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14.
火車上，敏熙看着只有一個裝着換洗衣物的拉杆箱，奇怪道：“哥，我們好不容易去看外婆一次，怎麽沒有帶禮物去啊，這樣不禮貌吧？”
難為敏熙還能細心地考慮到這些，韓雅晨頗感安慰地笑笑說：“我托人在東北買了特産已經寄過去了，大概過兩天就能到了。”
“噢，這樣啊。哥你真聰明，這樣就不用用手拎着了。”敏熙由衷地誇道。
韓雅晨摸摸他的頭，笑了。
三個小時過後，火車停在W市鄉下的一個小站裏，趁着短暫的火車停靠的時間兩人拖着行李下了車。
韓雅晨外婆住的這個小鎮叫鹿鳴鎮，方圓五百裏都種着油菜花，他們來得不是時候，要是三月中旬來這裏就能看見方圓幾百裏都是明黃色油菜花的盛景。
敏熙沒有去過鄉下，一下火車就對錯綜複雜的田間小路和綠油油的水稻表現出濃厚的驚奇和新鮮感，興奮地迎風跑着跳着。這時候的敏熙現出孩子心性，纏着韓雅晨問東問西。韓雅晨沒有絲毫不耐煩，滿足了敏熙小孩子的好奇心，一樣一樣地耐心解釋。
敏熙此時的樣子韓雅晨很喜歡，果然這個樣子才适合他，也是他最想看到的——天真無邪，活潑開朗，沒有小心翼翼，沒有提心吊膽，只是一個快樂的孩子。
“小熙，你要是喜歡這裏，以後可以經常來玩。”
敏熙給了他一個放大的笑：“好！”
輕風悠揚，稻田裏的秧苗羞怯地扭動腰肢，敏熙跑到韓雅晨的身後，調出相機，咔嚓一聲讓眼前的畫面定格了下來，他眯起雙眼開心地笑，看着畫面中的那個身形挺拔的背影，心裏漾滿一池春水。
就在敏熙不注意的時候，韓雅晨的手機裏也多了一張照片，照片上有個奔跑的孩子笑得很張揚，背景是一片綠油油的稻田。
兩人耳邊不約而同地出現一句話，你是我心裏最美的風景。
“外婆。”
韓雅晨拖着箱子把敏熙帶到一處用竹籬笆圍成的院子前，對着院子裏正在喂鵝的一位銀發老人喊了一聲外婆。老人聽力很好聞聲立即擡頭打量來客，看清是自家小外孫回來看自己，老人扔下手裏的活，用圍裙擦了擦手，随即步履健爍地迎接韓雅晨，黝黑的的臉因為高興擠出道道波浪：“我說是誰呢，原來是我家小黑子回來啦？我就說每年都這個時候回來，算日子也差不多要來了，這可不就來了嘛。快進來，快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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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來躲在韓雅晨身後的敏熙頭回見男朋友的長輩難免是有些緊張的，但看到老人家這麽親切慈祥也就不那麽緊張了，從韓雅晨身後出來，怯怯地向老人問好：“外婆好。”
韓雅晨外婆這才注意到自家外孫身邊還站着個小家夥，看着這個外表乖巧可愛，禮貌問好的孩子，老人問：“小黑子，這孩子是？”
韓雅晨把敏熙拉到老人面前方便她看，介紹道：“外婆，這是我認識的學生，叫駱敏熙。”
可能是敏熙長得清秀偏嫩也可能是老人眼神不太好，打量過敏熙之後，老人嘿嘿一笑，嗔怒自家外孫道：“朋友就朋友嘛還硬說是自己學生，外婆又不封建。姓駱是吧？小駱快進來坐！”韓雅晨外婆家這邊，戀愛對象稱呼為朋友，意思就是女（男）朋友，顯然老人是把敏熙看成女孩子了，以為是自家外孫帶女朋友回來了。雖然弄錯了性別，但敏熙也确實是韓雅晨的“朋友”。老人看見外孫帶了對象回來心下很高興，暗嘆外孫終于知道帶人回來了，還以為自己見不到小外孫結婚了呢，這下可算是盼到了。
