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暗潮湧動

相較于陳國市井百姓中的熱烈歡呼,朝中大臣們卻是心思異常複雜。這次出征,陳王力排衆議以靖平公主為主帥,在朝中衆臣中掀起了一場不小的風暴。雖然不敢明說,但他們心裏都認為陳國不可能會勝。當陳國奪取函關的消息傳來,這些人雖然非常高興,但不少人私下時認為這可能是僥幸。畢竟當時晉國統兵的是袁麟袁寅,對付兩個未經沙場的黃口儒子應該不是難事。

緊接着,晉王率三十萬大軍親征的消息也傳到了國內。這下,衆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那一段時間,整個國都氣氛相當低迷,不少人都在為陳國的命運擔憂。可就是兩天前,卻再次傳來捷報:我軍大敗晉軍。斬首八萬,俘虜兩萬。函關沒丢。晉王親征,随行的還有老将王起,這一次再也沒人認為是僥幸獲勝了。

當秦元接到消息後,多日的擔憂抑郁一掃而光,當天晚上破例在家宴上喝個半醉。白顯和璐璐再加上已經嫁給雪松的白靈,一家人歡聚一堂,其樂融融。唯有秦承嗣心事重重,強顏歡笑。城中的百姓對公主殿下是欽佩有加,更有人離譜的說她是九天仙女下凡等等。留守京城的将士們的态度也有了些許微妙的轉變。她已經獲得了民衆的支持,如果再設法得到軍隊的支持,那麽他還剩下什麽?只有一幫朝中文臣站在他這邊,這又有多大的用呢?聽到父親的訓斥後,他的心也曾動搖過,但是謀士華江的一番話又将他扳回了原處:“公子難道真的甘心一輩子被一個女人壓在頭上?陳國的江山是陳王一個人的嗎?當初陳王已經明确表示要把王位讓給丞相,這儲君之位本來就屬于公子,何來謀反一說……當斷不斷,反受其亂……”

秦承嗣一邊心不在焉的跟家人說話,腦中一遍又一遍的回想着華江的那一番話。秦元今日興奮非常,正跟白顯眉飛色舞的談話根本不曾注意到兒子的異常。

……

函關城中,陳軍全軍将士正在開懷痛飲。陳梓坤去敬了一圈酒後便帶着文傑陳劍等人回房,指揮軍中文書速列功勞簿。

一行人井然有序的忙碌着,一直到二更天還沒散去。陳信喝個半醉被陳六子和賀黑子硬架着回來,他見女兒書房中的燈仍亮着,硬要來看看。

三人一進門就聽見十幾個人正熱烈而嚴肅的讨論着諸如:“某某砍了多少顆腦袋,某某殺了多少敵人,要賞多少錢獎勵幾畝地等等。”

陳信看着那堆成小山一樣的功勞簿,擺擺手不以為意的說道:“梓坤啊,你記那細做什麽,差個一星半點誰去計較!”

梓坤上前扶着父親坐在軟椅上,笑着解釋:“父親,治軍必須要賞罰分明,否則時間長了,軍中将士必心生怨憤,打起仗來積極性就不高了。”

陳信卻不以為然的嘟哝道:“爹這麽做都十幾年了,也沒見誰個不服!”

陳梓坤只得說道:“那是因為爹爹您的威望高,女兒哪能和您老比。我改變一些軍制不是否定爹爹以前的做法,只是迫于時勢不得已才這麽做的。”

“哦,原來如此。”陳信心裏一絲小小的別扭登時煙消雲散。

賀黑子和陳六子偷偷對視一眼,這話說得高明,他們原以為王後已經很會哄人,兩相一比,那簡直是小巫見大巫。這個才是哄死人不償命。

陳信又逗留了一會兒才由陳六子扶着回屋歇息。陳梓坤命這些文書收工歇息,同時賞賜衆人不少酒肉。

其他人陸續散去,書房中只剩下了陳梓坤和文傑。兩人坐在燈前一頁頁的認真查看着功勞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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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文傑不解的問道:“殿下,臣算了算,這次俘虜的財物都分完了,怎麽卻沒有殿下的那份?”

