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30.
敏熙站在櫃臺前兀自出神，忙中偷閑的雪飛逮到老板不同尋常的神情，便湊上去打趣他：“老板，在想誰啊？”
想的自然是韓雅晨，記憶中的音容笑貌依稀猶存，那本該是他最美麗的回憶，但就在今天，他明白韓雅晨已經徹底從他的世界離開變成了別人的記憶，一點念想也不留給自己了。他需要時間來接受這樣的事實。
“管好你自己的事情，瞎操心什麽。”敏熙沒好氣的拍開雪飛的臉，沒有搭理他。
雪飛深知自家老板的倔性，不作過多糾纏，自行腦補了各種老板和他深愛的人的纏綿悱恻的愛情故事，還被自己小小感動了一把。
“小熙，你先忙，我和曦曦先回去了。有時間再聊。”敏熙正和雪飛玩鬧時韓雅興抱着卓安行從樓上下來向他告辭，他錯愕了下應道：“好。”
“噢對了，我拿點蛋糕給曦曦帶回去吧。雪飛，你去拿……”
敏熙拍了拍雪飛，發現前一秒還在和自己嬉鬧的人，現在卻愣愣地定在了那裏。
敏熙的目光在兩人身上逡巡了兩個來回便猜到個中因由，他體貼地沒有打擾他們，牽着卓安行走進了操作間，把空間留給了兩人。
雪飛和韓雅興正式打上照面，兩人都愣住了。時隔十年，千蹉萬跎，兩個時空交錯的人還是見了面。不用猜，雪飛日思夜想，念念不忘，總是挂在嘴邊的那個愛人就是韓雅興，而韓雅興書桌抽屜裏的那張被韓雅晨無意間發現的合照上的另一個人就是雪飛。
兜兜轉轉，又回到了原點。雪飛記得，當初第一次兩人的見面與此刻的場景不謀而合，也是這樣的季節，一家咖啡店裏，無意間的驚鴻一瞥，讓兩人開始了長達數年的恩怨糾纏。
該說什麽呢？過得好嗎？
然而雪飛明白，這個人即使沒有自己一樣過得很好，痛苦的，放不下的人只有自己，多說無益，過去的人又何必繼續糾纏呢。
雪飛一言不發地繞過韓雅興，不打算說任何話，包括虛僞的寒暄。
韓雅興眼疾手快地抓住了雪飛的胳膊，不知道為什麽看到雪飛對自己的态度竟然有些生氣。
“小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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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開。”雪飛沒有回頭，語氣也平淡得不像話。
韓雅興自然沒有放手，他動了動喉嚨，輕聲說道：“小飛，你躲了我這麽多年，要躲到什麽時候？見了面連個招呼也不願打嗎？”
雪飛使勁抽回了自己的手臂，語氣不痛不癢地：“我很忙。”
韓雅興沒想到雪飛的态度竟如此決絕，也更沒想到自己竟被雪飛的态度激怒，他再一次抓住雪飛的手，不管他願不願意拽着他上樓：“跟我來！”
雪飛自然是用力掙脫，也終于将自己內心的情緒發洩了出來：“韓雅興，你以為你是誰啊？！憑什麽我要聽你的？！我懶得搭理你是給你面子，不要逼我給你臉色看！”
饒是雪飛用再大的力也沒法掙脫掉韓雅興的手，他的力氣在憤怒下大得驚人。上了二樓，雪飛徹底被韓雅興桎梏在懷裏，他盯着拼命掙紮的人一瞬間就心軟了，放開了雪飛的手，把他整個人圈進懷裏，大概這裏沒有其他人，韓雅興無所顧忌了起來，在他耳邊輕聲說：“小飛，我很想你。”
一聲想念讓雪飛力氣盡失，他愣在韓雅興的懷裏什麽狠話也說不出來了。
沉默的擁抱讓兩人的心都升了溫，雪飛喃喃問道：“想我當初為什麽要趕我走？想我為什麽這麽多年都沒有來找我？”