敏熙聽不懂朋友的意思，只當老人就是把自己當成韓雅晨的普通朋友，沒有見怪很高興地應了。
韓雅晨自然明白老人誤會了，但是他沒打算澄清，本來外婆說得也沒錯，就這樣誤會好了。
老人家把兩人領進屋，忙不疊得拿出自家種的土特産招待。兩人到這裏正好是飯點，外婆煮了兩大碗鮮肉馄饨給兩個人吃了，打算晚飯再多做點好吃的。看得出來老人家很高興，一直屋裏屋外地忙活——拎了只肥鵝去了隔壁拜托人家殺生，又去地裏弄了好些小菜，不一會兒西邊的廂房也收拾出來了。
看着老人忙得氣都不喘一下，敏熙想上前幫忙卻被老人攔住了：“不用你來，我一個人行。”說完還笑呵呵地像所有慈愛的長輩一樣摸了摸敏熙的肩膀。
“小駱啊，今年多大啦？”老人看了看敏熙，問起長輩關心的問題。
“外婆，您叫我小熙吧，哥也這麽叫我。”敏熙表現得很乖巧，如實回答，“我十七了。”
“哦，叫小熙啊，那行，小熙，你說你才只有十七啊？”老人露出擔憂，這未免也比自家外孫小太多了點。
“嗯。”
“那小黑子比你大挺多的呀，你家裏人同意嗎？”看着敏熙很乖巧，老人也很喜歡，但是又怕敏熙家裏不同意他和自家小外孫在一起，不免擔心地問。
“我，我沒父母，我是孤兒。”敏熙沒覺得老人問得古怪，一五一十回答了。
“哦，這樣啊，那小黑子父母你見過了嗎？”
“沒有，還沒有。哥說他過年就帶我回去。”敏熙看得出來老人對自己印象不錯，心裏對見韓雅晨其他家人也更有信心了。
“你這孩子這麽好，可憐就是沒父母，唉。”老人疼惜地又摸了摸敏熙的頭，感嘆。“那小黑子對你怎麽樣，好不好啊？”那小子都二十七八歲了才找對象，也不知道會不會疼人。
“嗯，哥對我很好。”想到這敏熙就毫不猶豫地回答了。“外婆，您怎麽叫哥小黑子啊？”剛才敏熙就想問了，小黑子這種聽起來像小狗名字一樣的外號跟韓雅晨一點也不相配。
“噢，這個啊？小黑子小的時候長得黑不溜秋的，可沒有現在這麽白，這幾年在空調房裏吹得那麽白，以前光着膀子撒丫滿地跑的時候可是黑得發亮呢。他沒跟你說過吧？臭小子肯定不好意思跟你說，要面子，怕你笑話他。”
敏熙聽了捂着嘴偷笑了，原來長得那麽好看的韓雅晨以前是個“黑皮”嗎？真是不敢相信。
“你可別告訴小黑子說我告訴你這個，要不他可來找我算賬了。”外婆露出孩子氣的笑，向敏熙囑咐不要洩秘，樣子有點像淘氣的小孩。
“嗯。”敏熙點點頭，煞有介事地在自己嘴上做了個拉拉鏈的動作。
韓雅晨從房間裏出來就看到一老一小相視而笑，不知交換了什麽秘密，見到自己出來立即噤了聲。看到敏熙和自己的家人相處融洽韓雅晨心裏也很高興，就沒有追問兩人背着自己說了什麽秘密了。
“外婆，房裏的被子有點厚兩人睡着熱，你給換個薄點的吧。”老人給西廂裏的床上特意換上了新軋的棉被，大紅被面也是剛買的全新的，但好像被自家外孫嫌棄了。
“你一個人睡不熱，這鄉下不比城裏，現在還有春耕寒呢，小熙晚上跟我睡。”老人一聽小孫子的話立即就解釋道。
“外婆，我晚上跟你睡啊？”敏熙聽到老人的安排有些囧，這是這裏的風俗嗎？
“嗯，家裏就兩張床，委屈你跟我老人家睡。不過你放心，我那房裏的床挺大的，不會擠到你的。”
韓雅晨聽了老人的話有些哭笑不得：“外婆，您說什麽呢，小熙當然跟我睡。”
