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大仁不仁
過了一會兒,陳信面色通紅的責備文丹溪:“你怎麽不把我的東西收好啊,這亂七八糟的讓她偷看了可如何是好?”
文丹溪抿嘴一笑,出語嗔怪道:“誰讓你瞎寫的。”
笑完,她彎腰從床頭的多寶格裏拿出一本書往陳信手裏一塞:“笨蛋,這是完整版,她看的是少兒版,不帶‘蘿蔔’的。”
“嘿嘿……”陳信聞言頓覺得心中的一塊石頭落地,差一點,他的英明高大的形象就全毀了——當然,這是他自以為的。他一直不知道自己在女兒眼中,自己從來不曾有過英明高大這一項。他嘿嘿傻笑不語。
文丹溪瞥了他一眼,也兀自笑個不住。
陳信看着風韻猶存的妻子,突然興致勃發,他一把摟住她,壞笑着說道:“老伴,要不你查看一下‘蘿蔔’康了多少?”
“去——”
“丹溪,你是不是嫌我老了你待我沒有以前好了。”
文丹溪雖然嘴上雖然回絕他的要求,身子卻又主動往他身邊靠了靠。陳信臉上露出了一副奸計得逞的賊笑。這一瞬間,他覺得突然找到了女兒足智多謀的根源——她完全是随了自己嘛。他一邊得意洋洋的品味着這個新發現,一邊輕車熟路的抱着妻子入帳……
良久以後,帳內傳來了兩人的喘息聲和呢喃聲。
“丹溪,我是不是寶刀未老、雄風猶在?”
“是的,二信,你在我心中永遠都是那麽英俊威猛。”
“嘿嘿,丹溪,你這人就是愛說實話。”
“那你是不是覺得寶兒是随了我的足智多謀?”
“……我可以保持沉默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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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梓坤回到公主府後,便又帶着心腹侍女前去崔宅探望崔博陵,崔宅此時早已打掃停當,一幹侍女侍衛也全部到位。
崔博陵聽說陳梓坤莅臨,連忙笑着迎了出來。
陳梓坤笑着問道:“先生住得可習慣?”
崔博陵朗聲答道:“習慣,十分習慣。陳國的烤肉烈酒真是夠味。我這幾日真有口福。”這幾天崔宅還沒完全收拾好,飯菜都是由飄香樓送來,趙六斤知道他是公主殿下的貴客,讓廚子拿出了看家本領變着花樣招待他。
“對了先生,崔夫人這幾日就要到了。你們一家很快就要團聚了。”
“哦,真是太感謝殿下了。”
“先生無需客氣。”
兩人說了會兒閑話,陳梓坤便将話題轉移到了要說的正事上:“我這幾日和父王商榷了一下,父王也十分欣賞先生的大才,只是,朝中大員多半是開創陳國基業的元勳……”崔博陵毫不意外的笑笑,接道:“殿下無須煩憂,臣初來乍到,寸功未立,驟登高位于情于理都不合。依臣之見,殿下只需封臣做客卿就好,既可參于國事,又沒有實職,不會引起旁人的側目。”
陳梓坤泰然一笑:“先生太過謙遜了,如此大才怎能屈居客卿之位。具體事宜我需要回去再和父王商榷,明日清晨,我來請先生一起入朝議事。請先生先好好歇息幾天,以後有得忙碌。”
“哈哈,好好。我今晚正要邀公琰去逛夜市。”
陳梓坤雙眼一亮,拊掌笑道:“太好了,我正好也湊湊熱鬧。”
