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心力交瘁
“去吧。”陳梓坤沉聲說道,她站起身,慢慢地踱着步子。她的目光停留在牆上的那幅《天下山水圖》上。
蕭舜欽看着她這副心事的神态,腳步不由得微微頓了一下,他的眸中飛快的閃過一絲遲疑,随即他又搖搖頭,頭也不回的走了。
陳梓坤仍像木雕一樣的默然思索。房中的空氣像凝固了一般,十分壓抑。李思原邁着輕微的碎步小心翼翼的走了進來。他輕手輕腳的倒了一杯熱茶雙手捧上,語氣輕柔的說道:“大王,您喝杯茶潤潤喉吧。”
陳梓坤緩緩回過神來,她接過茶杯,握在手中,沒頭沒腦的說了一句:“冬天快來了!”陳國要怎樣熬過這漫長的冬天還有春天?
一連數日,陳梓坤在書房中不斷的召見各位大臣。雖衆說紛纭,卻無什麽長策良計可行。戰事也陷入了僵持階段。陳晉邊關,陳魏邊境,雙方都在緊張對峙。魏晉聯軍偶爾進攻幾回,大多數時候是圍而不攻。糧草源源不斷的運往前方戰場。
巨大的消耗讓人怵目驚心。魏晉兩國還故意封鎖了邊境貿易,兩國糧商不準入晉。
又過了三日,陳梓坤終于開始發出了入冬以來的第一道诏令:“國府向百姓借糧,家有餘糧者借糧給國府,由國府發給憑證,待來年五月國府還給百姓。此次借糧行為,純屬自願。各級官府不得強迫。”诏令一經傳出,像一塊巨石入水,當下激起了千層波浪。國府像百姓借糧而不是征糧,這倒是稀奇事。一時間市井百姓議論紛紛,分布在陳國各個角落的探子也紛紛傳信回去。晉王袁麟接到信息後,與大臣們相視而笑:陳王此舉足以證明她已經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
诏令下發後,倒也有許多百姓踴躍借糧給官府,有的人家甚至節約口糧支援國家。但也有很多富商大戶或是無動于衷或是只借極少數一部分。陳梓坤收到各級官署的禀報後,不由得大發雷霆。
“怪不得古人說,為富不仁。看看那些節衣縮食的百姓,再看看這些人!鄭喜王慶,你們親自宴請這些富戶大商們,再把這些邸報拿給他們看!再不行,本王親自宴請他們!”
文傑忙插話道:“大王,您在诏令中說的是自願借糧。他們正是鑽了這個空子,若是斥責太過,怕是适得其反。當此非常時候,國內千萬不能生亂。 ”
陳梓坤的怒火漸漸平息下來,她沉重的嘆息一聲:“那你說該怎麽辦?”
王慶躬身說道:“這宴還是要擺的,小的會委婉的跟他們說明情況,這幫人都是人精,一點就透。大王暗地裏再許點好處。自古商人地位低賤,大王可尊其名,虛其位。反正也不浪費什麽。”
陳梓坤點點頭:“好,王慶你們趕緊會商一下,拿出切實可行的方案。.立即頒行。”
王慶聲音響亮的答道:“遵令。”
文傑又趕緊拿話寬慰陳梓坤:“大王,如今這些糧食夠支撐上一陣子了。其他的我們再慢慢想辦法。天無絕人之路,大王千萬要愛展惜金體,不可過度操勞。”
陳梓坤微微一笑,打量了一眼文傑,感慨的說道:“本王無事,這點風浪算什麽。倒是你,也要注意身體,你可是寡人的左膀右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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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傑心裏一熱,一臉感激的說道:“謝大王關心。臣撐得住。”
就在這時,一個宮女進來禀道:“大王,太後在頤養殿等您,說是有事相商。”
“馬上就去。”
陳梓坤又跟文傑交待了幾句,便起身去頤養殿。
進得殿中,太後的貼身宮女春草笑着迎上來道:“太後在暖房等候大王。”陳梓坤略一點頭,大步走了進去。春草招呼幾個心腹宮女站崗:“百步之幾不許留人。”
“母親,您找我?”陳梓坤一看到母親的面孔,不由得放松了許多。
文丹溪拉過女兒,細細打量一番,心疼的摸了摸她的臉頰說道:“又瘦了很多,你小時候可是個小胖妞。”
陳梓坤嘻嘻一笑:“瘦了正好。像娘親這樣苗條輕盈才好呢。”
母女倆閑敘幾句,文丹溪斂去笑容,肅然問道:“國庫中的糧草還得支撐幾時?”