老人大概是把敏熙當成女孩子為了避嫌才這麽安排，但要真的讓敏熙跟她睡一定會露餡的，而且韓雅晨也不可能不考慮敏熙的感受，讓他跟老人睡終究是不自在的。
“你這孩子，跟你睡？你怎麽不知道避避嫌呢？到時候出了意外怎麽辦？”老人把韓雅晨拉到一邊低聲斥責，看了看敏熙又說，“小熙還沒成年，你要亂來對她身體不好，知道不？”老人還帶有訓斥意味地向韓雅晨眨眨眼，希望外孫服從自己的安排。
韓雅晨也不知道該說什麽，自己又不是禽獸，這麽擔心做什麽？老人誤會大發了，真讓人哭笑不得。
敏熙跑到韓雅晨身邊抱住他的胳膊，求助地看向他。
韓雅晨心領神會地把敏熙攬進懷裏，對老人若無其事地撒起謊：“外婆，小熙他習慣跟我睡了，換了別人他睡不着的，而且他睡相不好，我怕他傷着您。晚上他跟我睡，就這麽決定了。”
說完也不管老人什麽态度就立即攬着敏熙進了西廂房。
老人瞪着自家不受教的小外孫，嘴裏嘟喃着：“你個混小子，可別讓我逮着你欺負人家。”也就随他去了，搖搖頭暗嘆道：“現在的小年輕啊，可不比我那個時候喽。”
關上門之後敏熙松了口氣，看着韓雅晨問道：“這張床能睡下我們兩個啊，外婆為什麽要我跟她睡？”
看着搞不清楚狀況的敏熙，韓雅晨微微一笑：“外婆把你當成女孩子了，她以為你是我女朋友。”
敏熙詫異道：“這樣啊，難怪她問我那些問題。”家庭背景什麽的。可是是男朋友不是女朋友，外婆要是知道了真相會生氣的吧？
“什麽問題？”
“就是問我多大了，家裏有誰之類的。”
“你說真話了？”
“是啊，我不知道外婆誤會了。”敏熙這才覺得剛才外婆問的問題也确實有點古怪。
“沒關系，外婆沒有惡意。”
“那，要不要找外婆說清楚？”
“不用。”
“哦。”其實敏熙并不希望澄清誤會，就這樣也挺好的。
晚飯前的時間兩人就窩在床上聊起天來。韓雅晨躺在敏熙腿上，兩人談話的氣氛平淡卻也甜蜜。
“小熙，從來沒有聽你說過你的事情，介意告訴我嗎？”韓雅晨突然想起這個問題，自己好像從來沒有主動關心過敏熙的身世背景之類的，一直都只知道他孤兒的身份，其他的一概不知。以前沒問是出于保護敏熙的自尊，但是現在兩人的關系不一樣了，是要攜手共度餘生的，既然自己的家人已經告訴過他，那麽自己有必要也去對此問清楚。如果不是敏熙剛才提到身世背景，他還沒想起來這回事呢，現在沒有其他人在，時機正好。
敏熙其實并不太想提自己的身世，他怕韓雅晨知道後會同情自己，但是韓雅晨主動關心他才問這種問題也不好不回答，想了想，他還是說了。
敏熙的童年乃至少年的記憶都關乎一個叫“冬花”的福利院。敏熙不知道自己是什麽時候進去那裏的，但有記憶以來自己就是在那裏生活的。冬花是日本人創辦的私立福利機構，管理體制帶着濃厚的軍閥味道，老師們對孩子們都過分得嚴厲。
“我們每天都要嚴格遵守作息時間，早中晚八個小時上課，其他時間要去食堂或者園林區義務勞動，晚上九點準時睡覺。不能做老師們沒允許過的事情，也不能随便和別人說話聊天，每天的時間都被安排得滿滿的，沒有空閑去做其他事情。老師們經常把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挂在嘴邊，讓我們做極限運動鍛煉我們吃苦。”