兩人又寒暄了一會兒,陳梓坤便告辭回來。
當晚,陳信差人去請秦元、周通、韓奇、吳師道等一幫老臣前來赴宴。酒過三巡,菜過五味,氣氛漸漸熱烈起來。
陳信趁機說道:“唉,時光飛逝,眼看我們一個個都老了,我今日就是和你們私下商議一下,我打算近日就讓太女繼承國君之位,國家的事讓他們一幫年輕人折騰去吧,我呀就好好的享幾年福。不是有首詩叫什麽‘鐵甲将軍夜渡關,朝臣待漏五更寒。山寺日高僧未起,算來名利不如閑。’你們聽聽,這名利什麽的哪有悠閑富貴好啊,你們說是不是?呵呵。”
衆人互相交流了一下目光,陳王的這番話大有深意,依他的性子絕不會吟出這首詩來的,至于幕後之人是誰,自然是不言自明。
陳信不答人們回答,接着大手一揮,讓陳六子當場宣旨:封韓奇的兒子韓宣為朝散大夫,從五品下;周通之子周威為游擊将軍,和韓宣一樣,是從五品;吳師道的兒子吳方為朝議郎,正六品;連秦承嗣也沒有漏掉,殿中丞(從五品上)。另外賞賜秦元良田二百畝,別莊兩處;周韓賞賜良田百畝,別院一處;吳師道良田八十畝,宅邸一棟。再加布帛絲絹等各項物事。
這些官職跟陳國目前所行的官制大為不同。只是聽上去好聽,實際沒什麽實權。
事情進行到了這一步,衆人心中自然明白接下來該怎麽做了。
“臣等謝君上賞賜。”秦元面無表情的帶頭齊聲高呼。
“都別這樣,起來起來,早說好了今日是家宴。”陳信略有些不自在,雖然女兒教的法子十分委婉,但是,他心裏仍然覺得對不住這些曾跟他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們,尤其是秦元,唉……
衆人心思各異,場面也随之冷卻下來,連刀疤臉也意識到了不對勁,他連忙高聲大笑道:“來來,別停下,喝酒喝酒。”衆人勉強振作精神,又開始言不由衷的說笑起來。
這廂,陳梓坤換了常服,帶着貼身侍衛,正興致勃勃的領着崔蕭二人逛夜市。
易州街市主要分為魚市、鹽市、鐵市、農市、百物市,除此之外還有專賣各種小吃美食的美食街,以及專賣成衣布匹的平衣巷等等,街上行人熙熙攘攘,甚至比白日還要熱鬧幾分。一盞盞形狀各異的風燈高高挑在店鋪門首。吆喝喝、讨價還價聲,聲聲入耳。一行人漫步行于人群之中。崔博陵興致勃勃,路上時不時停下來問問價格,有時跟店家閑扯幾句。街市上每隔一段路,就有一座特殊的木房,門首挂着一盞巨大的風燈上面寫着幾個字大字:官府辦事處。屋裏有兩名小吏在守着,時不時的有人進出詢問什麽。
蕭舜欽疑惑的問道:“他們是做什麽的?”
陳梓坤耐心答道:“那是負責維持夜市治安的,像有人丢了東西,走失了孩子之類的都可以去找他們。順便還負責捉賊,震懾街痞無賴之類的。”
蕭舜欽微微點頭。
樂山動了動嘴似乎想問什麽,又停住了。陳梓坤細心的發現了,轉頭笑問道:“樂山,你可有什麽不明白的?”
樂山撓撓頭笑道:“就是那什麽,我這幾天在街市上閑逛,發現女子挺多,她們也沒男人陪着,就這麽大膽的逛來逛去,竟然沒有街痞無賴上前調戲。”
陳梓坤燦然一笑道:“這個嘛,很簡單,那就是陳國新定了一條律法,敢調戲良家婦人者,一經查實,輕者剝光了游街,重者臉上刻字,下面,嗯,閹了。”
“啊——”樂山臉色微紅的驚呼一聲。
“這也太嚴了吧!”