陳梓坤和顏悅色的答道:“別臣來臣去的,以後私下裏就你我相稱就是。”

文傑調皮一笑:“遵旨。我還是想問,為何殿下沒有給自己留下戰利品?”

陳梓坤淡然一笑:“是沒有我的,我做主全分給将士們了,一部分拿來撫恤陳亡将士,一部分分給較為貧困的士兵。剩下的我回去再添些,準備設立個撫恤司,拿它做本金,回去讓趙發發等人做些生意,以後再用這些所得利潤撫養那些烈士遺孤。将來老兵退役時也能領一份薪金。”

文傑沉思有頃,略帶激動的說道:“殿下如此為将士們着想,真乃世間少見之明主。我師父若得知我的選擇,一定會說我是恰得其主,恰逢其時。”

陳梓坤對她的前句話只是付之一笑,對後半句話卻極感興趣:“文傑,你還有師父?他是何方高人?”

文傑略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笑:“說是師父,其實未曾正式拜師,我厚着臉皮硬叫的。”

“哦,你仔細說說。”陳梓坤不由得把椅子往文傑身邊拉了拉。

文傑斟酌了一會兒,開始追憶着以往的點點滴:“我父母去世後,我去投奔伯父,伯父是個獵戶,家住在半山腰,我常和堂哥一起去後山打獵——我套袁寅的本領就是套獵物練熟的。堂哥總想着将來能當個大将軍,不知道他在誰家菜壇下掏出一本皺巴巴的講布陣的破書,閑來沒事就帶着我在山上用什麽石頭樹枝布陣,恰好有一次被師父看到了,他就笑着在一旁指點了幾句。後來我們得知他是在山中為母親守孝,然後便時常送些菜蔬去他家,他一得空就會給堂哥講兵法謀略行軍打仗。我就在一旁偷聽,後來他就笑着對我說:你一個女孩子家還是別學這些,認得幾個字就行了。我當時很不服氣……”

陳梓坤正聽得興致勃勃,聽到這句話,頓時冷笑道:“原來還以為他是個了不起的人物,原來又是老腐儒一個,唉……”

文傑破顏一笑:“殿下,我的話還沒說完呢。我師父可不老,您将來見到他就知道了。我接着說吧,當時他看我不服氣,就溫和的解釋說,才女其實比紅顏還命薄,對于紅顏,世人只要不是瞎子都能識得其貌。但世上又有幾人能識得女子的才華呢?有才而不得其用,她們又比平常女子多了一些清醒和不甘,所以才更痛苦。無論是古時還是今世,大多數才女都是郁郁而終,與其這樣,倒不如幹脆愚笨些,什麽都不懂,倒能快快活活的過上一生。”

陳梓坤微微颔首,随即又疑惑的問道:“我也常讀史書,可是為什麽不見史書上有記載才女的事情呢?”

文傑又是調皮一笑:“我當初也這麽問過。師父說,因為寫史書的都是男人,男人認為無才便是德,他們覺得這些才女們是咎由自取,才不會為她們作傳,更怕她們會教壞後世的女人。君不見史書上有名姓的女人哪一個不是遵從三從四德的楷模?至于為紅顏作傳,那純屬是男人的好色心理做崇罷了。”

“說得好!就因為寫史書的都是男人,就因為掌權的都是男人,所以他們才敢把女人都摒棄在一旁。待本殿蕩平天下,再好好對付這些人。史書以後就有我們來寫,讓他們帶着那一套儒家正統給我滾得遠遠的!”陳梓坤豪情萬丈的拍案說道。

“殿下威武!”文傑正色贊揚道。

“繼續說正事,你師父他……”陳梓坤的眼中閃耀着一種渴切的光芒。文傑只是他的挂名學生尚且如此厲害,那麽這個師父一定更了不得。這樣的人才豈能錯過!