這些其實都還好，敏熙最不能忍受的事情就是每天的餓肚子。冬花的飯菜都是日式的，不是拉面就是生菜，連壽司都很少能吃到，量也都少得可憐，幾乎那裏的每個孩子都飽受饑餓。每天幹完活回來根本吃不飽飯還要上課，做體操，很多體弱的孩子常常在上課時暈倒。最不人道的就是有人生病了不送醫院，就給他挂一瓶糖水，不過好在都不是大病所以沒有出過人命。
冬花的孩子體格不好，性格也古怪，所以很少有人被帶回去領養，大部分人長到十六歲就會被送到日本的養老機構當護理員或者志願者，大多不得善終。
敏熙關于冬花的記憶稱得上是美好的部分就是關于福利院保安劉老頭的。冬花的孩子在過分嚴厲的管理體制之下性格都是循規蹈矩，唯唯諾諾的，但是敏熙是個例外。敏熙十歲的時候無意間結識了冬花的一位保安，就是那個敏熙稱呼為劉爺爺的。劉老頭六十多歲，性格爽快，很喜歡小孩子。認識劉老頭之後，敏熙幾乎天天都偷跑去找他，為的是兩塊糖或者是幾塊餅幹，再就是為了聽一聽從劉老頭嘴裏用不知何處的方言說着不知從哪裏聽來的故事亦或者童話。這些小玩意兒雖微不足道，但就是這多于其他孩子的微弱福利，讓敏熙保留下了屬于一個孩子的天真爛漫，沒有讓他随波逐流，變成軍閥教育體制下可憐的犧牲品。
“劉爺爺還教我認十二生肖，背天幹和地支，還有二十八星宿。我到現在都沒忘記呢。劉爺爺對我很好，可是他卻在我十二歲那年去世了，得心髒病走的。我一直都不相信，那麽開心的劉爺爺怎麽會得心髒病呢，後來我想，他一定是被他兒子氣的，他跟我說過他兒子賭博，輸光了就找他要錢。你說劉爺爺是不是不該死，應該是他兒子死才對。”韓雅晨摸了摸敏熙的手，贊同地點頭：“對。”
劉老頭去世之後，敏熙關于冬花的記憶就再也沒有什麽值得懷念的地方了。
“我十五歲的時候，有一次冬花的老師正在體罰一個孩子被人告發了，說冬花虐待兒童，不多久冬花的負責人和老師們就都被抓起來了。冬花裏當時一百多個孩子大部分都被安排到其他福利院了，超過十八歲的都出去打工養活自己了。我當時年紀小不給走，但是我不願意再進其他福利院就偷偷跑出來了。”
想起剛從冬花出來的時候，那也是一段痛苦的記憶。
十五歲的人去哪裏找工作都不會被收下的，當時的敏熙忍饑挨餓，四處碰壁，幾乎沒有一點生存的希望。
“我在外流浪了一個多星期，身上什麽都沒有，基本上跟乞丐一個樣，我餓得最厲害的時候跟人家要吃的被人哄出來罵我是叫花子。”說着說着敏熙悲從中來，不由地掉了淚。那段日子不堪回首，現在回想起來還覺得遍體生寒。韓雅晨從敏熙腿上起身，換個姿勢讓敏熙靠進他的懷裏給他無聲的撫慰。
“都過去了，小熙。”韓雅晨親了親敏熙的頭頂，輕聲說道。
後來的後來，敏熙餓得沒辦法自然動上了歪腦筋，只不過運氣不太好，第一次作案就被逮了個正着，他偷東西的對象就是艾麗。
艾麗那時的一個店員辭職回家結婚了，她正好在張貼招工告示，沒注意到書店不遠處有一雙眼睛已經盯住她門口那一大摞堆放的紙箱了。
“我被小艾姐逮到的時候還在後悔當時自己怎麽沒有直接去偷吃的，好歹能填飽肚子，去偷紙箱也太不劃算了。但是小艾姐沒有打我，讓我進書店裏休息還給我面包吃。我看到小艾姐要招店員就求她讓我留下，但是小艾姐看我沒成年不答應，我一直求她一直求，把我的事情都告訴了她，後來她看我實在無處可去就心軟收留了我，讓我在書店打工。”
艾麗在敏熙走投無路的時候收留了他，給他找地方住，讓他到自己的店裏打工，這些恩德讓她在敏熙心裏一直是很受尊敬的，是個像長輩一樣的存在。
“你應該看得出來吧，小艾姐對我來說就像親姐姐一樣重要。她對我一直都很好，就算知道了我喜歡上你這件事情也都在支持我，開導我。”