韓雅興緊緊抱着他，心裏也是無限悔恨，他怎麽知道只是把雪飛當做孩子的自己怎麽會在雪飛離開後痛不欲生？怎麽知道在一氣之下趕走了雪飛的自己這麽多年從沒忘記過他？怎麽知道夜深人靜的時候想起雪飛還是會流淚？
十年前，那個青澀的像太陽一樣的孩子，給自己帶來多大快樂，又奪走自己多大的快樂啊？
“小飛，對不起，對不起。”除此之外，他不知道還能再說什麽。
他沒有資格要求雪飛再回到他身邊，也沒辦法許他承諾，他身上還擔着責任，比責任更重的還有良心的不安。
雪飛太了解他了，他沒有繼續問下去，也沒有向他要求什麽，輕輕地不帶怨恨地推開韓雅興，笑着說道：“我不怪你了，早就不怪了。今天你就當沒見過我，以後也別來找我，過去的過不去的都到此為止。我也不會去找你的。”
雪飛早就知道，關于他們美好的愛情只是自己一廂情願的臆想而已，就算他怎樣在別人面前強調它多麽真實也無濟于事，都是假的，從來就不存在。他也從來沒有指望過韓雅興會給他那樣的愛情，他們是在錯誤的時空相遇的錯誤的人，本來就不合适，何必奢望呢？當然今天也不可能是愛情的開始，他早就知道了。
“小飛，這些年，我一直在找你。但是每次我感覺你離我不遠時卻怎麽也見不到你的面，是不是你不想見到我躲着我？”韓雅興不甘心就這麽放開雪飛，企圖打感情牌讓他心軟，讓他別那麽快推開自己。
雪飛聽着這種話頓時覺得好笑，找他幹什麽呢？當初趕走自己的時候在想什麽？
“我為什麽要躲着你？真心想找我的話怎麽可能這麽長時間還找不到？再說找我回去幹什麽呢？”雪飛轉過身直視着韓雅興，表情顯得有些愠怒，“你明明知道我想要的是什麽而你自己卻給不了，你并沒有想好找到我要以什麽身份面對我所以也并非真心想找到我，為什麽沒有放棄找我也只不過當初是你趕走我而對我還有那麽一點愧疚罷了。我說的對嗎？”
韓雅興有些震驚，他慌張地倒退了兩步，面對雪飛的發問，他感到力不從心。确實，連他自己都沒有意識到的問題卻被雪飛說中了，他知道找到他也做不了什麽，可為什麽這麽多年卻一直沒有放棄呢？
所以，這才是症結所在。
雪飛輕笑了笑：“想明白了？那好，以後好好過你自己的日子，我剛才說的話你記住，別再來找我了。就這樣。”
韓雅興無力地看着雪飛離開的背影，他想抓住他，但是話已經說到這一步已經無可挽回，自己确實也沒有足夠的理由挽留他。
這樣也好。未必不是個好的結局。
雪飛離開韓雅興的視線之後随即便痛苦地蹲下身，沒有眼淚，也沒有後悔，有的只是深深的解脫感。是的，解脫。可能連他自己都不能理解，但就是有松了一口氣的感覺。十年未見，尚有一絲期盼，盼着那人來找自己，但如今真的見了，也只不過更加肯定了原來不敢認定的事實，那就是兩人有緣無份，這輩子終究會錯過。
韓雅興失神地牽着小家夥離開了星辰，背後的敏熙這才知道，原來被感情牽扯的人并非只有自己，這個表面看似強大的人，還有裏面那個外表樂觀的人，都是被感情困住過的人，只不過情形不同，不知道他們的結局又是怎樣的。
敏熙回到雪飛身邊，看着與平日裏情緒完全不同的人，他也說不出什麽有說服力的安慰，只是拍拍他的肩膀以示撫慰。
雪飛沒有動，自顧自說道：“老板，有沒有興趣聽我的故事啊，憋了這麽多年快要爛了，想找個人說出來，你願意聽嗎？”
敏熙點了點頭。