陳梓坤怕母親擔憂,只得撒謊道:“母親無須擔憂,庫糧支撐到明年麥收不成問題。最新”
文丹溪淡然一笑:“若果真如此,你為何還要向民衆借糧?果然是翅膀硬了,連娘親也敢欺騙!”
陳梓坤見瞞不過,只得實話實說:“怕是連這個冬天都難過。”
文丹溪早有預料,面上無絲毫驚訝:“這下你該知道治理國家的難處了吧?稍有不慎便有傾頹之危。”
陳梓坤神色黯然的點點頭:“女兒知道了。”
“好了,娘今日找你來不是單純責備你的。”說着,她從桌上拿起一本冊子遞給他她。陳梓坤接過一看,當時大驚失色:“母親,這個清單是怎麽回事?”
文丹溪溫和的笑笑:“這是娘為你積攢的家底,從你五歲時就開始了。娘就在鳳鳴山的各處山洞中存糧,每隔兩年就着人悄悄以舊換新。山上還有幾座鐵坊,專門打制新式武器。這事就只有我和你爹知道。現在是時候拿出來了。”
陳梓坤胸中湧起一股熱意,鼻頭一酸嗫嚅道:“娘親……”
文丹溪笑着說道:“這幾日你爹爹帶着陳六子和賀黑子悄悄的去讓人上山運糧,然後再分散到城中各處,省得被人發現。以後該怎麽做就看你的了。”
陳梓坤擦擦眼睛,又重新恢複了昂揚的鬥志,她昂首挺胸道:“娘,女兒知道該怎麽做。”
“好好,你快回去吧,還有一堆事情等你處理呢。”
陳梓坤告別母親,快步回府。立即召集心腹大臣議事發令。
“文傑,你速去傳令,讓天機閣通知前線将領,讓他們假裝出一副缺糧的樣子來迷惑敵人;傳令索超,讓他做好反攻的準備;陳光,你帶領七萬大軍,秘密開進河津渡口。索超若是開打,你就與他前後呼應,一起夾擊晉軍。文傑,你和我父王親率四萬士兵再去偷襲魏營……”
陳梓坤的命令還沒下完,就聽到侍衛匆匆進來禀報:“大王,崔大人回來了——”陳梓坤心中一喜,連忙說道:“快,去迎接。”話剛落點,忙又改口道:“不,本王親自迎接。”陳梓坤對文傑等人說道:“方才的诏令先等等再發。”
“是。”文傑帶着幾人迅速離開。
“君上,微臣回來晚了。”陳梓坤剛邁出門去,就見滿面風塵的崔博陵疾步進來,他連家都沒回,直本國府而來。他的身後還跟着一個大約三十來歲的男子,生得面皮白淨,長身玉立。
崔博陵連忙介紹道:“這是微臣在出使林胡的途中結識的一個酒友,姓蘇名放,字天曠。”
蘇放微微一躬身:“蘇放參加大王。”
陳梓坤面露喜色,熱情的招呼道:“敢是崔大人又為寡人請來一大賢,蘇先生快快請坐。”蘇放道謝之後,從容落座。侍女悄無聲息的端上來茶點,崔博陵先灌下一杯熱茶下肚,便迫不及待的問起了國事:“大王,如今國中情形如何?”
陳梓坤稍一思索,便将近日發生的國中大事簡煉的敘說了一遍。蘇放和崔博陵兩人非常認真的聽着,聽完,兩人一起陷入了沉思。
崔博陵又問道:“不知公琰有何看法?”