陳梓坤覺得對方有些大驚小怪,淡然說道:“也不嚴吧,又沒殺他,不過就是哪兒犯罪懲罰哪兒而已。”
兩人看着這位公主言笑宴宴輕描淡寫的态度,不禁打了個寒顫。
崔博陵卻笑道:“我觀陳國的百姓跟別國百姓所不同的是,他們似乎特別有精神來。不管衣着光鮮還是寒素,臉上都挂着笑意。特別是女子——這兒的婦人真是幸運啊。”
文傑接道:“是呢,國後正着手開始培養女官呢,以後這官府也有女吏了。”
崔博陵連連點頭,眸中迅速閃過一絲黯然。陳梓坤眉頭微蹙,飛速在腦中搜尋着崔博陵其他親戚的信息,一時也沒找到答案,只得暫時放下。
兩人出了人山人海的美食街上往東轉入稍為冷清的學宮大街。這條街上主要經營文房四寶、琴棋書畫等物,是應有盡有。
蕭舜欽輕聲贊道:“沒想到陳國的書坊刻坊這麽多。”
陳梓坤略有些驕傲的擡擡下巴:“蕭先生也有想不到的時候嘛。”
蕭舜欽嘴角略略揚起,順口接道:“自從進了陳國,我發現我想不到的事情有很多,其中,還包括意想不到的人。”
陳梓坤聽他話中有話,從鼻腔裏輕哼一聲:“先生覺得他人奇異,殊不知,在別人眼裏你也是一個怪人。這就好似方孔看圓洞,你嫌我方,我看你圓。”
蕭舜欽低低一笑,沒有接話。
過了片刻,他突然說道:“不過,我還是覺得那個調戲婦人的刑罰太嚴重了,那些人只因一時之錯,便毀了終生。”
陳梓坤眉頭一挑,肅然接道:“先生只想到被罰者,怎麽就沒想到受害方呢?那些婦人何其無辜,無端被人調戲,有的一輩子都擡不起頭來。這不也是毀了終生?我覺得律法根本之一就是一定要懲惡,唯有大力懲惡才能使善者越發向善,惡人不得不向善。這條律法制定了以後,開頭幾日犯罪的比較多,連閹了十個人,如今罪犯幾乎絕跡。”
蕭舜欽又是一陣默然。他沖看戲看得興趣盎然的崔博陵問道:“子行兄是何看法?”
崔博陵沒有正面回答,只是微微一笑道:“公琰別忘了我主修的是法家。”言下之意,他是贊同陳梓坤的意見。
接下來的一段路,陳梓坤便和崔博陵一句接一句的談論起來,蕭舜欽默默聆聽着,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
很快就到了十字路口,陳梓坤對問傑和陳劍說道:“你們倆去送送崔先生,我來送蕭先生。”
樂山樂水自覺的和兩人拉開距離,蕭舜欽沉默有頃,緩緩說道:“我覺得我即使留在了陳國,恐怕也會和你們二人有分歧。我說得沒錯,你心存戾氣,如今已經初見端倪,将來一旦時機成熟,這股戾氣必當噴薄而出。我怕你一天會真的成為桀纣那樣的暴君。”
陳梓坤心平氣和的聽他說完,爽朗一笑:“先生不止危言聳聽,還一葉障目。”
“願聞其詳。”
陳梓坤忍不住提高了聲調慨然說道:“聖人雲,大仁不仁,大善不惠。真正的仁善者不會只施小仁小善于少數之人,而是澤被天下,恩及萬民。梓坤做的正是這種大仁大善之事。先生只看到了我對少數人的不善,為何不從另一面看看,天下人究竟有多少人因此而受益?先生見末不見本,見小而忘大,難道不是一葉障目不見泰山嗎?”
蕭舜欽微微一怔,爾後正色說道:“雖則如此,但政見不合,為歷代君臣大忌。我記得當日來時就說過,在下只是搭借殿下的順風船到此一游,還望不要介意。”
陳梓坤心中一沉,但面上仍是不動聲色,她低頭稍作思索,便擡起頭來,目光炯炯的看着蕭舜欽清晰而篤定的說道:“先生可曾見過浪花擊石的美景?我覺得思想也好,政見也好,就如這水一樣,激烈的碰撞起來才有看頭才有進步。我雖然跟先生只相處數日,卻是大漲見識。反過來也一樣,先生敢說我這滿是匪氣和戾氣的言行對你沒有沖擊嗎?先生以評斷人事著稱,并且一再斷我心存戾氣,将來必會為害天下,那麽先生為何不敢留下來看看我是不是真的如你所說?先生敢不敢和自己打一個賭,來證明你的評斷究竟是對還是錯?”
蕭舜欽一陣恍然,沉默須臾,他目光微閃,幽然一嘆:“短短幾日,你說服人的本領又見高漲了。”
陳梓坤調皮的一笑:“那是因為,仁者無敵。”
蕭舜欽付之一笑,沒有接話。
陳梓坤拱手告辭,走了數步,她突然停下補充了一句:“我明日趕車來接先生上朝。請先生見識一下什麽才是充滿匪氣的朝堂。”說完,她邁着大步昂然離開。
作者有話要說:鳴謝:
卡卡扔了一顆火箭炮
蘿蔔精扔了一顆地雷
非八扔了一顆地雷
偷得浮生半日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