文傑自然明白陳梓坤的意思,她緩緩搖搖頭用遺憾的語氣道:“殿下,恐怕不能。師父姓蕭,名舜欽,字公琰。蕭氏一族是前朝貴胄,蕭家族長就是前朝的蕭相國。 魏、吳、晉三國國君都曾派人去請他出山輔政,蕭相國都一一回絕了。而且他還不準族中子弟出仕,只允他們埋頭學問。其他三國都不能,更何況殿下——蕭相國是儒學名士,是絕不允許蕭家人來輔佐一個女主的。”

陳梓坤聽罷一陣默然,只得暫且壓下了這個心思。

次日一早,陳梓坤就開始着手安頓函關、西平關和陽平關三處的防守事務,幾日前的那場洪水對函關的影響不大,但其餘兩處卻有了幾百人的傷亡。陳梓坤暗自懊悔自己的大意,這一次特意在平江岸邊建立了幾處哨所,以避免類似的事情再度發生。同時她又命文書将這些不幸淹死的士兵登記在冊,一律按照戰死記功,并給他們的家人發放撫恤金。

陳信的身體稍一好些,便有些閑不住了。他平生最好兩件事:一是打仗,二是回家陪伴妻子。最怕是的是兩者之間的空檔,既沒仗打又見不着老妻。

他看着女兒整日忙忙碌碌,只得拉下面皮問道:“梓坤哪,這仗也打完了,事情也處理好了,我們是不是該回去了。你娘親肯定時時刻刻惦記咱爺倆。”

陳梓坤頭也不擡的答道:“父親別急,女兒已經讓人回去報信了,十日後班師回朝。”

“什麽?十日?太長了。”

陳梓坤看着父親那焦急樣,連忙笑着安撫:“說是十日,我這邊一忙完,咱們就悄悄的回京,給母後一個驚喜。”

“哦——”陳信将信将疑,但也不好再說什麽。

陳梓坤雖然面上在笑,眼底卻是一片冰冷。她故意說十日後回去,就是為了給蠢蠢欲動的某人一個機會,讓他狗急跳牆。然後再突然殺回京城,給對方一個措手不及。她人雖在邊關,但和鄭喜的通信一直沒斷過,天機閣也時不時的傳來消息,秦承嗣的一舉一動都在她的掌握之中。如今她已有了完整的計劃,只是有些細節還需要再推敲一番。畢竟朝中的大臣都不是傻子,若是被他們看出點門道就不好了。

她微蹙眉頭,在屋裏不停的徘徊。她正要讓人去傳文傑進來議事,就聽見門外的陳劍禀道:“殿下,文先生到了。”

“快請進來。”她話音剛落,就見文傑面帶微笑,邁着輕快的步子走了進來。陳梓坤命令陳劍到數丈之外站崗,不許任何人靠近。

文傑不待她開口詢問,主動說道:“我觀殿下眉宇間隐有憂色,我鬥膽相問,殿下可是為家事煩憂?”

陳梓坤眉頭稍展,用激賞的語氣說道:“你端的是目光如炬。”

文傑笑笑,意味深長的說道:“殿下,常言道,禍兮福所倚。有時候壞事可變成好事,好事又可變為壞事。只端看人怎麽做。”

陳梓坤眼前一亮,撫掌贊道:“好,你繼續說。”

文傑不慌不忙的說道:“我把所思所想跟殿下說一遍,殿下看看合不适合。”文傑悄聲把自己的謀劃詳細說了一遍,陳梓坤暗暗比較了一番,兩人的計劃既有重合又略有不同。兩者合二為一便天衣無縫了。

陳梓坤果斷的做了決定:“……咱們就這麽辦,讓那個秦承嗣自投羅網,本殿實在沒耐心奉陪這個蠢貨了,一點成就感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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