陳梓坤略帶無奈的說道:“先生說了,他只管看病,不管醫病。”
崔博陵先是一怔,爾後突然又明白了什麽,他輕輕一笑道:“大王,公琰真是用心良苦啊,他是怕大王養成了依賴之心。所以每逢大事便放手讓大王自已做決斷,臣等再加以補闕。”
陳梓坤眉毛一挑,豁然一笑:“如此,寡人真是錯怪他了。”
崔博陵并沒有急着發現意見,他拿眼看着蘇放,蘇放的眉頭先是緊蹙再是微蹙最後是全然舒展。
陳梓坤态度恭敬的拱手說道:“寡人初登大位,年幼無知,請先生不吝賜教。”
蘇放微微一笑,直率的問道:“臣鬥膽相問,大王是否心中已有了定策?”陳梓坤略微一怔,思索稍傾,坦然相告:“先生猜得不錯,寡人是已有了定策……”接着,她毫不遲疑的将自己拟定的計策和盤托出。
蘇放眼中極快的閃過一絲驚訝,要知道這可是還未頒行的國策,陳王竟然對他這麽一個外人和盤托出。能這麽做的人不是太輕率就是極有膽略,觀其言行可知,她自然不是輕率之人,那麽就是後一種人了。蘇放在這一瞬間對這位陳王多了一絲欽佩,同時也徹底打消了他的最後一絲疑慮。
他沉思有頃,捋須緩緩說道:“既然大王下問,臣就說說自己的淺愚之見。”
蘇放先對她的計策評判一番:“大王之策應時而定,若果能實施,效果定然不差。”
接着他話鋒一轉:“然而,古語道,罵無好口,戰無好戰。魏晉兩國戰力未失,又數倍于我軍。我軍縱然勇猛無匹,傷亡亦是不可避免。況且,此戰若開,我軍除了重創敵軍外,并無其他利益。反而使魏晉聯軍關系越發緊密。可謂是傷敵而不利已也。”
陳梓坤悚然一驚,不禁對蘇放肅然起敬道:“幸虧先生及時趕來,否則寡人将鑄成大錯也。”
蘇放謙虛的一笑,接着侃侃說道:“大王能聽進去臣的愚見,是臣之榮幸。三國之中,魏強而陳晉弱。應該是兩弱聯合對強。只可惜陳晉沖突太多,才導致了眼下這個局面。但魏晉兩國也并非鐵板一塊,古語雲,敵無恒敵,友無恒友。魏王好大喜功,貪婪異常。晉王精力善謀,兩人之間必生嫌隙。”
說到這裏,蘇放特意停頓了一下。
陳梓坤輕輕叩擊着桌案,慢慢說道:“先生真是高瞻遠矚,只是……本王不能久等。陳國如今舉兵六十萬,每多耽擱一天,陳國百姓身上的負擔就重一層。唉……”
蘇放自信坦然的一笑:“臣和蕭先生不同,臣最喜歡醫病,還喜歡開藥方,端看大王用與不用。”
陳梓坤迫不及待的說道:“煩請先生賜教。”
蘇放醞釀了片刻,幾乎是一字一頓的說道:“請大王下令河津守軍後退二百裏,将百姓全部遷往內地。将河津三城拱手讓給魏晉兩國。臣敢斷言不出旬日,兩國必起紛争。大王可隔岸觀火,然後适時派臣出使晉國,陳晉聯合瓜分魏國,問鼎中原,東出天下。這個藥方,請問大王敢不敢用?”
陳梓坤這次是徹底驚訝住了,她曾想過聯魏抗晉,也想過聯吳對抗魏晉,但從未想過要聯晉分魏。更是從來沒想到要拱手讓出二百裏國土,她一向主張寸土必争,寸步不放。這個計策……她需要好好想想。
蘇放接着加了一把火:“大王,舍得舍得,有舍才有得。若要取之,必先予之。還請大王明鑒。”