撫：“好，不走，不走。”
其實韓雅晨說的去S省出差，只是一時的權宜之計罷了，既然敏熙不會搬走，他這話也就不會成真了。
韓雅晨有些無力，他無法弄清一個十七歲的孩子心裏在想些什麽。既然不願意離開，那還有什麽不能說出口的秘密呢？
敏熙的雙眼被淚水模糊了視線，韓雅晨的臉在他極近的地方，他只要稍微再大膽一點就能碰到，于是他真的就去碰了——他閉上眼準确地朝着韓雅晨嘴唇的位置親了上去，一副視死如歸的表情。
敏熙的親吻極其青澀，但還是成功地讓韓雅晨愣住了，幾乎忘記推開敏熙。
敏熙的吻只持續了三秒就離開了，他不敢看韓雅晨的表情，低下頭泫然欲泣，語氣極輕地：“就是因為這個。”
韓雅晨未表現出反感來，他只是皺起眉，以前的好多場景有的那些奇怪的感覺都讓人困惑不解，看着敏熙輕顫的睫毛他忽然就豁然開朗了。
等待審判的敏熙見韓雅晨不說話惱羞成怒道：“哥，就是因為這個——你不是想知道我為什麽躲着你嗎？你不是想知道我為什麽心裏有事不告訴你嗎？為什麽？因為我喜歡你啊！我怎麽敢告訴你？！”
韓雅晨看着敏熙氣急敗壞的樣子忽然就笑了：“就因為這個？”
敏熙有些呆了，韓雅晨怎麽是這種反應？
“……你不覺得奇怪嗎？”
韓雅晨突然想起來自從認識敏熙之後，心裏就始終記挂着一個孩子，很在乎他的想法，總也不忍心看到他難過不開心，總是幻想兩人像家人一樣幸福地生活在一起，原來是這樣嗎？
韓雅晨莞爾一笑，抱緊敏熙：“每個人都有愛與被愛的權利，我尊重你的感情。”
“那你，怎麽想？”敏熙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嗯，我覺得可以接受，要不就在一起吧。”
敏熙幾乎懷疑自己聽錯了，不敢相信地确認道：“你說真的？沒有騙我？”
“嗯，真的，不騙你。”
敏熙發誓，這句話是他聽到的最動人的天籁。
敏熙沒有想到事情會這麽順利，一時間都不敢相信這是真的。以前的那些痛苦、不安、糾結全部輕飄飄地迎刃而解了，他不禁要以為，自己過去十幾年所受的苦難是不是都是為了遇見韓雅晨，這樣一來他受苦了那麽多苦就都是值得的了。
敏熙喜極而泣，使勁抱緊韓雅晨在他的懷裏甜蜜地傾訴：“哥，我其實很早就喜歡你了，但是我一直不敢告訴你，我怕你讨厭我。剛才我都以為自己聽錯了，我太高興，太高興了……”
韓雅晨可以從敏熙抱着自己的力道感受到這個傻孩子的興奮勁兒。但就是這樣一個孩子，讓自己在不知不覺中淪陷了，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的呢——大概是從敏熙在自己家的第一天晚上為自己做西紅柿雞蛋面的時候吧，情不自禁就去擁抱了他，那時候心裏的那種感覺，是不是就是心動呢？想起那個時候敏熙告訴自己為情所困，怎麽沒有發現自己舍不得看到敏熙為伊消得人憔悴的樣子呢？不是不喜歡，而是感情向來遲鈍的自己根本沒有往那方面想過。
“小熙，以後有什麽事情能第一個就告訴我嗎？”
“嗯！”
這算是兩人在一起後的第一個約定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