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新橋鎮。

一幢二層的小樓住着幾十戶人家，一樓當頭林家大妮和二妮搓着凍紅的小手圍坐在火爐邊，爐上冒着“絲絲”熱氣的水壺掩住撲騰的火苗，一旁搖籃裏的兩個小家夥依偎而睡，同樣的神态，同樣的眼睛鼻子嘴，小模小樣十分可愛，無疑這是一對雙胞。

因為門窗緊閉，窗戶太小，房間顯得有些落寞。

她們的母親劉瑩在升火煮飯，只見她把一個瓶子放入爐堂，四周墊上刨花，再用小鏟将木渣倒入爐堂，用手壓緊後将瓶子抽出，再放入木刨花，跟着熟練地點燃了明子，跳動的火焰發出“嗞嗞”的聲音，火光映照着她的臉，勾勒出她臉部狡好的輪廓。

一時間空氣中彌漫着松脂淡淡的香味，房間暖和了許多。

門突然開了，朱珠一陣風似的刮了進來：點燃的明子掙紮了幾下便熄滅了，寒冷再度從四面八方圍了過來。

“不好了，親家母，10號豎井發生塌方。”

朱珠話音未落劉瑩一聲“阿強！”人已經癱在地上。

“阿強沒事，是楊洋，楊洋沒啦！” 朱珠急忙伸手扶她。

“什麽？楊洋沒啦？”劉瑩驚恐萬端，“塌方，怎麽會塌方？他是阿強的徒弟，阿強當師傅的怎麽不告訴他那兒有危險呢？”

“楊洋就是為了救親家公才被石頭砸到的。”

“什麽，為了救我家阿強？！！”剎那間劉瑩呆若木雞。

“我也是聽我家老方說的。” 朱珠吸着鼻子，嗡聲嗡氣：“是親家公自己說的，當時他正在鑽井，楊洋看見他頭上的石頭掉下來，一把将他推開，他沒事，但楊洋自己卻被塌下的石頭和泥土埋住啦！”

“楊洋。”劉瑩兩眼一黑。

楊洋是林富強的徒弟。

從走進坑道的第一天就一直跟着師傅如影随行，大家都開玩笑說他們是父子倆。楊洋和林富強一樣的大眼睛，高鼻子，瞟眼看還真有幾分神似，說是父子未免誇張：林富強不過三十出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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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洋機靈口也甜，學什麽都快，林富強帶過幾個徒弟，楊洋是他最喜歡的一個。

可如今楊洋走了，一塊大石頭壓在他身上，這塊大石頭同時也壓在林富強心上，沒有人能搬得動。這孩子是為了救自己性命才走的，林富強的心被一根無形的繩索捆綁精神瀕臨崩潰。

楊洋是獨生子，他父親楊尚仁原先也是礦上的職工，工傷腿殘廢提前退休回農村老家養病，耕耘幾畝薄地，順便照顧癱瘓在床的楊洋爺爺。楊洋的母親柳玉珍一直沒有工作靠零星幫人帶孩子或縫補衣物添補家用，一身是病。家庭生活的拮據，楊洋高中沒有畢業就辍學來礦井頂替父親的班，他工作剛滿一年就這樣匆匆走了。楊洋這一走，對二老來說無疑是晴天霹靂。

在河塘村楊家，一聽到兒子出事，楊尚仁當場就氣得吐血，柳玉珍則癱在地上不省人事。

林富強看在眼裏，痛在心上。

料理楊洋的喪事後，林富強一蹶不振，如同霜打過的茄子，一天到晚氣癟癟無精打采。

傍晚，風尖嘯着把窗子玻璃弄得喳喳不停地響，門也嘎吱不停地應和。外面陰沉沉，黑黝黝沒有一個人在走。

林楊兩家人蜷縮在林家那不寬的堂屋裏。

楊尚仁望着林富強哽咽不止，“楊洋他師傅，過一會兒我們就要回去啦，楊洋的墳在這裏，有勞你清明去看一看，也給他燒點紙錢，我們那離這兒遠，我腿腳不便，這事就拜托了。”