韓雅晨看得出來艾麗對敏熙很重視，也能感覺到敏熙對艾麗有一定的依賴，卻沒想到他們兩個人還有這樣一段淵源。
“那你知道自己父母是誰嗎？”知道的話自己應該有可能幫他找到父母。
“不知道，我只知道從我記事起就一直在冬花了，我的名字都是院長幫我取的。”敏熙抿了抿嘴，有些傷感。
“你想過去找他們嗎？”
“嗯，想過的，但是關于他們我什麽都不知道，不知道該去哪裏找。”他想知道爸爸媽媽為什麽要把他放進福利院，為什麽那麽狠心丢下他。
“小熙，如果你想的話我可以幫你找你爸媽。”韓雅晨想了想說道。
“嗯，不用了哥，我現在挺好的。”敏熙對于父母沒有概念，即使找到他們他也不願意跟那種狠心的人相認，況且他現在已經不那麽孤獨了，只要有韓雅晨陪着自己，其他人無所謂。
韓雅晨摸摸敏熙的頭心裏一陣憐愛。
了解了敏熙的狀況之後韓雅晨表态：“小熙，雖然你的過去我沒有參與，但是我希望今後你能把我當作家人依靠，你需要什麽，你的想法，我希望我是第一個了解的人。可以嗎？”聽上去像個請求，但敏熙知道，這是韓雅晨給自己的承諾。他嘻嘻笑了，問道：“要比小艾姐還要重要嗎？”
韓雅晨明白敏熙的打趣，滿足他道：“嗯，只比她重要那麽一點點就可以了。”
敏熙輕輕笑了，靠在韓雅晨的懷裏安心地閉上了眼。真好，這個人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之後沒有看輕自己，還是一如既往的溫柔。
敏熙式的撒嬌韓雅晨照單全收，收緊手臂靜靜地抱着懷裏的人也沉默下來，安心地享受晚飯前的這段短暫的溫情時光。
晚餐自然是豐盛的，老人一年和小外孫只見一次面當然是拿出最好的招待了，更何況今年回來還帶回來個朋友，老人滿臉褶子都笑得堆一起了。
“來來來，小熙啊，我們農村沒什麽稀罕東西招待，這些菜都是自家弄的，你別客氣多吃點。”說着還拍了拍韓雅晨的手，暗示他給敏熙夾菜。
兩人在家沒有互相夾菜的習慣，敏熙便推辭道：“不用麻煩，我自己來就好了。”
饒是這麽說了，韓雅晨還是聽從老人的話，給敏熙夾了一塊鵝肉，細致地叮囑道：“多吃點，別拘束。”
敏熙雖然面上推辭，但韓雅晨的行為還是讓他很開心，他咬了一口碗裏的鵝肉，心裏的滋味比鵝肉還要香甜：“謝謝哥，你也吃。”
老人看了看兩人的互動，滿意地笑了，感嘆自家外孫也不是不會疼媳婦兒。
“對了，舅舅呢？”韓雅晨一整天沒有見到和外婆住在一起的舅舅。韓雅晨的舅舅是個貨車司機，四十多歲的鳏夫，和老人住在同一個院子裏，平時吃飯和外婆在一起，今天晚飯沒有見到人，韓雅晨便好奇問了一句。
“咳，他去跑長途了，晚上大概要吃過飯才會回來了。”
“噢，那要不給他留點飯菜吧。”小熙懂事地提意見。
“不用不用，這麽晚了，他肯定是在外面吃過再回來的。別管他，小熙，吃你的。”外婆擺擺手，招呼敏熙吃飯。
晚飯過後，敏熙才見到和外婆住在一起的舅舅。韓雅晨應該是長得像媽媽，所以和舅舅也有點兒相似。舅舅黃之光長得慈眉善目，性格也溫吞可靠，看起來很好相處。舅舅白天去跑貨車，和合夥人吃過晚飯才回來。敏熙一見到這個身上有一絲與韓雅晨相仿氣質的男人就猜到他是韓雅晨口中的舅舅，照例禮貌得問好：“舅舅好。”
舅舅大概是聽外婆說了敏熙的事情，對于這個陌生小孩也只是微微打量過沒有多問，轉而問起數月未見的外甥的近況，跟韓雅晨聊起天來。