也許是感情積壓太久太深，雪飛看了一眼敏熙，像是解脫自己似的緩緩道出他的內心世界：“我是個私生子，我媽很早就得憂郁症自殺了，我也不知道我爸是誰，從小在外面流浪當小混混，吊兒郎當地混了十幾年，後來有一天，我沒錢花想去碰瓷訛人點錢，哪知道運氣不好被人識破給揍了一頓，渾身是傷地躺在一家咖啡店門口，後來，後來不知道是不是見鬼了，你知道嗎？就是韓雅興那個家夥過來招惹我，可憐我被人揍得鼻青臉腫，濫好人非要送我去醫院，我不領情還反過來教訓我，呵，我就沒見過喜歡往自己身上攬麻煩的人，他就是，死腦筋，罵不聽，說也說不動，我又打不過他，後來也只好聽話地就在醫院養傷了。這還不夠，他還自以為是地天天給我送飯，給我講大道理，開解我，他怎麽不說給我超度呢他！”
雪飛惡狠狠地咬牙，回憶算不上多愉快，但這個時候回想起來，除了恨真的還有種說不上來的感覺。
“我天生是個混混，也沒受多少教育，哪談得上教養這種東西啊？可他偏偏不信邪，整天逮着我給我上教育課。我當然極力反抗，但有時候也覺得自己越來越無力去反抗他，本來嘛，他以為他是誰？只不過送我去趟醫院，我憑什麽要聽他的？但是，但是，那個混蛋真的，真的……太混蛋了，他濫好人得可以，不但天天帶着飯菜去醫院看我，還給我買衣服，買鞋，甚至對我說沒地方住去他家裏住不收房租，對我這個一言不合就犯沖的小混混前所未有得有耐心，他比我大整整十五歲，但我跟他說話一點也不禮貌，可，可他沒有對我發過脾氣，一次也沒有。我到現在都不知道他當初為什麽要救我，要收留我。我只不過是個街頭混混，一點利用價值都沒有，他憑什麽要對我那麽好，憑什麽用他到處泛濫的好心來招惹我？你知道嗎？我對他，根本沒辦法抗拒，我一個人孤孤單單生活了十幾年，沒人疼沒人管的，他突然出現，又對我那麽好，我怎麽不動心？雖然我開始根本想不到自己居然有那種傾向，對一個大自己十五歲，還有老婆的人有那種想法，可是後來，那個混蛋心情不好，喝了酒，晚上跑到我的房間神神叨叨地說了半天有的沒的，我沒防備就突然上來親我。呵呵，他居然親我，真的，你相信嗎？我根本沒有那種想法但他主動親我我沒有反抗，我也不想反抗。就是那次之後我才知道我對他有了非分之想。或許，或許他只是喝醉了，把我當成了誰所以親我情有可原，但是我自己，我自己竟然還配合他，居然沒有反抗還樂在其中，還天真得以為他對自己也有那種想法在心裏沾沾自喜。我第二天問他的時候還挺開心的，真的，太傻了，我以為我們兩廂情願，還問他對我們的未來有什麽打算，是不是會為了我離婚，真的，太傻了，傻透了！”雪飛的淚水像是蓄積已久的雨水一樣，跟着他此刻的心情一起迸發了出來。
敏熙動動喉嚨，想說什麽又沒有說出口，只是把他攬進自己的懷裏無聲地給他依靠。
“我那時候才只有十六歲，還不知道什麽叫隐忍，想到什麽就去做，想要什麽就去要，所以我去要了，向他要承諾，向他要他的愛情。我根本不知道我對他的感情有什麽不對，一切都只是跟着我自己的感覺走而已，我喜歡跟他在一起，喜歡跟他拌嘴，喜歡，喜歡被他抱在懷裏，喜歡被他親吻，所以，我去做了傻事，這輩子都後悔的傻事。我真的，真的不該去向他要什麽的，他不欠我的，他本來就不需要對我負責什麽，可是我去向他要了，向他要承諾，要求他為我離婚，甚至和他老婆孩子翻臉，我還拿自己的命威脅他，真的，我很後悔，真的很後悔。那個混蛋，他只是把我當成一個孩子而已，無意間心血來潮濫好心發作收養了個無家可歸的小混混還算公德一件，他憑什麽要為我賭上家庭和名聲來陪我玩感情游戲呢？所以他跟我翻臉了，第一次對我發火，又打又罵，把我當成缺調教的養子狠狠打罵了一頓，我身上用棍子打出來的傷和他認識我的時候一樣重，心裏也很絕望。我以為他對我好是因為有些特別原因，我在他心裏是不一樣的，但是我錯了，從始至終他只是把我當成他收養的孩子而已，我越了界，所以被打是正常的，只不過現在我才看透，所以我也不怪他了。