林富強心裏噎得慌，拼命地點頭，竟不知說什麽。

看着自己的四個孩子，再看看孤零零的楊洋父母，在楊家夫婦即将出門的那一瞬，林富強突然開口：

“等等，楊洋他爸。”

随即牽着大妮和二妮的手走到楊家夫婦面前，“楊洋是為了救我才走的，我也沒有什麽報答他和你們的，這兩個孩子你們挑一個做女兒。”

楊洋的父母駐足面面相觑，半天沒有回過神來。

突如其來的變故，劉瑩更是驚呆了，她腦子裏只有一個念頭：阿強要把女兒送走。

時間和空氣仿佛都被寒冷所凝固，白熾燈發出忽暗忽明的光，屋子裏陷入死一般的沉寂。

林富強拉起大女兒的手鄭重其事地說：“這個是大妮林如佳，今年七歲，剛上一年級，已經會做一些家務了。見楊洋父母不做聲又把二女兒推到他們面前：這個是二妮林如蓓，四歲，老三林如娅和老四林如娣是孿生姐妹，剛出生三個多月，今天你們不管喜歡哪個都可以帶走。”

柳玉珍掙脫丈夫的手，目光掃過大妮和二妮，小聲哽咽道：“老楊，你看這！我想孩子啊。”楊尚仁沉吟半晌困惑地盯着林富強：“楊洋他師傅，你真舍得把女兒給我？”

劉瑩目不轉睛盯着丈夫的臉，她的心被人揪住陣陣發顫。

林富強吸了一下鼻子一時間聲音變得有些沙啞：“這是哪裏的話，楊洋也是你們尿一泡，屎一泡拉扯大，再說他是為了我才走的，我是真心實意的。”

楊家夫婦對望了一眼盯着大妮和二妮看個仔細又出門小聲嘀咕，再進門時柳玉珍走到大妮身邊拉起她的手，打量着她粉嫩的小臉蛋：“多好的孩子，看上去多懂事，多讓人疼。”

大妮已經懂得一些事，見楊洋父母挑中自己，她驚惶失措：“我不去，我不去。”拼命掙脫柳玉珍的手，跑到母親的身 後，二妮見狀慌亂地跟着姐姐躲藏在母親身後，嘴裏一個勁地哭喊着：“我也不去。”

劉瑩心如刀絞。

林富強生硬地把大妮從劉瑩身邊拉開，送到楊尚仁夫婦面前：“大妮，聽話，從今天起他們就是你的爸爸和媽媽，快叫爸爸媽媽。”

“我不。”大妮拼命往劉瑩這邊掙，林富強卻一點不松手，大妮無助地放聲大哭揮舞手腳，“我不離開媽媽，我要媽媽。媽媽！”劉瑩則一動不動如泥塑木雕似的。

見狀楊尚仁低下頭用手擦幹淚，“林師傅快別這樣，孩子不願意就算了，你不能強迫孩子。你是楊洋的師傅，楊洋是自願去救你的，楊洋喜歡你他才會這樣做的。我們也沒有怪你的意思，你真的不用太自責。”說到這楊尚仁更加哽咽，“只是楊洋的墳在這裏，有時間去看一看他，也給他燒點紙錢，我們那離這兒遠，我腿腳不便，這事就拜托了。”說到這楊尚仁碰了碰妻子的手一臉的漠然和凄慘，“我們別再耽誤，趕緊走吧。”

“等等。”林富強把二女兒從劉瑩身邊拉過來，“二妮怎麽樣？這娃兒很聰明的，你們把她帶走好了。”

沒想二妮卻大吼起來：“我不去，我不要他們，他們走。媽媽，我讨厭他們，我不喜歡他們，他們壞死了，他們是壞蛋。”

林富強惱怒間擡手給二妮一巴掌，二妮哭聲嗄然而止，鼻血則悄然流出。

“別，別這樣，你這樣我們心裏更受不了。”楊尚仁拉起妻子的手低着頭迅速沖出房間。

“等等，我送送你們。”林富強忙不跌的追出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