“小黑子最近怎麽樣，工作還順利嗎？”
“嗯，挺好的。”
“還在當律師？”
“嗯。”
純屬男人間的對話，簡單直白。
韓家人對韓雅晨向來信任，大家都知道二小子能幹，學歷高還留過學，因此很少去過問他的工作，即使像舅舅這樣提到也只是三言兩語一帶而過。
韓雅晨今年二十七歲，相比較而言，長輩們更關心他的人生大事。雖然韓家老大的兒子今年已經十多歲，不用擔心韓家的香火問題，但是大家都希望看到這個更優秀的小兒子能成家，為韓家開枝散葉做出貢獻。
舅舅狎了口茶，悠悠地開口道：“小黑子啊，你有二十七了吧？怎麽，還不結婚？”
韓雅晨看了看跑到不遠處和正在包粽子的外婆聊天的敏熙，回答道：“過段時間吧。”
舅舅有些驚訝，追問：“有對象了？”
“嗯。”韓雅晨點頭。
“怎麽不帶回來給我們看看？”黃之光點了根煙，透過缭繞的青煙打量自己的外甥的表情。
“嗯，有機會吧。”韓雅晨避開舅舅的眼神望向那邊的敏熙。
“人怎麽樣？是真心喜歡的嗎？”
“挺好的，真心喜歡。”
韓雅晨的回答中規中距，語調也沒什麽起伏，但是答案卻讓黃之光滿意地點頭了。
“那就好。結婚的時候說一聲，舅舅給外甥媳婦準備一個大紅包。”
“嗯，謝謝舅舅。”望着黃之光略帶醉意的臉，韓雅晨不無感概地想，恐怕到時候知道外甥媳婦是誰就不會給紅包了吧，說不定要破口大罵。
“那孩子是你什麽人？”黃之光順着韓雅晨的目光看過去，把視線落在敏熙身上。
“小熙是我認的弟弟。”韓雅晨在舅舅面前說了實情，當然現在兩人的真實關系還不能說出來。
“聽媽說是你的學生，又說是什麽朋友。”
“不是，就是弟弟。”韓雅晨知道舅舅不可能從外婆那裏把朋友二字誤會成對象，畢竟舅舅沒有眼神不好得把敏熙看作女孩子。
“要照顧一個小孩又要工作能吃得消嗎？”
“小熙很乖，不用我操心什麽。”說到這裏韓雅晨笑了笑，要說照顧，現在倒是自己受敏熙照顧的更多一點。
“那就好。”說完也不再問什麽了，他知道他的這個外甥向來有主見，他的事情用不着別人操心。
敏熙聽到舅舅要和韓雅晨說話便沒有去打擾他，明天就是端午節了，正好外婆在準備包粽子，他好奇地湊上去想要看清楚怎麽包。
外婆心靈手巧，包出來的粽子小巧玲珑非常可愛，敏熙拿了一個放在手上玩，驚奇地稱贊：“外婆，你好厲害啊，真漂亮！”
老人聽到敏熙的誇贊不由地笑開了臉上的皺紋：“每年都包，包了幾十年了。小熙想不想學？”
敏熙摳摳臉，為難地皺起眉：“可是看起來很難啊，我很笨的，學不會怎麽辦？”
“來，你試試看。”外婆拿了兩片粽葉放到敏熙手上，手把手地教他。“我告訴你，我家小黑子最愛吃粽子了，他媽媽不會包，所以他每年端午都到我這來吃我包的粽子，一口氣能吃好幾個呢。”說起自家外孫，外婆臉上盡是滿足和自豪。
“真的嗎？”聽到外婆這麽說，敏熙鼓足幹勁，認真地學起來。
“嗯，當然是真的。你呀要學會了以後就年年包給他吃，他也不用大老遠往我這跑啦。”外孫工作那麽忙，還是懂事地每年都回來陪她老人家過節，老人也挺欣慰的。
敏熙懂事地說：“外婆，就算我學會了怎麽包粽子，哥也會每年都回來看您的，他是想您了才回來的，我包的粽子怎麽能和外婆比啊？”
敏熙的話逗的老人眉開眼笑的：“你這孩子真會說話！”
“啊，全撒了！”敏熙看外婆包起粽子來簡單得很，幾片粽葉揣點糯米進去不一會兒就是一個漂亮的粽子，但不知怎麽的到他自己手裏就笨拙得不成樣子，明明是按外婆教的那樣去包，但是還沒有纏上麻線就全撒了。