我那時候，因為那頓打對他徹底失望，我自殺過一次，但被他看到了沒死成，後來我得了抑郁症，沒事總想往街上跑，被車蹭過好幾回，不過都是有驚無險。就是那一年，他被我逼得快瘋了，怕我出意外或者自殺一直守在我身邊，怕我犯病也盡可能地遷就我，甚至瞞着他家裏人給我買了房子陪我住在那裏。說真的，那段日子，是我生命中最美好的時光，他對我就像一個真正的愛人一樣，甚至有時候我讓他吻我他也照做了，只是他從來沒有對我說過喜歡或者愛，真的，一次也沒有，哪怕只是哄我開心也沒有過。不過好景不長，有一天，我們在陽臺上抱在一起被他老婆看見了，我們就從那時候開始又出現矛盾，他老婆和他大吵了一架之後他不願意再和我親近，就算我求他他也不肯，甚至也很少去看我，我常常一個人等在那個房子裏，一個星期，一個月也見不到他的面，給他打電話也接得很少。我那時病還沒有好，整天像個深閨怨婦一樣等一個男人臨幸自己那種心情真的，真的很崩潰，我發了瘋，帶着刀去找他，我不想再等他了，要麽他選擇和我在一起要麽我去死，不會有第三種結果。我當時根本不清楚他在我心裏的地位有多重，也高估了自己在他心裏的地位，想起來真是可笑，你見過第三者拿着刀威脅原配讓她識趣滾蛋的嗎？你能想象那種場景嗎？怎麽樣，可笑吧？可我就那麽做了，還理所應當地認為自己能贏，但事實就是我輸了，而且輸得很慘。他當然會顧及家庭和名聲，他當然不會在他老婆孩子面前認我，他甚至罵我是瘋子，吼我，讓我滾。你相信嗎？他讓我滾，說再也不想見到我這個瘋子，曾經對我那麽好的人居然罵我是瘋子讓我滾。人在極度絕望之下會做出不可思議的舉動的，我一氣之下離開了，什麽也沒帶，他給我的東西我一樣也沒帶走，和他徹底劃清界線，甚至跑到另一個城市，再也沒有回去過。我和他十年沒見了，但是今天見到面也沒有多開心，真的，我到現在也不能忘記他趕我走時的那種惡狠狠的樣子，就像從來沒對我好過一樣，他就是個混蛋，不願意跟我在一起當初為什麽要去招惹我，不喜歡我為什麽要對我那麽好，好到讓我都已經不習慣一個人的日子，他有沒有想過我沒有他的日子會有多難熬，他從不替我考慮，他太自私了，太自私了。”
雪飛的情緒在回憶那段往事時幾度崩潰，故事也說得七零八落，難免讓聽的人唏噓感慨，有那麽一點無奈又有那麽一點活該，但總歸是年少輕狂的時候發的瘋，誰能評他是對是錯呢？
敏熙聽着雪飛的故事心裏亦戚戚然，自己又何嘗不是呢？曾經也瘋狂地渴望過愛情，可是年輕的自己最終将愛情經營成悲劇，不管是像他自己擁有過，還是像雪飛總在追逐一直不曾擁有過，都是一場空想，一個不切實際的夢境，追悔過後都應該放下了。
“雪飛，你還愛他嗎？”敏熙的目光投至虛無的某點，若有所思之後他最終還是不甘心地問了出來。
雪飛整理着自己的情緒，突然長嘆了一聲，回答地肯定而釋然：“愛啊，怎麽不愛，一直都愛。”
“那你還等他嗎？”敏熙知道雪飛一直在等的人就是韓雅興，原以為經過這麽長時間的虛無等待雪飛早已放下對韓雅興的感情卻沒想到他回答得那麽幹脆篤定。
“不，我不會等，我也知道我不應該再等，他不會回來的。”雪飛依然回答得肯定，他回過頭對敏熙璨然一笑，笑容裏滿含無奈，“我剛才跟他徹底斷了，以後我也會忘了他。他，也許早就把我忘了，我也早該把他忘了，呵，都是自己活該。”
斷了？斷了聯系但能斷了念想嗎？……但願能吧。
敏熙無聲的拍了拍雪飛的肩膀不予置喙。明明知道不該卻還要去想，感情的事誰能說清有多少無奈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