努力了好幾次都是這樣，敏熙有點氣急敗壞地把粽葉放下了：“算了，還是不學了，把糯米都浪費了。”
敏熙懊惱地看着浪費了的糯米，不甘心地放棄了，看來韓雅晨是沒口福吃到自己包的粽子了。
“學包粽子說難也不難，說簡單也不簡單，要看悟性啦。”外婆憐愛地為敏熙收拾殘局，沒有怪他浪費了糧食。敏熙懊惱地撅起嘴，恐怕不是沒悟性的錯，是自己天生沒有女生的心靈手巧。
“我聽小黑子的意思，你們倆平時就住在一起？”外婆看了看敏熙，突然想起來什麽地問。
“……嗯。”敏熙被問得有些不好意思，不知道外婆要問什麽。
“那你倆誰做飯哪？”外婆知道敏熙是孤兒，所以并不見怪兩個人住在一起，只是想知道平時誰照顧誰多一點。
“嗯，早上是我做飯，晚上是哥做飯，但是大多數時候哥都很忙，他回來晚了我就煮面或者水餃。”見外婆沒有問一些奇怪的問題，敏熙老實就交代了，“我做飯沒有哥做的好吃嘛。”
“那家務誰來做呢？”老人點點頭笑了笑，自家外孫廚藝不錯她是知道的。
“哥他自己沒時間，以前都是請小時工來打掃的，後來就是我來做了。”敏熙說到這羞怯地笑了下，有點不好意思——兩人之間的分配，還真有點像夫妻啊。
“嗯，也對，小黑子工作忙得很，辛苦你照顧他啦。”外婆聽他這麽說對敏熙越發滿意了起來，心裏直誇自家外孫有福氣。本來她還以為自己外孫比人家大那麽多，敏熙受照顧要多一點呢，沒想到倒是自家外孫受人家照顧多一些。
“我不辛苦的。”照顧其實談不上，敏熙知道韓雅晨工作忙，只想着盡量幫他分擔一些家務。
“小黑子這孩子性子倔得很，他能把你帶回來說明他對你是真心的，你以後要好好跟他過日子啊。”自家外孫從小在老人身邊長大，老人明白他的性格——別看韓雅晨性子溫和，可是骨子裏卻有一股子韌勁，不輕易付出感情，但一旦認準了誰也不會輕易放棄，是個對感情認真負責的人。老人對敏熙觀察了一整天，對他這個外孫“媳婦兒”滿意得很，說這番話就是把自己外孫交到敏熙手裏，肯定了他的意思。
敏熙知道老人誤會他是韓雅晨的女朋友了，聽她這麽說有點尴尬，但還是很開心地應了：“嗯，我會的。”
老人滿意地點了點頭，一眨眼功夫，幾串可愛的小粽子就包好了。
外婆把粽子拿回廚房去蒸，敏熙看韓雅晨和舅舅說完話了就跑去找他了。
“哥。”看到舅舅回了自己的屋子，敏熙大膽地挽上韓雅晨的胳膊，像只依賴主人的寵物一樣貼得緊緊的。
“剛才在和外婆聊什麽？”韓雅晨很自然得就伸出手摸敏熙的頭發，随口問道。
“嗯，她教我包粽子，但是我學不會。哥，外婆說你喜歡吃她包的粽子是嗎？”至于其他的敏熙就略過了，因為說出來有點難為情。
“嗯，怎麽說呢，其實我并沒有多喜歡吃，只是希望外婆開心，讓她有個念想罷了。”韓雅晨擡頭望向夜空，天際黑魆魆的沒有星星。外婆年紀大了，自己平時很忙也沒有多少時間回來看她，只想讓外婆知道每年端午節自己的小外孫會回家吃她包的粽子，讓老人有個盼頭。
“哦。”本來敏熙以為韓雅晨真的喜歡吃粽子，自己學不會怎麽包還有點懊惱呢，但聽他這麽說就松了口氣。
“哥，以後你沒有空的話我就回來看外婆。”看着韓雅晨若有所思的樣子，敏熙說了這樣一句。
韓雅晨有些意外地看向敏熙，發現夜色朦胧下敏熙的笑臉在熠熠生輝。
他輕輕笑了，說：“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